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信子(四)
寧連敬是二品侯府嫡幼子,盧氏是四品太常寺卿的女兒,在外人看來,盧氏是高攀了。
但對于寧老太太來說,與其說她相中的是盧氏,不如說她相中的是盧家的門風。
盧氏的母親陶氏出自濟南府陶家,世代簪纓,祖上出過三位太傅,兩位帝師,是屹立不倒的清流氏族。
盧氏的父親盧無涯,不過是個秀才的兒子。當年在濟南府,與陶氏的哥哥同窗讀書。
彼時他剛剛中了秀才,正好是陶氏母親的壽辰,便于陶家哥哥一同到陶府祝壽。只一眼,陶家老太太就相中了他,并做主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盧無涯。
陶氏出身優越,但她從不因自己出身而自矜,孝敬公婆,敬愛丈夫,主持中饋,裏裏外外,無一不讓人滿意。再兼之她生的花容月貌,又飽讀詩書,與丈夫小意溫存,使得盧無涯一心撲在妻子身上,幾乎是要把陶氏供起來。
盧無涯也的确是個感恩之人。他成婚之後中舉,再一路升遷,官至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京官一枚。卻只有一個妻子,半個妾室都沒有,後院幹淨的跟清水一樣。
有同僚暗地裏和盧無涯念叨,或許是這陶氏堪比母老虎,使得盧兄連個貌美的妾室都沒有
又有同僚賊兮兮的湊過去,問道,這年輕貌美的姑娘何其多,盧兄一表人才,又何必守着家裏的黃臉婆晦暗度日?
這盧無涯卻一本正經:“要別的女人作甚,用來襯托我家娘子的優秀嗎?”
一群人跟吃了蒼蠅似的看他,豈知盧無涯更加一本正經,臉色端莊的跟禦前奏對似的:“沒有比我娘子更好的,我何必退而求其次,去找別的女人。”
陶氏嫁到盧家之後,生了一子兩女。長子随了他的父親,翩翩儒雅,在讀書上确有天分。如今外放湖北做官,常年不在京中。長女生的肖母,容顏若華,性格疏朗大氣。次女雖不比姐姐美豔,但也是清豔柔婉,性格溫順。
盧家雖無甚根基,但勝在有陶家幫扶。盧無涯出身草根,卻是飽讀詩書,作風霁月光風,頗有幾分才幹。陶氏秀外慧中,教養兒女得力。所以當初寧老太太為寧連敬打聽婚事的時候,就将目光投向了盧家。
經過多番接觸,她發現盧家卻有其名。家風嚴謹卻不迂腐,大人小孩皆正派,不是暗藏彎彎繞繞花花腸子的人。所以,她便為自己的幼子求娶了小盧氏。
小盧氏嫁給寧連敬後生了端和按下暫且不說,且先說說小盧氏的姐姐大盧氏。
大盧氏的姻緣嫁娶和她母親一般,頗有些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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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三月三,大盧氏陪着母親去城郊的寺廟上香。風吹動秀簾,露出大盧氏半張容顏。驚鴻一瞥原不為外人知曉,可那天偏有一位進京趕考的毛姓少年,約了同伴到寺廟看前人留下的壁畫,于路邊暫歇的時候,将這驚鴻落進了眼裏,也落進了心裏。
後來他多方打聽,才知這位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大姑娘。不過他并沒有莽撞,而是中了進士之後,才托了家裏人去向大盧氏求婚。
這門婚事,盧無涯起先并不願意。原因無他,這少年是商人之子。
大邺對于商人并未像前朝那般輕賤,但身份依舊不高就是了。這毛姓少年能有機會擺脫了商籍,和其他人一樣走科舉之途,是因為他家是皇商。
前些年西北征戰,朝廷國庫空虛,毛家老太爺號召商人捐款,并身先士卒捐出了大半家産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聖上特賜了他家良民的身份,并頒賜皇商稱號,禦筆親書的“義”字旗現在還挂在毛家的祠堂裏。
盧無涯可以選一個門第比較低的女婿,但選一個商人出身的女婿,他的确需要考量。
在這之前他們并沒有見過毛姓少年,但随後的一場與毛姓少年猝不及防的相遇,使的陶氏心中有了決定。後來有打聽了毛家人的人品,發現他們雖是商人,但一家上下父慈子孝,其樂融融,幾個妯娌也是極好相處的,所以就同意了這門婚事。
事實證明,陶氏挑選女婿的眼光和她母親有的一拼,她給自己的女兒選了一個不輸于自己丈夫的夫婿。
毛家這一輩,大盧氏的丈夫是最小的兒子。上頭兩個哥哥,都對讀書沒什麽興趣,繼承了家裏的産業,且極具有商業天分,這些年毛家産業在他們的手上,越做越大。這毛家姨丈入朝為官,現在雖只是一個六品小京官,但有着龐大的家産做後盾,日子過的也甚是舒心。
大盧氏嫁給毛家姨丈之後得丈夫百般寵愛,又加上她生性疏朗,極得公婆喜愛,和妯娌小姑相處愉快,在京裏也頗有些美名。
端和回京之後,寧老太太就給大盧氏送了信過去。
端和的外祖父盧無涯前幾年生了一場病,傷了元氣,思量許久後,上了折子辭官,現在帶着她外祖母陶氏回了老家濟南府養老。舅舅外放至湖北,一家大小都在那裏,整個外家,也就剩了大盧氏還在京裏。
大盧氏得了信就匆匆趕到武寧侯府,路上的時候心裏還在嘀咕:若說這養病,京裏哪比的上溫山軟水的蘇州,只怕她這外甥女的病有什麽蹊跷。
她見端和的時候端和已經回來了小半個月,怎麽的也養回了些元氣,但依舊是病弱的跟個小貓似的。
寧老太太自然不能和大盧氏說太多,只說已經請了禦醫瞧過了,且将養一段時間就能去痊愈。原本也不想驚動你,只到底說你是端姐兒的姨母,她回來了沒有不讓你知道的道理。
大盧氏多人精啊,面上打着哈哈,心裏早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她那個妹妹哪裏都好,就是耳根子軟,軟的厲害,扶不起來。
想着她唯一外甥女小病貓似的,她心疼的不得了,一邊往武寧侯府送東西,另一邊拾掇拾掇直接下了趟蘇州。
大盧氏去了蘇州到底和小盧氏說了什麽,沒人知道。只是守在外頭的遠遠的聽到大盧氏的咆哮和小盧氏的哭泣。大盧氏在蘇州待了半個月,才起身回京。只是說來也奇怪,自打大盧氏走了以後,小盧氏跟換了個人似的,漸漸的立了起來。等到寧老太太再把寧連敬的乳母牛媽媽派過去之後,這小盧氏終究有了當家主母的做派。
毛家本就家底豐厚,大盧氏又不是小氣的。唯一的外甥女在京裏,她顧忌着外頭人,都是悄悄的往松柏堂給端和送東西。崖州的燕窩,遼東的人參,西北的毛皮,江南的錦緞。再加上各式各樣的藥材,簡直都能填滿半個屋子。當然,既然有端和的一份,武寧侯府其他人的,也少不了。
成了寧端和的韓青俞喜歡她這個姨母。不是因為她長得多漂亮,或者出手有多大方。而是喜歡她身上的疏闊氣,帶着幾分英氣,總會讓她想起前世的母親,打心底裏生出了親近感。
這不聽到姨母派人來了,小腦袋伸的跟長脖子怪似的,直勾勾的往外瞅,連帶着寧老太太失笑不已。
臨近中秋,大盧氏遣了身邊最得力的顧媽媽過來,随行的,當然還有整整一輛馬車的東西。
顧媽媽是大盧氏的乳母,早先從盧家陪嫁到了毛家,是大盧氏最信任的人之一。
她五十多歲,圓臉龐,瞧着十分的和藹可親。穿青灰色的萬字福紋褙子,頭發整齊的梳在腦後,簪着兩根銀簪,極為的素淨。
寧老太太小丫頭給她上了座,她虛虛半坐了,和寧老太太回話:“中秋佳節,原本太太是要親自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只是家事繁忙不得空,只得派了奴婢過來。太太讓奴婢給老太太帶話,還請老太太原諒她。”
寧老太太擺手:“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哪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你家太太是當家的太太,一堆家事擺着不說,這節慶到了迎來送往的,哪裏能缺的了她。倒是你回去要囑咐你家太太,節慶裏忙碌,也要注意身子。”
顧媽媽笑道:“老太太的話,奴婢都記下了,回頭定原話不動的帶給太太。”
大盧氏每次給端和送東西,手筆都不小。這回送來的禮物中有幾張皮子,兩色的,除了墨狐皮,就是雪狐皮。鋪在房間的玫瑰塌上,毛色水亮,滑不留手。
寧老太太也是見識過好東西的人,見着這幾張皮子,也還是忍不住贊道:“當年老侯爺去北地的時候,帶回來過一張墨狐皮,毛色極好,摸不透風,雨絲落上去都歇不住腳。如今我瞧着,比起這幾張,可還差的遠了。”
“老太太說這些,可不是謙虛了。”顧媽媽答道:“這幾張皮子是咱們家裏的大爺今年去北地泛毛皮帶回來的,說是北地有人專門飼養狐貍的,好賣這皮子。想來當年老侯爺打來的,都是野生的。這飼養的和野生的,可是比不得的。”
“甭管是什麽,都是好東西,你家太太送的禮,也太重了些。”
“咱們太太說了,都是飼養的,這幾張皮子也值不了多少錢,就是保暖的厲害。入了秋馬上就是冬天了,北地寒涼,回頭把這幾張皮子裁了,不拘做成什麽,穿着暖和。”
既然這裏都送來了,若是執意不要,也是掃了大盧氏的臉面。寧老太太做主把這些都收了,說道:“端姐兒回來這一年多了,多在家裏養着。回回都是你家太太這個做長輩的過來瞧她,我早覺得不妥了。現在端姐兒的身子養的差不多了,等過了中秋,我讓端姐兒去住幾天,也省的你家太太惦記着。”
原本挨在一旁的端和眼睛一亮,顧媽媽也是喜不自勝:“那敢情是再好不過了,奴婢回去就告訴太太,也不知太太高興成什麽樣。”
寧老太太摸了摸端和毛茸茸的小腦袋:“只是端姐兒這孩子瞧着穩重,其實是個再鬧騰不過的。回頭你家太太要是不耐煩了,我這裏可是不收的。什麽時候住夠了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