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馬駒
次日一早,壽仙宮的太後便得知了皇帝昨晚的行為。
“雨中舞劍雖別有意趣,但龍體為重,皇帝還是太任性了些。”馮太後用完了早膳,擦拭了一下嘴角。
桑枝端着蜂蜜水上前,道:“太後說得是。”
“對了,讓你打聽的事兒,如何了?”馮太後端起茶杯,用茶蓋拂了拂面上的茶葉,小聲道。
桑枝走上前一步,道:“太傅大人與娘娘所想的一致。”
馮太後微微一笑,似乎十分滿意。
……
“賜婚?”藺郇将太後請到上座落座後,回身坐在了太後的旁側位置,有些驚訝,“宋威可知曉?他可滿意母後相中的姑娘?”
馮太後特地來找皇帝便是要讓他給宋威賜婚,人已經看好了,左丞家的孫女,閨名月如的。
“他年紀尚輕,除了看看相貌以外,還能看什麽?哀家是過來人,眼光不會錯的,左丞家的孫女聰慧賢淑,定能降服宋威這只猴兒的!”馮太後笑意滿滿的說道。
藺郇單手搭在矮桌上,微微搓了搓兩指,沉吟片刻:“這旨意朕可以下,但母後最好還是讓宋威知曉才行,他是什麽脾氣咱們都知道,惹急了撂挑子也是有可能的。”
馮太後皺眉,她是被上次的事情吓怕了,萬一再冒出這般“有膽識”的姑娘,那宋威還能僥幸躲過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做主給宋威相一門媳婦兒,到時候親一結,也就沒人再惦記正妻這個位置了。
“讓他知道也好。”馮太後點頭,“他是個驢脾氣,犟起來十匹馬也拉不回。”
說道此處,發覺自己太過外露了一些,她笑着看向藺郇,道:“皇帝也別怪哀家插手臣子的家事,宋家沒了掌事的夫人,也沒人操心宋威的婚事,哀家就越俎代庖了。”
“母後這是什麽話,宋家于朕有恩,便是母後拿宋威當作親生兒子對待朕覺得也是應該的。”藺郇面色如常的回答道。
馮太後的耳朵像是被“親生兒子”刺了一下,不自覺地有些心虛,笑了笑,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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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太後一走,藺郇便讓人把口信捎給了宋威,具體答不答應看他自己。
宋威倒是不奇怪太後會插手他的婚事,因為自他記事以來太後便對他十分關注,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有些關注過度了。他得了消息便去找父親商議,沒想到宋太傅也十分贊同這門婚事,讓他入宮複旨。
“左丞家的孫女,我怎麽沒印象?”宋威有些糊塗,都說好,到底好在哪裏為什麽他全無印象?
宋普道:“好便是好,你娶回來就知道了。”
宋威嬉皮笑臉地:“爹,照你這意思,要是我不滿意了還能退回岳父家去不成?”
宋普從公文中擡頭,神色嚴肅。
宋威背上一涼,趕緊乖乖退下。
坊間,關于皇帝與慎國公府的傳言依舊,但自那夜之後,身在其中的人不再在意,謠言也就失去了它的破壞力。
倒是黃老岐這邊有了進展,他耗費了兩三月的功夫,終于配出了良方。若他再不拿點兒本事出來看看,估計紅棗紅杏便要掃他出門了。
“啊——”黃老岐站在姚玉蘇的面前,張大嘴。
姚玉蘇同樣張嘴,試着發聲。
無聲。
“再來,啊——”黃老岐毫不松懈地道。
姚玉蘇抿了抿嘴唇,感覺到拽着自己的手便緊了,一低頭,正和玄寶緊張的小眼神不期而遇。
她笑了笑,擡起頭:“啊……”
“啊!”玄寶歡呼一聲,滿臉驚喜。
屋子裏的人都聽見了,興奮異常。
就連姚玉蘇自己也十分吃驚,她已經做好了又是空歡喜一場的準備了,沒想到真的發出聲音來了。雖然她這一聲虛弱又無力,但好歹是能發聲了。
黃老岐同樣滿意地點點頭,收起自己的銀針,道:“按着老夫的方子再吃個把月,說話估計沒問題了。”
紅棗半跪在姚玉蘇身旁,喜極而泣:“主子,你聽見了嗎,再過一個月你就可以開口說話了。”
姚玉蘇笑着捏了捏她的臉蛋兒,點點頭。
玄寶尤其高興,他是個過于克制的小孩兒,如今竟然也激動得快要上房了。
這等好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就傳入了藺郇的耳朵,他批着奏折的手停頓了好久,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
“信使”周麒麟走出宮門,仰頭暗嘆:英雄難過美人關,眼瞧着又是一出孽緣啊。
……
待到枝頭的綠葉泛了黃意,炎熱的夏天悄然離去,涼爽的秋天來了。
建和公主相約姚玉蘇出門秋游,後者欣然應允,帶着又拔高一寸的兒子郊外赴約。
建和将秋游的地點選在西郊的獵場,那裏守衛森嚴,等閑之輩連遠眺一眼都是奢望。姚玉蘇一行人到了獵場的門口,建和遠遠地朝他們招手示意,她騎在馬背上,高貴又活潑,真是譬之太陽也不輸光輝了。
無論是大陳還是大齊,這都是活得最潇灑的公主。
“慢吞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半路走丢了呢!”建和翻身下馬,将缰繩丢給一旁的随從,笑着走來。
玄寶一見她,臉蛋兒就開始發麻。
果然,建和的目标就是他。
“姑姑的好侄兒,你可又長高了許多啊!”無論玄寶一歲兩歲還是現在的七歲,她打招呼的方式永遠是捧着他的臉蛋兒一陣揉搓。
玄寶一張小俊臉被揉搓得變了形,他木然地站在那裏,等待他姑姑慷慨松手。
“啊——”
這一次,建和可沒有輕易放過他,她撅起紅唇在他的臉蛋兒上印了一下,給了他多少男子都夢寐以求地香吻。
可回答她的,是玄寶猶如被蜘蛛爬上手背的驚恐尖叫。
建和偏頭看姚玉蘇,疑惑地問她:“你家小公爺是喜歡女子的嗎?”
玄寶甩開她的手,以平生最快地速度跑到了馬槽那邊,他要找到水來洗臉。
姚玉蘇無語,紅棗代為解答,語氣帶着幾分埋怨:“公主,小主子最讨厭別人碰他的臉了,連主子也不例外。”
建和瞪眼:“那我這算是摸了老虎屁股了?”
姚玉蘇笑了笑,道:“嗯。”
建和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她開始驚奇姚玉蘇能發聲這件事了。
“可以說話了?果然是神醫啊!”
閑談了一會兒都不見玄寶回來,姚玉蘇要帶着紅棗去尋。
“我在前面等你們,找到人了替我道個歉。”建和翻上馬背,笑得放肆且毫無誠意。
這獵場雖大,可論危險倒不如京城任何一條街來得危險,所以姚玉蘇并不怎麽擔心玄寶的安全,她只是怕他又躲起來生悶氣,在他小薄子上狠狠地給建和記上一筆。
繞過一排馬槽,前方便是一排小屋,屋前站着一大一小男子和一匹馬。
背影高大的男子正在刷洗一匹小馬駒,它應該是去泥堆裏調皮了,紅棗色的毛發上全是泥印子。為它刷洗的男人經驗老道,小馬駒舒服得直哼哼。
玄寶就蹲在男子的身側,好奇地看着他的動作,有時候還不自覺地點點頭,像是半個小行家似的。
姚玉蘇走上前來,這一大一小都直起腰看了過來。
“母親。”玄寶笑着喊道。
刷洗的男子擡頭,一貫冷峻的臉龐上難得帶着些許和煦,他朝着她點點頭。
紅棗在她身後下跪:“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福。”
這位悉心刷洗小馬駒的男子正是本應坐在太極殿處理國事的藺郇,難得休沐,他自然也要出來散心透氣了。
母子倆站在一旁,看着藺郇将小馬駒一點點地打理幹淨。
刷洗完,他将刷子扔進了水桶,拍了拍小馬駒的屁股,後者往前一蹿,立馬在草地上歡騰地跑了起來。它确實是一匹難得的小馬駒,紅棗色的毛發,油亮順滑,四蹄有力,跑起來的模樣也是野性十足。
小馬駒歡快地在陽光下甩着腦袋,藏在身上的水珠立馬四濺開來,不一會兒,它的毛發就幹了一大半。
姚玉蘇不愛騎馬,但此時也喜歡上了這匹小馬駒,這活潑調皮的樣子實在是招人愛了。
玄寶早已心動難耐,看着一旁彎腰洗手的藺郇,磨磨蹭蹭地挨過去:“陛下。”
“嗯?”藺郇洗了手,将壓在腰間的前擺放下,動作随意,但總是透着一股攥人眼球的勁兒。
“陛下,臣可否騎一下這小馬?”玄寶大膽地問道。
藺郇擡頭:“暫且不行。這小馬駒乃難見的汗血寶馬,天生野性難馴,你這時騎上去恐怕不消半刻便會被他摔下馬背。”
玄寶一臉失望,留戀地看着草地上撒歡兒的小馬駒,道:“如此,那便算了罷。”
“除非你願意去馴服他,做它的主人。”藺郇道。
玄寶強忍失落的面龐一下子就升起了希望,他上前一步,仰頭看藺郇:“陛下所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可你要做好準備,這野馬可不通人性,難免會被摔得鼻青臉腫。”藺郇低頭對着玄寶說話,可餘光卻一直注意到姚玉蘇的動向。
果然,她站出來了,堅定不許。
“母親。”玄寶懇求地道,“就讓兒子試試吧。”
姚玉蘇搖頭,神色沒有半點兒的可商量的餘地。
馴服野馬那是行家裏手才能做的,玄寶才六歲,他不知輕重膽大就敢上,她這個做母親的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摔成殘廢。
無論玄寶怎麽懇求,姚玉蘇不為所動。
藺郇負手站在他身後,也不幫忙說情。
玄寶頗感失望,悶悶地走到一邊,坐在草地上撐着腦袋看着小馬駒,一臉向往。
藺郇對姚玉蘇道:“素日裏繃得太緊,這時候就讓他放松放松吧。”
自那雨夜沖動來訪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地說話。
姚玉蘇偏開頭,不發一語。
“朕聽說你已經能開口了,卻還這般敷衍朕,是想被治個禦前失儀的罪名嗎?”藺郇沉下聲音問道。
姚玉蘇驚訝轉頭,被秋日陽光照紅的臉蛋兒上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請陛下恕罪……”他是江山萬民之主,她縱然無法理解他突然變換的态度,但也從善如流的認錯。
這聲音,嘶啞破碎,像是扯着一塊兒羊皮在樹幹上摩擦,說的人費勁,聽的人更是要皺眉。
“什麽,朕聽不清?”他眯眼彎腰,偏過頭将耳朵轉向她的方向。
這般難聽的嗓音比起當初她那一把鹂鳴似的嗓子,簡直是差之千裏。這樣的聲音,能比她閉口不言更讓她懊惱郁悶。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氣在他面前說話,可他卻這般惡劣地戲弄她,簡直是一種羞辱。
藺郇見她不出聲,正起身子看她。
哈!
見過溫柔端莊的她,虛情假意的她,還真少見這般怒氣騰騰的她呢。
她站在那裏,雙頰升騰起緋紅的怒火,明亮清澈的眸子裏攜卷着滔滔火光,像是一把帶着火焰的箭,直射入他的胸膛。
不知何時,玄寶和小馬駒一起失蹤了,這偌大的天空下,這狹小的矮屋前,只餘下他二人。
他的動作先于思維,長臂繞過她纖細的脖頸,肘窩一收,佳人落入懷中。
下一刻,他攜着溫熱的唇舌撬開了她堅硬薄涼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