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末這天過得累人,周一的一整天,溫別玉都沒有從萎靡的狀态中緩過來,眼看着工作室窗戶外的天色越來越暗,想起到了晚飯就要回去再度在阿姨的目光下和俞适野相處,溫別玉就産生了一點抵觸的情緒,再想想去了還得和俞适野一起睡地板,這抵觸更加無限放大。

要不幹脆說工作忙沒時間回去吧……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手指剛點上屏幕,一通電話正好打進手機。他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略帶詫異地接起來。

“你好,我是溫別玉。”

“溫先生好,我是金陽天城的錢光臨。”

爽朗的笑聲自電話的那一頭傳來,這位錢經理,溫別玉還是比較有印象的,第一當然是因為他有一個好名字,第二就是因為這位經理,正是他之前準備的金陽天城三期總設計投标書報名的負責人。

溫別玉之前同這位負責人打交道了幾次,對方始終是禮貌不缺,熱情沒有。今天也不知道交了什麽好運道,喜氣洋洋得隔着電話都能聽見。

錢光臨笑了會兒,又似真似假地埋怨。

“溫先生,你真是瞞得我好苦啊!你們公司報名的時候,怎麽什麽都沒說呢,要不是我昨天有去打球,還真就誤會了!”

“我要說什麽?你誤會了什麽?”溫別玉有點茫然。

“嗨,溫先生,怎麽到了現在你還不給個實話,你難道不是剛和俞總結婚?”

“……我是。”溫別玉問,“這又怎麽了?”

“你不知道嗎?”錢光臨的聲音真的詫異起來了,“俞總是金陽天城的第二大股東,我們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啊!”

***

俞适野稍微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今天他回家的時候,溫別玉已經在家了,他們在客廳裏面對面坐着,可沒有帶刺的調笑,沒有含諷的閑聊,坐着喝茶,一副老僧入定正發呆的溫別玉,使得一切都是那麽的平和,平和到俞适野都不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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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俞适野也一句不說,就盯着溫別玉看,直至對面的人終于回神。

“你在看什麽?”

“看你心中的秘密。”

“我沒有秘密。”

“你有,只是秘密藏在你心中,而你的心并不對我開放。”

溫別玉一個激靈:“你這話說得太煽情了。”

俞适野:“我實話實說。”

溫別玉無法反駁。

俞适野勸道:“說吧,是什麽事?我們雖然不是戀人了,但還是合作夥伴,合作夥伴不就是拿來收拾彼此爛攤子用的嗎?”

這句話後,溫別玉的心防終于被撬動,把下午錢經理打電話來的事情說了。

俞适野一路聽完,詫異了。

“真巧。”

“是很巧……”

“我有一個建議,你想聽嗎?”

溫別玉示意俞适野說說。

于是,俞适野擡手指指自己,諄諄善誘:“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的人和我的權都坐在這裏,等着使用它們的人。”

兩人談論的事情很正經,溫別玉屏蔽了俞适野似乎不是很正經的話,冷靜說:“我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參加競标。”

俞适野決定幫溫別玉梳理梳理。

“你報名了嗎?”

“報了。”

“投标書做好了嗎?”

“做好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想不想參加的?要是不參加,之前的時間和精力不就全部浪費了嗎?而出來做事的人,總不至于堅貞不屈到有了能走關系的路子還要回避的程度。”俞适野慢悠悠分析,“所以,你覺得我們的相處,太尴尬了,是吧?”

“不是。”溫別玉脫口而出。

但在俞适野的了然注視之下,他撐起的僞裝過于薄弱,于是像蚌殼一樣重新閉上了嘴。

這裏的沉默顯然是一次默認。

俞适野不急着再說服溫別玉。他從煙袋裏拿一根煙出來,先遞給溫別玉,溫別玉不要,才自己點燃,含入口中,吸一口,吐出來。

濃郁的煙氣在室內像霧一樣散漫開來,更像一層擋在俞适野與溫別玉之間的簾子,簾子外的人看裏頭,簾子裏的人看外頭,是一概的模糊迷惘。

然後,聲音自這層間隔裏透露出來。

“先來說說這個項目的好處吧。金陽天城是一個養老地産,現在養老有國家政策扶持,你如果能拿下這個項目,未來無論對公對私,都有更多的出路。而對我們這種成年人而言……有錢不賺王八蛋,你說呢?”

空氣稀釋了煙霧,溫別玉看清了煙霧之後的人。

俞适野吸了一口煙,将煙松松夾在指間,又用這只手的掌骨撐着頰。

對方坐在那裏,歪着頭,看上去不是特別正經,說出來的話倒語重心長。

“再說了,你不會以為接了這個項目,我們就要連工作都被捆綁吧?我不負責金陽的設計施工,你也不是工地頭目,要想通過這個項目獲得更多的相見時間,說實話,難度還挺高的。”

溫別玉覺得面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好像……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和俞适野還是學生的時候,他們也經歷過很多類似的對話,但角色是相反的。

勸說人的,總是自己;被勸說的,總是俞适野。

在他勸說的最開頭,得到的回複總是不聽不聽就是不聽。

而這一堅持持續不了太久。到了當天晚上,臨分別的時候,俞适野總會跑過來,攬着他,在他耳旁說話,聲音拖得長長的,像是夕陽底下,兩人長長的彙合在一處的影子。

“是你說的——我才答應的——”

因為接受了人,所以接受了話。

“別玉?”

一聲疑惑的呼喚,将溫別玉從回憶中拖拽出來。

溫別玉看着眼前的俞适野,突然感覺到了更多的陌生。他所認識的俞适野,真的不是現在這種現實的人,現實的可以是所有人,但總不應該是俞适野。

他回複:“聽你這樣一說,我确實沒有拒絕的理由。不想參加不全是因為你。之前我得到了一個小道消息,金陽天城主要負責人的親屬,也參加了這次的競标會……”

“現在你得到了第二個小道消息。”

“什麽?”

“金陽天城第二大股東的親屬,同樣參加了這次的競标會。”

溫別玉:“……”

俞适野摸了摸下巴:“我還能告訴你,你聽說的那位親屬,是金陽的主人,陳興騰的小舅子。陳興騰這家夥什麽都好,就是有點怕老婆,所以小舅子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漲床高了……”

話到這裏停頓了,兩人面面相觑。

溫別玉遲疑:“這次的競标,真的沒有內定?”

“內定應該沒有,我沒聽見這種風聲。”俞适野拍拍額頭,“哎呀,我突然覺得,你現在抱着的這根金大腿,既不夠金,也不夠大,很可能無法把你送上位。不過事在人為,該努力的還是要努力一下。首先——等明天我去金陽內部打探打探再說吧。”

***

兩個人的交談告一段落,工作與生活上互幫互助的戰略同盟初步形成,俞适野覺得自己身上沉重而庸俗的金錢的味道,也因為有一個人的分擔,而變得淡雅了一些。

他決定為這種變化辦一個小小的慶祝儀式,于是來到二樓書房附帶的浴室裏。

這間浴室有個臨窗的浴缸,窗是可以開啓的落地窗,平日裏不太使用,總用一幅素色窗簾遮住,只在俞适野覺得有需要的時候開啓——比如現在。

俞适野來到浴缸前,先放了熱水,再按動了牆上自動窗簾的開關,露出藏在窗簾後面,被框入玻璃窗的城市風景畫。

地上的燈火亮出金錢的顏色,天上的星星閃出金錢的光芒。就連浴缸裏用的用的浴鹽,都可以選擇金光閃閃的。

俞适野倒了一袋子金色浴鹽入水中,脫了衣服,進入浴缸,就這樣枕在熱水之中,望着那深沉晦暗又魅惑多姿的城市,惬意地長長嘆上一口氣。

這個夜晚,是屬于金錢的啊——

***

偶爾吹着風,喝點酒,泡泡澡,是一個很舒适的事情。俞适野正閉目冥思,突然聽見一聲輕響,像是從窗外露臺處傳來的。

這棟房子的露臺比較獨特,并不局限于一個房間一小塊地方,它繞着整棟房子走了整整一圈,跟個棧道似的,二樓的所有房間,都能連通到露臺。

俞适野猜測來的是溫別玉,他也懶得睜開眼,直接喊了一聲:“別玉。”

但周圍安靜,喊出的聲音像是被未知的空洞給吸納了,得不到反饋。

俞适野感覺到了一點疑惑,他睜開眼睛,轉了頭,再來一聲:“別玉?”

走道裏終于有了變化,來人的腳步輕得像貓,俞适野其實沒有聽見什麽動靜,但他就是能夠感覺到,熟悉的人正在逐漸接近……然後,黑暗将人吐了出來,溫別玉站到他面前的光線裏,神色十分冷靜。

見人來了,俞适野在浴缸裏換了個姿勢,從平躺變成側坐,他的一只手交疊搭在浴缸的邊沿,下巴枕上去,另一只手則從金閃閃的水中擡起來,張開五指,沖溫別玉揮了揮。

“嗨~”

下一秒,冷靜站着的人擡手遮眼,蹲下去,內心崩潰,久久不語。

只是出來露臺散個步,為什麽還能看見這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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