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醒
夜色已深,空曠的值班室裏只有一名護士趴在桌上,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閉目養神。她面前豎着兩張光屏,其中一張顯示着一個單人病房,房裏的治療艙中躺着一個渾身插滿了導管的男人,另一張屏幕顯示的是病房中數個機器對這個男人的監測數據。
一切都是那麽安靜,就連數據也不曾過多地跳動,仿佛那個治療艙中的人早已瀕臨死亡。
突然,畫面中男人的胳膊抽搐了一下,幾項監測數據瞬間飙高,值班室裏響起一陣尖銳的蜂鳴。
護士猛地坐直身體,待看清屏幕上的狀況,她立刻按下醫師的通訊號,同時麻利地将電子病歷傳輸到平板上,帶着它跑出值班室。在她到達一扇緊鎖的金屬大門前時,對面的走廊裏也跑來了三個人。護士将手中的平板遞給其中最年長的醫師,稍作說明後得到他的允許離開,這才松了一口氣,小跑着返回了值班室。
醫師看了看平板上顯示的數據,謹慎地将自己的身份卡插入金屬大門旁邊的卡槽,深吸一口氣,擡手去推面前的大門。跟在年長醫師身後的年輕學生想起關于病房中男人的傳說,忽然覺得有些興奮,他抱緊懷裏的資料,試圖借助手掌的壓痛緩和自己的心跳。
金屬大門被推開一條縫,門內暴躁的精神力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洩口般噴薄而出。年長的醫師在這股精神威壓之下不得不退了一步,擋在自己的學生身前。而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已經面色慘白,幾乎快站不住。
這就是甲級精神力的威壓?它如此狂躁暴戾,甚至連醫師學徒入門就要求的乙級精神力在它面前也支撐不起一個完整的精神護盾。
兩名學生靠着身後的牆壁,躲在自己導師制造的護盾裏,捂着胸口,試圖壓制自己快要跳出喉嚨的心髒。病房裏的那個男人是帝國的英雄,他們不應該感到害怕,卻為何在面對這外洩的精神力時感到如此恐懼?
這樣的場面僵持了近一分鐘,就在醫師都快堅持不住,将要跪下去的時候,病房裏的男人在治療艙裏緩緩睜開眼睛。暴躁的精神力瞬間平靜下去,仿佛它從未出現過。
阿瑞斯感到自己的喉嚨裏火燒火燎,疼痛并不劇烈,卻綿綿密密包裹着他,仿佛剛剛在幻境裏經歷的那場大火将他的傷勢延續到了這具軀體中一樣。他盯着治療艙的頂蓋看了半晌,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境況。
這是……回來了嗎?
他擡起手,想要去拔插在喉嚨裏的氧氣管和導食管,手腕卻被治療艙的肌腱輔助設備卡住了。于是他安靜下來,閉上眼睛,試圖回憶起自己落入幻境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是前線克爾星軌道上一次常見的遭遇戰,只是他面對的敵人有些特殊——幽靈皇族。
幽靈皇族并不經常出現在戰場上,事實上它們于幽靈族群而言非常珍貴,因為它們是幽靈族群中為數不多的具有繁殖能力的個體。它們的精神力異常強大,因此一個幽靈皇族甚至足以匹敵數以萬計的戰級幽靈。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幽靈皇族參戰的戰役中,帝國都被迫派出了數個集團軍才能将它們擊退,卻從未有過擊殺的記錄。
然而在那場遭遇戰中,阿瑞斯只率領了一個巡邏小隊,卻對上了一個不知為何目的企圖潛入帝國的幽靈皇族。
由于這個皇族形單影只,情報部門并沒有監測到它悄無聲息的入侵,阿瑞斯的巡邏小隊是在接近克爾星的着陸軌道上遇到的對方,根本來不及等待救援。一旦幽靈皇族成功着陸在大氣層內,它就可以随便找個生靈寄生,然後如泥牛入海一般再難尋到,除非将那顆星球上的生靈全部捉來進行檢測。
為了拖住幽靈皇族的着陸,阿瑞斯的小隊中十三人全部犧牲,阿瑞斯是最後一名,也是精神力最強大的一個。他為了給前線大部隊拖延出足夠的反應時間,為了不被幽靈的皇族寄生,孤注一擲地引爆了自己的精神力,想要在附近區域形成精神風暴,試圖借此阻攔幽靈。
幽靈皇族的确無法逾越精神風暴,但它也不想就這樣功虧一篑,于是它入侵了阿瑞斯因為爆發而趨于崩潰的精神世界,企圖直接寄生在這個人的體內。
彼時阿瑞斯雖然已經有些昏沉,但經年的高強度訓練讓他保持着思維的清晰,他不得不再一次壓榨自己的潛力,試圖抽取幽靈皇族探過來的精神觸須以修複自己的精神力。
這樣的做法無疑是瘋狂的,從沒有人敢于試探這樣做的後果,于是誰也沒想到阿瑞斯和幽靈皇族就這樣互相拖着對方掉進了一個幻境。
那是一個……溫柔得令人不想醒來的幻境。
治療艙中液體被抽出的聲音打斷了阿瑞斯的回憶,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艙外站着三名醫師。很快,治療艙被打開,醫師走上前将禁锢着他關節的肌腱輔助設備拆除,拔掉插在他身上的管子。這個過程十分痛苦,阿瑞斯強忍着精神世界深處快要暴動的感覺,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又怎麽從幻境裏蘇醒的,但現在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十分不穩,随時都在叫嚣着仿佛想要再次爆開,因此他必須用盡全力壓制自己的精神力。
“少将,您已經昏迷了兩年,身體機能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複健才能完全恢複。”年長的醫師輕聲說。
阿瑞斯微微皺起眉:“你叫我……什麽?”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只是說了幾個字,他的喉嚨裏就如同刀割一般疼痛,并且返出了一股血腥味。
“少将。”醫師畢恭畢敬地回答,“您在前線的義舉受到軍部所有将領的表彰,而且後來經過确認,您擊殺的是一位幽靈皇族,帝國決定授予您一等功,并晉升少将。”
阿瑞斯抿緊嘴唇,死死咬住槽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沒有成功擊殺那個幽靈皇族,而是被那個皇族寄生了……或者說,不完全地寄生了。當時他們糾纏着落入幻境,同時附身在一只重傷将死的貓咪身上,他還在精神世界內與那只幽靈搶奪過身體的控制權。
後來,他被一個人類接回家中,在那個人類的歌聲裏漸漸壓制住了精神中的幽靈。
如果不是幻境裏突發的那場火災,如果不是他錯将幻境當真,如果不是他企圖用精神力去救那個人類,他或許真的可以将那只幽靈湮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
只是現在已經晚了,阿瑞斯知道那只幽靈還在,現在、此刻,它依然躲在自己精神世界的暗處蠢蠢欲動。
不過,帝國當初既然敢傳出自己擊殺幽靈的消息,敢将他放置在皇家醫院的病房,那就意味着至少他們沒有在自己體內檢測出幽靈的存在。如果儀器檢測不出,而他又能一直壓制那只幽靈,說不定他能夠一直守住這個秘密,然後找一個邊境星球将自己流放,避免對帝國中心造成意料之外的危險——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并再次戰鬥在對抗幽靈的前線。
醫師看着少将變幻莫測的臉色,心裏忽然有些發虛。他定了定神,拿出準備好的儀器,小心翼翼地開口:“少将,根據規定我們必……”
阿瑞斯在看到醫師手中儀器的瞬間,差點無法壓制自己想要爆發的精神力,而僅僅是一絲外洩的威壓就已經讓醫師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冷汗從醫師的額頭滑下,他身後的學生們更是雙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醫師的手中握着的是一臺檢測幽靈的儀器,不同于常規檢測儀,這個儀器是用來掃描精神世界的——幽靈的寄生永遠是軀體與靈魂同步,阿瑞斯昏迷時已經安全通過了軀體檢測,卻無法進行精神檢測,現在他必須将測試補全,才能完全脫離被寄生的嫌疑。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如果阿瑞斯拒絕掃描,醫師就有權利判定他已經被寄生,這是帝國在幽靈面前的決不妥協。
“……我明白。”阿瑞斯花了些時間用來平靜自己的精神,最終啞着嗓子接受了擺在眼前的現實。
醫師松了口氣,一言不發地迅速将儀器接好,把幾張芯片貼在阿瑞斯的眉心、耳後和太陽穴。儀器盡職盡責地運作起來,醫師從自己的學生手裏接過平板,觀察着上面跳動的數據。他真心希望不要出什麽差錯,因為一旦查出他不想看到的結果,他不确定自己面前這個強大的男人會不會殺了他滅口。
數據安靜地顯示在平板的屏幕上,醫師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一行行看下去,當他看到其中一個數據時只覺得一陣涼意竄上頭頂,差點拿不住手裏的設備。
阿瑞斯猛地睜開眼,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醫師的異常被他捕捉得分毫不差,如果測試結果不理想,他不知道自己精神內的幽靈會做出什麽事,此時此刻他只能盡力壓制翻湧的精神力,務求不要傷及無辜。
“天——”醫師的學生也看到了那行數據,他驚訝地長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喃喃着:“超甲級精神力!”
醫師這時也終于冷靜下來,随着平板上跳動的數據完全停下,他的一顆心也放進了肚子裏。“恭喜您,少将!”他為自己的幸運感到由衷的高興,“您的精神力達到超甲級,且并沒有被幽靈污染!陛下一定會為此感到驕傲!”
阿瑞斯這才終于放松下來,只覺得周身無比疲憊。“多謝。”他低聲說,“……後續治療?”
“已經為您安排好了,這就将您轉入普通病房。”醫師說着,示意自己的學生将阿瑞斯從治療艙中擡出來,一邊還在絮絮叨叨:“您的複健計劃已經可以開始進行,由于您昏迷的時間較久,肌腱輔助設備并不能完全保證您的身體機能……”
聽着老醫師的話,阿瑞斯卻回憶起幻境中那個同樣啰裏吧嗦的人。
他知道幻境大都起因于人潛意識中的妄念,卻不知道自己的哪片潛意識會制造出那樣一個存在——他哀傷卻不悲觀,他孤僻卻有愛心,他溫柔卻不軟弱;他的歌聲仿佛世間最美好的聲音,不屬于高高在上的天籁,卻飽含着人間充沛的複雜的無孔不入的真情;他最喜歡的事情是對着一群聽不懂他說話的貓咪唠唠叨叨,嫌棄這只刨出太多貓砂,嫌棄那只吃飯都會弄髒自己的頸毛,唠叨到最後還是會收拾好被弄亂的東西,然後抱起那些惹事的貓咪一頓亂親……
也是他将自己從瀕死的重傷中救回,用歌聲壓制了精神世界裏糾纏的幽靈,用親手做的貓飯和溫暖的懷抱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柔情。
阿瑞斯心想自己可能是在戰場上待得太久了,所以才會迷戀于幻境中那些溫暖的小細節,才會舍不得離開那個幻境。他不知道自己在回憶中已經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看得一旁的醫師學生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
老攻出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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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小天使~~(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