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吃

紅棗帶着玄寶送來甜水的時候餘下的地已經被翻完了, 玄寶歡喜地跑到田坎邊将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 确認沒有遺漏的之後才回來, 對着藺郇好生感謝了一番。

紅棗将甜水捧給藺郇, 他接過碗, 瞧了一眼,似有些遲疑。

“咳。”身旁傳來一聲輕咳。

他對這些甜甜的東西沒有任何的好感, 尋常時候是碰也不會碰的, 但此時也只得仰着頭端着碗, 一飲而盡。

與此同時,下颌的汗水順着他仰頭的動作緩緩滑落,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玄寶盯着他的動作, 也跟着咽了咽喉嚨。

姚玉蘇暗自搓了搓手指, 竟然生出了想伸手摸一摸的沖動。

“回吧。”

日頭漸漸升上正空, 該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藺郇将雷電的繩子從樹幹上解開, 轉頭問玄寶:“想上去騎一下嗎?”

玄寶自然是小雞啄米似點頭。

藺郇将他抱上馬, 接着自然而然地将繩子遞給了原江,囑咐道:“看好你家小主子,別讓他摔下來了。”

“是。”原江牽過馬, 帶着玄寶先行一步。

身後,紅棗挎着裝着甜水的碗不遠不近地跟着。

打發了無關人士, 兩人這才有談話的空間。

藺郇轉動了一下肩膀, 道:“朕整日坐在太極殿批奏折,好久沒有這麽活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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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蘇笑着指出:“陛下不是每日都晨起練拳嗎?”

藺郇側頭看她,埋怨道:“朕自己找了個臺階都不讓下, 你這人真沒什麽意思。”

姚玉蘇驚訝,而後低頭一笑,不知是不是在笑他傻。

氣氛就這樣松弛開來,多日不見的尴尬一掃而空。

“玉蘇,你就沒有什麽想要盤問朕的?”他挑眉看她,主動送上門去。

後宮一草一動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何況在如此敏感的時期,陛下對崔貴人釋放了足夠的善意,這是不是代表着什麽呢?縱然背後沒有政治意圖,但也足夠讓其餘嫔妃們酸上一陣了。

他就不知,這“酸”當中是否有她的一份兒了?

自然是沒有的。

“陛下要掌控後宮,自然要把握平衡。你先是封了喜嫔,擡高了她的身份,将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試圖用她來試一試這新進的嫔妃們膽量、伎倆如何。可喜嫔讓你失望了,她是個穩得住的,入宮至今也沒有什麽舉動。于是你決定再換一個人,挑來選去,柔順可人的崔貴人就入了你的眼。”姚玉蘇慢條斯理地說道,語氣不慌不忙,顯然是早已看透了他的招數。

他從前就喜歡她這聰敏勁兒,但此時卻覺得十分的煞風景。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這般冷靜地分析朕?”他嘆了一口氣,深感前途漫漫。

姚玉蘇撩了一下額前耷拉下來的發絲,将它壓入耳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擡頭笑道:“若我連這點都看不清,別說宮裏的十年白待了,就連你我恐怕也是白認識了一場。”

他眼眸一亮,表示出了對後面那句話的足夠興趣:“怎麽講?”

“你若真喜歡我,就不會再喜歡崔貴人那樣的女子。”她雙手背在身後,語氣平常,神色自若。

他腳下一頓,停留在原地。

她站在離他半步遠的地方轉頭看他:“怎麽了?”是否是這樣的直白讓他驚駭?

“玉蘇,我真喜歡你。”他望着她,于是眼裏便只有她、全是她。

“我真喜歡你”有兩層含義。其一,我真的喜歡你;其二,我非常喜歡你。以上兩者,他全中。

仿佛頭頂的陽光太烈,她雙頰緋紅,望向他的眼睛也如一泓清水,透徹得讓人心動。

這兩人早已過了純情的少年時期,本不應該再因為這樣樸素的示愛而激動昂揚。可愛情大約與年齡是無關的,無論年紀幾何,面對這樣的一汪深情可能都無法自抑。

他上前半步,将她扣在一起的雙手分離,堅定地搭入了自己的大掌中。

“朕,盼着你懂我,卻又害怕你太懂我,以至于有些話朕可能很難從你嘴裏聽到。”他握緊她的手,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掌中一般用力。

她低頭看着交纏的手,明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崔貴人,也不是你後宮中的任何一個妃子。說句托大的話,我所經歷的一切對于她們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也許她們有一日也會經歷些磨難,但就目前來說,她們恐怕與我相差甚遠。”說到此處,她擡頭看他,目光溫柔,“也就說,她們的羨慕、嫉妒、吃醋,很難再表現在我的身上。”

她是能容納風雨的海,她們只是小小的河,能将小河截斷的山石卻擋不住浩瀚的海洋。

“澤愚,你有我在你身後你應該慶幸。”她眨了眨眼,“我是值得信賴的後盾。”

如同她輔佐孝哀帝一樣,她必将輔佐他登上更高的臺階。

他胸口發熱,忍不住攬她入懷。

怎麽說呢,當初讓她輔佐他成為一代明君的話不完全是假的,可那也只是用來誘她上鈎的借口而已。他想要的哪裏是一代賢後,他要的只是一個會哭會笑會鬧的她而已啊!

他心口發燙,想開口告訴她實情,卻又怕她看輕了他的感情,要撕毀與他之間的君子協定。可這般不說,卻更讓人燒心,明明是想她一生安穩、順遂,卻變相地将她推入了風雨中。

“玉蘇,不要去做一個端莊懂事的皇後,就做朕的玉蘇兒好不好?”他勒緊她的肋骨,牢牢地将她鎖在懷裏。風雨來了,他自然會撐起傘來為她遮住,護她周全。

玉蘇兒……

一直以來她都不喜歡別人這樣稱呼她。玉蘇兒,一聽便是一個太矯情,也太軟弱了的女人。

此時他貼近她呼喊,耳膜震動,像是有螞蟻爬上了她的耳骨,癢癢的。

閉上眼,她有一瞬間為這個稱呼沉溺了,覺得可能做一個軟弱矯情的女人似乎也是一種福分。

不遠處,跟在他們身後的紅棗默默地轉過身,心口是擂鼓般的心驚。

她家主子,可能要書寫一個傳奇了。

——

藺郇雖多次經過這莊子,但能被邀請到裏面做客倒是第一次。紅杏已經張羅好了午膳,與宮廷禦宴不同,這裏都是農家菜色,原材料取之于外面的田地,十分天然。

一方木桌,三把椅子,圍坐好了之後便可開餐。

一道清蒸鲫魚,一道姜絲炒肉,一道素三鮮,再配上一道酸菜胡椒豬肚湯,這便是午膳的全部了。

姚玉蘇和玄寶是吃慣了的,奇怪的是藺郇見到這般菜色也十分淡定。

“莊子裏的廚師比不上禦膳房的大廚,還望陛下恕招待不周之罪。”姚玉蘇将上座讓給藺郇,自己選了他左手側的藤椅落座。

“這菜色怎麽了,很好啊。”藺郇面色平常的道,“以往行軍打仗的時候哪有這樣的好菜。運氣好的時候能喝上肉湯,要是走到人煙荒蕪的地方只得啃硬邦邦的幹糧。”

玄寶看着一桌好菜肚子餓得咕咕叫,卻聽見藺郇在将行軍打仗的事,立馬就豎起了耳朵。

“怎麽?感興趣啊?”藺郇注意到他的動靜,笑着看向他。

玄寶抿着唇笑:“陛下可以多講一些嗎?”

“吃完飯再講。”姚玉蘇不等藺郇承諾,趕緊出聲打斷。

藺郇附和:“對,聽你母親的。”

玄寶點頭,小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游走。他心裏有說不出的奇怪的地方,總感覺陛下有些怕母親似的,可陛下怎麽會怕母親呢?

春日的恬靜暖和讓人犯困,用完午膳後,玄寶還沒能等到藺郇的故事,便忍不住困意一頭栽倒在榻上睡着了。也是上午勞作太辛苦了些,他即使意志堅定但也是個小孩子,哪裏能真的不累了。

紅棗捧來毯子,姚玉蘇坐在榻邊為他蓋上。不一會兒,榻上的人打起了小呼嚕。

藺郇并未走出廳內,他站在榻尾彎腰看着玄寶的睡顏,臉上挂着難得的溫柔。

“你将他教得極好,朕從未看到像他這般性格堅毅的孩子。”對于玄寶,他完全沒有外界所想的猜忌,反而是毫不吝啬的贊美,無論是人前人後。

姚玉蘇微微一笑,輕輕拍着榻上的人兒,小聲道:“他的懂事并非完全是我教出來的,他似乎天生就比別人多了一竅。”

在他三歲以前藺輝十分疼愛他,時時刻刻都将“玄寶玄寶”挂在嘴邊,以至于旁人都忘記了他的本名不叫玄寶,叫玄臨。後來宮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藺輝的注意力也慢慢被分散,他花在玄寶身上的時間就少了許多。可孩子是一日日長大的,他不會等大人回過頭來關注才長大。于是,在玄寶小小的心靈裏,母後是毫無保留地愛他的,而父皇是要分情況的。他知禮懂事、上進刻苦,父皇才會喜歡他,若是碰見了父皇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連他也是要被一并責罵的。

姚玉蘇看不起藺輝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從不知輕重,不知道在女人的帳中和兒子的教育上孰輕孰重。

玄寶已經睡熟,兩人心照不宣地去了書房。

枯坐無趣,他提議手談一局。兩杯清茶在側,她執黑子兒先行。

臨窗而坐,院子裏的花香輕易就能入鼻,陽光也被樹枝擋去了大半,只有斑駁的影子殘留在棋桌上。

姚玉蘇一手撐着頭,一手捏着子兒,慵懶中不乏優雅。

“困了?”藺郇倒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放松的模樣,像是柳樹突然彎下了腰,整個人都透着股懶懶的勁兒。

姚玉蘇以拳遮口,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道:“還行,陛下難得有這個雅興,我怎麽也得奉陪到底啊。”

藺郇扔下棋子兒,笑着道:“你莫不是在嘲笑朕是個武夫,玩不來你們這些高貴雅致的玩意兒?”

“不敢。”她擡眸,斜着看了他一眼,放下撐額的手,道,“不下了?”

“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不下都可。”他嘴角上揚,不打自招。

早說啊,她還以為他真是棋癡呢。幹脆利落地扔下棋子兒,她起身躺到了一旁的貴妃榻上,指了指身旁的藤椅,道:“不嫌棄地話就陪我坐會兒吧。”

“自當奉陪。”他從善如流,大步跨過來,坐在她身旁的藤椅上。

時光悠悠,像是老船夫撐着一艘小船在水裏搖搖晃晃,不問去處,不問歸期,就這樣怡然自得地晃悠下去。

她閉上眼,感受從簾幔中透過來的淺淡的光,嘴角銜着一抹笑意。

“聽說宋威去看他親生母親了?”她問。

“嗯。”他雙手交疊搭在胸前,同樣合上了眼睛。

“陛下就這樣穩得住?”她睜開眼,側頭看向他,充滿了好奇。

他前後晃動了一下身子,藤椅便不慌不忙地擺動了起來,他淡定的道:“此時出手,太傅與她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若再等些時日,等他們胃口漸漸大了,越發不規矩了,那時再發落,一擊即中。”

一個人的胃口不是一天就被撐大的,而是通過一日日的食量增加而導致的。等到他吃大了胃口,以往所擁有的自然不能滿足他,他勢必要通過一些手段來滿足自己的“大胃”。

他是沉得住氣的“姜太翁”,魚餌已經備足了,就等大魚咬死鈎子。

果然,他不是個好惹的。姚玉蘇收回目光,嘆息一聲,真想當作什麽也沒有聽見。

“不再問幾句嗎?”這次換做他主動了,偏着頭看向她,興趣盎然地道。

姚玉蘇閉眼:“你我贏面夠大,不用再問了。”

“你我”……多麽入耳的兩個字啊。

忽然,她感覺到手背一熱,睜開眼低下頭,他的手掌正搭在她的手背上面。

“朕能帶你一直贏下去。”他偏頭将身子傾向她的方向,目光溫情又堅定的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在整演講稿,可累!

這周大約是二更不起的了,暴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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