第3章 示好

傍晚,紅霞染天,是冬日裏難得的一好景兒。

姚後坐在臨窗的書桌旁,紅棗在一旁磨墨,一盤磨都已經來回劃了無數次了,姚後的筆還沒有落下。

“主子。”紅棗輕聲提醒道。

姚後收回思緒低頭一看,筆尖蓄積的墨汁兒已經滴落在宣旨上,暈染出一大朵黑色的梅花。

紅棗放下墨條,上前換上新紙。

姚後擡手,筆尖重新蘸上墨,這一次她沒有遲疑,筆下的字像是潺潺溪水一般流淌了出來。

“澤愚親啓……”

紅棗無意間掃到紙上的字,心中一驚。澤愚……這不是齊王的表字嗎?她不敢再多想,趕緊低頭裝作不知。

姚後沒有瞞着紅棗的意思,她是自己的親信,她接下來的打算沒有向她隐藏的必要。大陳已經風雨飄搖,她全力挽救未果,如今自身也難保,唯有铤而走險,或許能給玄寶和姚家掙得一絲生機。

夕陽落下,夜色覆蓋下來,姚後将信裝入信封,用火漆蓋了之後交給紅棗。

“你親自帶出宮交給祖父,請他無論如何将此信交到齊王的手上。”姚後起身将信遞給紅棗。

紅棗接過信,有些忐忑的道:“主子,兩軍正在交戰,國公爺的人如何能到達齊王的陣營呢?”

“這個你不用管,祖父自然有他的辦法。”姚後一筆帶過,道,“你只需要把信安全地交到祖父的手上即可,若中途遇到任何變故你都不要猶豫,立馬處置了這封信。”

“是,奴婢明白了。”紅棗鄭重地點頭。

此信,關乎全局,關系到姚家和大皇子的安危,她一定全力以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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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輝此時并不知道皇後已經生出了二心,前面戰敗的消息也尚未傳到他的耳朵裏來,他正在全心全意地送自己深愛的女人最後一程。

玄寶坐在椅子上,雙腳懸空,雙手搭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父皇親自給皇貴妃釘棺。

“玄寶。”藺輝釘完最後一顆釘子,轉頭喚他。

“兒臣在。”玄寶跳下椅子,小跑着到藺輝的面前。

藺輝看着眼前這酷似皇後的臉蛋兒,伸手撫摸道:“乖孩子,來給皇貴妃磕三個頭。”

玄寶自生下來只跪過三個人,太後祖母,父皇,母後……此時皇上讓他跪這第四人,還是活着不受他喜愛的人,這真是難為小孩兒了。

但是……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氣,活人不能跟死人計較,他跪跪也算不得什麽。

“好。”他仰頭咧牙,乖巧地應道。

藺輝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心裏熨帖極了。雖然他子嗣不豐,但這唯一的兒子倒是讓他十分得意,聰明知禮,上進好學,偶爾頑皮也透着一股機靈勁兒,實在是他心中儲君的不二人選。可為了制衡姚家,他遲遲沒有立太子,倒是委屈了玄寶了。

玄寶裝模作樣地朝着棺木磕了三個頭,看起來虔誠極了。

“玄寶,若日後父皇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對待皇貴妃知道嗎?”藺輝背着手站在他身後道。

玄寶起身轉過頭,疑惑地問道:“可皇貴妃已經在這兒了……”

藺輝上前,半蹲下身與兒子平視,鄭重其事地道:“若朕将皇位托付于你,你可願在朕百年之後追封皇貴妃為皇後?”

玄寶雖只有六歲,但卻與平常六歲的孩子不一般。一來他天生聰慧,且超出尋常孩子許多,二來他受姚後教導,并不如平常的六歲的孩子那般天真。

此時藺輝毫不避諱地談起要将皇位傳于他,他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只是……

“兒臣的母後只有一個。”他雙手背在身後,已然是個挺拔的小男子漢了,雖然下巴還帶着肉肉的弧度,但已初現堅毅的模樣。

藺輝的神色一滞,雙眸染霜。

父子倆對視,誰也不讓誰。

大殿裏,空氣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伺候在一旁的宮人渾身緊繃,唯恐一個不慎便是天翻地覆。

藺輝緩緩起身,直起腰,道:“你果然還是你母後的兒子。”

玄寶手心冒汗,卻沒有絲毫退步之意。皇貴妃并非善類,活着的時候橫行後宮,害人不淺,死後也連累了母後被奪了掌宮的權力,他如何能認賊作“母”?

玄寶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再也看不到那個勤政篤學的父皇,而是一個被女色蒙蔽、心如枯燈的暮年之人。

***

冬月二十,惠德皇貴妃下葬。

“你看,他說我無德,倒是轉頭就把“德”賜給她了。”姚後披着毛裘站在廊下,偏頭對着紅杏一笑,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紅杏側着身子為她擋去穿堂而過的寒風,道:“主子母儀天下,賢名遠播,豈是她能比的?陛下不過是掩耳盜鈴,可這天下人的心眼可明亮着呢。”

“就你護短。”姚後嗔笑一聲,撫了撫手裏的暖爐。

轉身,她目視這漫天的飛雪,也不知前面的戰場是何等血腥。

戰争向來殘酷,九死一生。齊王有備而來,氣勢如虹,蘇行雖帶着數量遠勝于他的兵馬,卻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三個回合,已現頹勢。

照這樣下去,齊王的鐵騎踏入京城指日可待。

“報!”

一名送信的士兵夾雜着風雪而來,到齊王營地前翻身下馬,急匆匆地朝着大帳而去。

帳內,齊王拿着一支斷箭站在沙盤面前和宋威演示蘇行撤退的路線,準備來個痛打落水狗。

“王爺,這仗打得沒勁兒啊。蘇行這厮也太不禁事了些,這兩三下過後就沒看頭了。”宋威撐在沙盤前嘆氣。這幾次交手下來他完全摸清了蘇行是個不禁捶的東西,他有信心不出兩局,這厮便要向朝廷求救了。

齊王道:“蘇家本是忠勇之家,蘇家槍也極為出名,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可惜了。”

“好好的一個武将之家怎麽混到這般地步了。”宋威摸着下巴道。

“蘇行的父親棄武從文,蘇家尚武的傳統在他這裏斷了層,以至于蘇行不過徒有蘇家後人的虛名罷了。”齊王道。

宋威正準備請教齊王,問他為何這次皇帝不派善戰的姚國公來而是派一個聲望、能力都不如他的蘇行。

“啓禀王爺,京城有信傳來!”外間傳來聲音。

“進來。”

宋威拱手:“那末将先告退了。”

“嗯。”齊王放下斷箭點頭。

報信之人将信送上了齊王的案頭,他沒有急着拆開信,而是問道:“是何人将信交與你的?”

“回王爺,是姚國公親自交到屬下手裏的。”一臉風霜的士兵道。

齊王掃了一眼信封,平靜的心湖像是投下了一顆石子兒,蕩起了些許漣漪。

“辛苦了,下去整理一番吧。”齊王道。

“是。”

火漆完好,上面落的印卻不是姚家的印。

“玉”,這是某人的名諱。

他撕開信封抽出信,娟秀卻不乏大氣的字映入眼簾。

“澤愚親啓……”

看完了信,齊王派人将周麒麟請了過來,将信交與他過眼。

“這……”周麒麟通讀一遍,只覺得瞠目,“皇後這是要王爺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扶她的兒子登位?”

“本王讀來也是這個意思。”齊王嘴角微微上揚,絲毫不見生氣的模樣。

周麒麟瞪眼:“之前只知皇後賢名在外,卻不知她還有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這話,明顯是諷刺居多。

“先生以為如何?”

“自然是不答應。”周麒麟毫不掩飾地表明态度,“皇後信裏說若大皇子登基,願将西南許給王爺,并永不收回。這看似慷慨,可比起這偌大的江山,小小西南算得了什麽?”他們蟄伏西南多年,可不是為了永遠龜縮在那裏的。

“她也說了,若本王覺得太過小氣,也可劃江而治。”齊王道。

“那更是不可了!”周麒麟面色嚴肅的道,“中原乃是一體,是老祖宗博下來的基業,若一分為二,實在是違背“合”的本意。況且若咱們內部分散了力量,那環伺中原的外族人便會蠢蠢欲動了,到時候如何能全力阻擋?”

“恕在下直言,皇後這是過于自私了。為了扶大皇子登基,便要罔顧這天下百姓的死活了。”周麒麟面色不虞的道。

齊王用指尖摩擦這信紙,宮廷上好的宣紙,一路裹挾風雪,卻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梅香,可見禦品奢華。

“她這是權宜之計。”齊王擡頭,一貫平淡的眸子裏染上一絲笑意,“她在賭。”

“賭什麽?”周麒麟不解。

“賭她的後人和本王的後人,誰能壓倒誰?”

劃江而治,将這大好河山一分為二并非她的本意。只是時局所致,她只能先暫且勸退他這頭虎狼,扶自己的兒子登基,待日後蓄積力量,再來和他對峙。

聽說她的兒子十分聰穎,小小年紀資質不凡,已有少主風範。

周麒麟已察覺出今日的齊王與往日十分不一樣,這般談起時局政事語氣輕松,神色甚是愉悅。雖說皇後的“示好”證明他已經勢不可擋,皇位指日可待,但這早已明擺着的事實并不會讓他突如其來地興奮吧。

如此,周麒麟不得不想起之前到京城時聽過的傳言。

大約十年前,皇上與齊王同時求娶姚家長女,結局衆所周知,姚氏選了皇上,齊王痛走西南。

“你在想什麽。”齊王注意到軍師的打量,眼神掃了過去,一如既往地威懾力十足。

“王爺,在下對您的往事知之甚少,但鬥膽勸您一句,莫要……”周麒麟冒着被自家王爺削開天靈蓋的危險,義正言辭地進言,“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啊。”

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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