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認輸

喧鬧了一日的宮城終于在深夜安靜了下來,在那些靜悄悄的角落,蜷縮着夜的對抗者。

新帝将國號改為“齊”,從此“陳”朝成前朝,新朝将會迎來新的氣象。

作為前朝皇後,并且是試圖推翻新帝政權的皇後,不用多想便知姚後的結局,不是被病故便是被出家,然後某一日待大家想起來了才發現她早已死在道觀裏。

泰元宮,她遣散了宮人,只留下一直陪着她的紅棗紅杏。

“母後……”玄寶依偎在她的身側,睡意朦胧。

姚玉蘇盯着那扇殿門,不知它何時會開啓。

“玄寶,你會怪母後嗎?”她輕聲問懷裏的小孩兒。

他張嘴打了一個哈欠,眼淚汪汪:“不怪。”

當皇帝有什麽好的,看看父皇,他老人家可得以善終了?

“希望你長大後也能這般想。”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始終不離殿門。

玄寶抱住她的腰,腦袋往下一點一點。

“呼——”

不知從何處灌來一陣風,殿內的燭火滅了一盞。

“紅棗,帶他去睡。”姚玉蘇擡頭,眼神溫柔。

紅棗上前抱起早已被周公召喚去的小孩兒,輕手輕腳地将他抱走。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殿門大開,兩側出現數十名禁軍,他們小跑着入殿,須臾間包圍了上座的前朝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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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末,一身龍袍的男子走了進來。

此時,她的心反而鎮定了下來。

藺郇走在她面前停下,見她嘴角含笑,毫無懼意,更別說一絲悔意了。

“大膽,見到新皇還不下跪!”尖嗓子的太監朝她呵斥道。

姚玉蘇眉毛一挑,她那身鳳袍還未換下,眉間的那朵描繪上去的蓮花更加血紅了,她掃了一眼那太監,語氣平淡:“什麽狗東西,也敢在本宮面前吠。”

她是輸了沒錯,可她是輸給藺郇了,何時輸給這些走狗了?

“陛下……”那太監瞪眼。

“退下。”藺郇揮揮手。

“是。”

姚玉蘇單手搭在扶手上,輕慢一笑:“好威武的陛下,果真不一樣呢。”

藺郇也不介意她沒有将上座讓出來,随意挑了一把椅子落座,道:“朕自然和藺輝不一樣。”

“呵。”

外間,一名穿着鐵甲的禁軍走了進來,他捧着一個盤子,上面放置了一杯黃澄澄的液體。

“陛下,準備好了。”他彎腰對藺郇道。

藺郇點了點頭,手指撫過腰間的玉墜子,動作輕緩又引人注目。

姚玉蘇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緊,眼神釘在那杯不知名的東西上。

“皇後娘娘,朕給你準備的這杯酒可不同于你給朕的那杯,此毒之巨,讓人難以想象。”他擡頭看向她,眼神暗下幾分,“痛苦是痛苦了些,但所幸朕也不曾說過要你輕松些走。”

姚玉蘇閉眼,嘴唇發顫。

成王敗寇,歷來如此,她早已有準備。

“藺郇。”她睜開眼,桃花眼再不複風情萬種。

他輕挑眉毛,雙手交叉在胸前。

“可否将你我的恩怨就結束在此。”不要禍及家人,不要連累他們跟着她一起下地獄。

藺郇笑了起來,他一貫鮮少笑,要麽便是真心實意地高興,要麽是真心實意地想殺人。

“姚家,可以放。”

她心裏一松。

“你那寶貝兒子,不可以。”

她起身,疾步匆匆地朝他走來,懇求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所為,他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斬草必除根。”他掀起嘴角,冷漠得讓人出乎意料。

“我求你。”她提起裙擺朝他跪下,毫不作假,附身一拜,“他日後沒了我,又拿什麽跟你作對?你可以削了姚家的權力,可以将他們貶斥,只求你留下玄寶一命!”

要問藺郇心裏爽快嗎,看姚玉蘇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磕頭求饒,他可有心情舒暢?

半分也無。

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冰涼。

“藺郇。”她膝行兩步,擡頭拽住他的袍子,滿臉淚痕,“你忘了金州城外咱倆的盟約了嗎?我背叛了藺輝,讓你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金州城,難道還足以換我兒一條命嗎?”

“原來你還記得,你我早有盟約。”他低頭看她。

姚玉蘇此時什麽也顧不得了,什麽皇後什麽矜持,她通通抛下了。她只想用自己的性命換玄寶平安,就算被圈禁被打壓,也請讓她的孩子安安穩穩地去過這一生吧。

“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來懲罰我,但請你務必放過玄寶。”她拽緊了他的龍袍下擺,眼睛裏布滿了祈求。

傾城佳人,一笑誤國,曾經姚氏也是這般的美人兒。他甚至一度懷疑那些人是見過姚氏的模樣之後才寫下的那些詩,實在是太貼切了。

眼前的她,比當初他想求娶的少女風采更盛。年歲在她臉上輕輕劃過,留下了成熟女人的風情和味道,如此近距離的注視,他甚至能看清她的桃花眼上揚的弧度,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兒。

也就是眼前的女人讓他心境幾番更疊,他也曾想給她一個平穩的後半生,讓她和她兒子在他的護佑下順利平淡地過完此生。可他的大度和寬容換來的就是她毫不留情地背叛,就如同她當初為了他背叛先帝一樣。

說到底,她在乎的人從始至終就只有她兒子而已。

“好。”

親耳所聞,她眼裏閃過悲涼的驚喜,高高提起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

輕輕閉了閉眼,她松開他的衣擺,起身伫足片刻,然後挺直脊背朝着那杯毒酒走去。

托盤裏那杯黃澄澄的酒倒映着她模糊的面容,她伸手端起,轉頭看向藺郇,心情早已大不同。

“澤愚,謝謝你。”她舉起酒杯,既沒有勇士慨然赴死的悲壯,也沒有臨死之際的掙紮留戀,時至今日,一切說開,她反而坦然了起來。

“我倆之間,是我對不起你居多。”她抿唇,一貫從容的臉上浮現愧疚,實打實的愧疚,“七年前,若不是齊王妃代我喝了那碗湯,這世上早已沒有姚玉蘇,更沒有玄寶,這都是我和玄寶欠齊王府的。”如今藺郇還能放他們一馬,實在是大度。

七年前,因為皇宮的內部傾軋,進宮為皇上賀壽的齊王妃誤飲了本該端給她的湯,不僅香消玉殒,連帶着肚子裏還未來得及診斷出來的孩子也一同丢了性命。之後,齊王府再也沒有孕事傳來,齊王妃肚子裏的孩子竟成為齊王至今為止唯一的子嗣。

外間盛傳齊王思念王妃過度,鮮少踏足後院,所以年近三十還未有一兒半女。

談及早逝的王妃,齊王面色更沉了幾分,偏過頭,似是不想聽。

雖揭開了他的傷疤,但她終于有機會鄭重地道聲歉,也不枉她愧疚了這麽些年頭。

“你今日放玄寶一命,我很感激你。說來,撇開皇權和各自的立場,你我之間并沒有其他的過節。”她長舒了一口氣,“你放心,待我入了到了地下,一定會念着你的好,一定會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語畢,她低頭掃了一眼毒酒,毫不猶豫地仰頭一飲而盡。

毒酒滑過喉嚨,有種酸澀的涼意。她的眼角泛出淚光,對這世間唯一的不舍便是自己那懵懂小兒。

玄寶,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無論好活歹活,定要長命百歲的活下去。

“噔——”

酒杯落地,身着一襲華麗鳳袍的女人緩緩倒地。

說不清她最後一刻看到了什麽,眼淚從她的眼角慢慢滑落。

酒杯落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他迅速轉頭,便看見那道身影像是夜風中搖曳的殘花,華麗的衣袍裹着她直直地墜地。

“陛下……”周麒麟不知何時出現在殿內,他驚訝地喚了一聲。

藺郇一個健步上前,扶起倒地的女人。

他說得極對,這毒酒之烈,乃世間罕見。

她也真是剛烈,杯中的酒一滴都不剩,他伸手去探,氣息幾近全無。

“周、麒、麟!”他轉頭,咬牙切齒。

周麒麟鼻尖冒汗,手腳發冷。

坊間盛傳的聰敏機智的皇後娘娘,您……怎麽就這般輕易地從了呢?

金州城外,他曾言願意保她與大皇子的性命,她若信便全然相托,若不信,一切作罷。

後來雖然她連同他一起算計,他恨得想咬下她身上一塊肉來,但從未想過取她性命,就如同她當時也只是藥翻了他,而不是真的趁他虛弱之際一刀結果了他。

之所以擺出毒酒,便是想讓她也嘗一嘗被狠辣對待的銘心刻骨的滋味兒。哪知道,她一向狡兔三窟,這一次卻連一窟也不留,徹底投降。

也許,他不僅僅是贏了皇位,更是在她心裏壓上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壓得她難以翻身,索幸全盤放棄。

“解藥。”

“陛下……這會兒怕是遲了。”

“拿來!”

周麒麟後背冒汗,此毒酒乃黃老岐耗費多年從十幾種毒物身上提煉出來的毒汁釀造而成,就憑姚後這喝下去的劑量……恐怕此時已經一只腳踏上奈何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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