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孤辰

太和殿, 衆人等了許久都沒有音訊,人群中難免有些異動。

“不如請太後恩準我等進去看一眼?”內閣的老臣們也有些坐不住了, 這樣靜悄悄的,實在不是好的征兆。

“左相已經派人去向太後請示了, 還沒有回信。”

“那咱們就這樣等着?這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啊。”

“但願陛下洪福齊天……”

衆人瞧見閣老們都沒了主意,越發有些不安了起來。

“我聽說小璃國的巫師善于測吉兇, 不如請巫師幫忙看一看?陛下一貫身強體壯怎麽會人突然昏倒,興許是有邪祟入體了。”開口的是欽天監的監正。

他一開口,人群便騷動了起來。

“張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首先反駁的是右相,他冷笑着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張大人說出這樣迷信的話也配稱之為讀書人嗎?”

監正擺了擺手, 道:“右相莫急,我也是聽太醫說查證不出陛下的症狀, 所以有此猜想。”說着, 他看向小璃國的使臣璞淵,道,“冒昧問一句, 貴國國君可信這些巫師之說?”

璞淵笑着道:“自然是信的,巫師乃是我們小璃國最崇高的職位, 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做巫師, 得經過十分嚴苛的考較才行。在下知道諸位可能與我們有文化隔閡, 認為我們的巫師不過是張牙舞爪地瞎擺弄一番, 但恕在下直言, 巫師在我國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地位尊崇,在下奉國君之命送上巫師數名也是表達敬意,各位信與不信,皆可。”

璞淵十分懂話術,知道将巫師吹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這群人固定的思維,幹脆灑脫一些,一副不與你們計較的樣子,這樣反而能勾起這些人的好奇心。

果然,璞淵這般随意的發言引起了衆人的七嘴八舌,殿內一時間熱鬧了起來。

建和公主轉頭對淮王道:“可別說,巫師倒真有他們的奇特之處,我曾經領教過。”

淮王瞥她;“公主慎言。”

建和公主見他似乎不信,笑着道:“淮王殿下也該四處走走長長見識了,這人啊,越是對不懂的東西就越害怕,一旦了解了才發現是自己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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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無語地看着她,這人是瘋了不成。

建和公主見他不信自己,瞟了他一眼,輕笑一聲站了起來,道:“諸位可否聽我一言?”

殿內七嘴八舌,一時難以安靜下來。

建和公主彎腰,拾起桌面上的兩只酒杯,互相撞擊。

“噔——”一聲脆響。

衆人停下話頭,紛紛朝她看去。

“公主,你想要說什麽?”淮王站在她身邊瞪圓了眼睛,咬牙提醒道,“今日場合不一般,可不是你府上的茶話會。”

建和公主置若罔聞,扔下杯子走出桌後,朗聲道:“我知道各位不信這些巫師,覺得他們是歪門邪道。但我今日就說句公道話,我這條命就是巫師幫我撿回來的。”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公主慎言!”右相站出來,皺緊眉頭,一臉反對。

一貫不理政務只喜游樂的人今日卻突然積極了起來,她笑着道:“各位大人也莫緊張,如今陛下還未醒來,咱們在此處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聽我講一講故事?”

右相一臉不滿地道:“我等憂心陛下安危,無暇聽公主的故事。”

建和公主笑着道:“右相不想聽便将耳朵閉上就行了,我這故事是講給想聽的人聽的。”說完,她擡手一揮,示意等得十分困倦的女眷們,道,“各位夫人可想聽一聽?”

“想——”

建和轉頭看去,角落裏一個紮着雙髻的小姑娘正撐着下巴注視自己,一臉的求知若渴。

“文芳。”在她身旁,一位身穿二品诰命服的夫人拉了拉她的胳膊。

建和公主大笑道:“好姑娘,你走近些,我講給你聽。”

那位閨名“文芳”的丫頭不理母親的警告,興致勃勃地提着裙擺上前,好奇地問:“公主真的被巫師救過嗎?”

“當然。”

在建和公主的故事裏,她當年還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因為陪着母後拜佛的時候無意間用腳尖碰觸了佛像,之後回宮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當時的文皇帝尋遍了京城醫術高明的大夫都查證不出是什麽原因,眼看着小女兒一天天昏迷下去,瘦的只有一個架子了,皇後心疼不已。正在這時,一位大臣向皇後推薦了巫師。

在宮中施展巫術是要被砍頭的,可皇後為了自己的小女兒也顧不上自身安危了,同意讓巫師喬裝成太監進宮施法。

“我本來昏迷了半個月,差點兒就這樣死了,可剛一腳踏入鬼門關,巫師的法術便将我拉了回來。”建和公主描述着當時的情形。

女眷們聽得津津有味,瞌睡一掃而空。反觀朝臣們,雖豎着耳朵在聽,臉上卻出現了不屑之意。

“一派胡言。”右相冷笑一聲,甩袖走到一邊,不想再聽她胡說八道。

建和公主挑眉,不在意的道:“不管你們信不信,當時我和陛下現在的症狀是一模一樣的,若不出意外的話陛下也會這樣昏迷下去,我只是提醒諸位一句,讓你們心裏有數就行。”

她狀似随口一說,卻驚起了衆人心中的慌亂。

若皇帝不理朝政,就這般不計年月地昏迷下去,那這天下還如何安定?百姓如何安心?

建和公主講完了自己的故事,掃了一圈衆人面上各異的神情,轉身回到位置上坐好,不再開口。

“敢問公主,當年向莊惠皇後推薦巫師的是哪一位啊?”突然,太常大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建和公主不欲多言,擡了擡下巴,指向一邊昏昏欲睡的老人。

老太師。

“呵——”衆人抽了一口冷氣。

閣臣們俱是一驚,齊刷刷地看向一直打瞌睡的老太師。

“太師,公主所言可是真的?”左相上前問詢道。

老太師半阖着眼,不發一語,腦袋随意地點了兩下。

竟然是真的!

欽天監的監正見狀,再一次站了出來,道:“諸位,如何?陛下所患症狀連太醫院都診治不出來,難道不是邪祟入體嗎?如今公主又将親身經歷告知,有老太師為證,足以證明巫師的确有非凡之能!”

“張大人的意思是要讓別國的巫師來為我朝天子作法?”

“有何不可?只要法子靈通,何必在意形式。”

“簡直是一派胡言!”

“你們才是固守陳舊、冥頑不靈……”

殿內大臣們分作兩派,争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肯罷休。

忽然,外間來了一位小太監。

“傳太後懿旨——”

争論聲一時停了下來,衆人面向殿門口跪拜。

“太後有旨,請巫師們前往乾元宮寝殿,為陛下作法!”

閣臣們大驚失色,面面相觑。太後這是想做什麽?

監正嘴角一掀,露出笑意。

——

寝殿內,姚玉蘇坐在龍榻邊,輕輕地将藺郇的眉頭舒展開來。

“老這般皺眉,都快成老頭子了。”姚玉蘇嘆氣道。

床榻上的人一動不動,任由她擺弄。

蘇志喜上前禀報道:“太夫人,他們來了。”

姚玉蘇擡頭,收起溫柔的眼神,問:“巫師們也來了嗎?”

“來了,都來了。”

“好。”

姚玉蘇起身離開,将這一身宮女裝脫下,換上自己的超一品诰命服。

外間,由太後領頭的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來。

太後去而複返,打定了主意要走極端。

“諸位,開始吧。”她掃了一眼床榻上的藺郇,淡淡地開口道,“陛下能否醒來就看你們的了。”

七位巫師上前,還是那般古怪的裝扮,甚至在他們的臉上還出現了彩色的符號,讓人既敬又怕。

外間,太後特地邀請了幾位重臣進來,說是靈或不靈讓他們做個見證。

巫師們揮舞着“法器”在藺郇的床前跳動,哼唱着旁人不懂的調子,步伐移動,陣位變換。

衆人默不作聲地瞧着,因為有建和公主的經歷在前,他們對這些巫師也寄托了幾分期待。

忽然,跳動的巫師們停了下來,他們就地落座,圍成了一個半圓,面朝龍榻。

“嗖——”簾帳被一股風吹了起來。

衆人本是聚精會神地看着,見到簾帳吹起,還以為是什麽法術顯靈。

巫師們舉着“法器”閉着雙眼,大約靜坐了一刻鐘左右,為首的那位巫師站了起來。

“如何?”太後問道。

“請太後恕罪,我等功力不濟,無法喚醒陛下。”巫師道。

衆人一陣失望。

小璃國的使臣突然開口道:“怎麽會這樣?你們可是曾經喚醒過國君的啊!”

巫師垂首,不作多言。

“太後,這——”璞淵一臉為難地看着太後,他将巫師們誇上了天,到頭來卻是這等結果,的确讓人失望。

太後起身,雙手搭在前面,道:“爾等是小璃國君派來的巫師中的精銳,方才還信誓旦旦,如今卻以功力不濟來搪塞哀家,可是不想為我朝效力?”

“太後恕罪,我等并沒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為首的巫師單手扣在胸前,微微彎腰,“實在是能力不濟。”

“哀家不聽這些搪塞之詞,今日你們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休想離開這裏!”太後厲聲呵斥道。

璞淵上前,急切地勸道:“諸位,請據實相告,否則連在下都救不了你們了。”

巫師們互相看了看,道:“我等可以說,但請太後先恕我們不敬之罪。”

“哼。”太後甩袖不理。

“我等喚不醒陛下,實在是因為……”為首的巫師艱難地道,“實在是因為他命格奇特,乃百年一遇的孤辰星,命中克父克妻克子,實乃大大的災星啊……”

藺郇,少年喪父,婚後喪妻,接而喪子,時至今日也無子嗣。不去這樣想倒罷了,若順着這樣的思路一想,簡直是樣樣契合!

太後受此震動,往後倒退兩步,口中喃喃道:“難怪,難怪如此……”

巫師上前,接着說道:“真龍天子應有紫氣護體,邪祟不敢擅入。可如今陛下昏迷,正巧是證明了他并非命定天子,所以無法被我等喚醒。”

“大膽,竟敢口出狂言!”太後身後,周麒麟不知從哪裏站了出來,厲聲呵斥。

巫師沉默,并不做對抗。

“陛下年少的時候高祖皇帝就因護他而死,焦皇後更是因為他進京賀壽而一屍兩命,後宮這麽多嫔妃,至今無一産子……”太後自顧自地念叨着,臉上出現一片驚駭之色。

“他是孤辰星,會克死所有與他有關的人!”突然,太後大喝了一聲,面露驚恐之色。

太後邀請的一衆重臣當衆,宋普自然在內。此時他站了出來,道:“天子,應該護佑天下,自帶紫氣,能昌盛我大齊。而陛下,因邪祟入體,自身難保,臣請求太後另立新君!”

寝殿內,一臉嘩然。

“太傅,你膽敢謀逆!”

宋普轉身,面向衆臣,面色嚴肅地道:“方才諸位也聽到了,陛下并非真正的天子,乃百年難遇的孤辰星。如今他中邪昏迷,蘇醒無期,為保江山社稷穩定,另立新君才是明智之選!”

右相勾起嘴角,語帶嘲諷的道:“原來如此,這就是太傅打的好算盤了。”

走到這一步,再隐藏野心也毫無意義。

宋普微微一笑,擡起手,合掌一擊,外面立刻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五千精兵已經入宮了,現在這座宮殿裏一只蚊子也飛不出去。諸位,你們都是明事理的人,該作何選擇不難懂吧?”宋普嘴角上揚,雙手負在身後,挺胸擡頭。早在太後與這些人周旋的時候他已經借了宋威的名義調動了駐紮在城外的兵士進宮,有太後的懿旨,城門大開,他的人毫不費力地就将乾元宮牢牢地包圍住了。

“我竟沒有想到你是這般狼子野心之人!”右相狠狠地唾棄道。

“宋普,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陛下雖無子嗣,但也容不得你這樣的逆賊登基為帝!”

衆人被激起了血性,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宋普,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宣洩心中郁氣。

太後緩緩地轉過身,沉了一口氣,擡頭看向諸位,道:“太傅所言,哀家也贊同。”

“太後——”衆人驚愕。

“陛下雖無子嗣,但幸而他還有兄弟。”太後嘆了一口氣道,“衆卿請相信哀家,哀家是陛下的親生母親,是最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人。但事已至此,哀家決定放棄皇帝,立安親王為帝!”

群臣當中,有人當場一口氣倒不過來倒下。

“陳大人——”

太後瞥了一眼宋普,兩人眼神交流,對此時的局面已經是十拿九穩了。

殿內的閣臣們雖一個兩個都飽讀詩書,卻是秀才遇上兵,“唇舌”遇上“刀劍”,不肖多說便知輸贏。

“請太後下旨,立安親王為帝。”宋普退後一步,拱手一拜。

太後嘴角稍揚,正欲開口。

“慢着——”

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衆人滿心焦灼地回頭,卻見一道暗紫色的身影踏入了殿中。

她快步走來,行走之間只有裙角微微晃動,身形穩沉如青松。

衆人定睛一看,這不是姚氏太夫人嗎?

太後同樣看清了她那張讨厭的臉,臉色一沉,大聲斥責道:“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給哀家滾出去!”

姚玉蘇微微一笑,涵養頗佳,她微微側身,露出了身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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