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竺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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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寶街是京都東市最繁華的一條街。商鋪鱗次栉比,出入若非豪奢,也必定是權貴,是京都達官貴人最喜愛的商業街。天工樓,天香樓,以及錦繡坊等大邺的老字號招牌,都在這條街上。
車馬辚辚,端和坐在桐木馬車內,一顆心早就飛到外面去了。
隔着一層孔雀紋錦的簾子,她瞧不到外面的街市是如何繁華,卻将外面的聲音盡收耳底。
大盧氏看着她既想看卻又偏偏顧忌着身份忍住不看的小模樣,心裏笑了個倒仰。只盼着天工樓快點到,也別讓她的外甥女咬酸了腮幫子。
天工樓是大邺京都最有名的首飾樓,出品的首飾巧奪天工又不流于俗套,與隔壁的錦繡坊并成為大邺的潮流風向标。
車馬一路行到天工樓,大盧氏一行人下了車,早有天工樓的女弟子在門口迎接,見着她們迅速引着她們從天工樓專供女客的隐蔽樓梯一路上行。
進了包間坐下片刻,便有一名身着蔥綠底纏枝寶瓶妝花褙子的中年婦人領着幾個年輕的小姑娘進來,先鋪置上茶水點心,又将天工樓最近出品的首飾冊子遞到大盧氏手邊。
這才笑意盈盈道:“夫人許久不來了,可是最近家事繁忙?”
天工樓雖然不是毛家的産業,但隔壁的錦繡坊卻是。兩家相輔相生,關系自然比一般商家要緊密些。
大盧氏是毛家的小兒媳婦,這位平三娘,卻是渝北平家的少夫人。平家和毛家在商場是競争對手,退卻了這層身份,彼此間關系卻是不錯。又因兩位少夫人意氣相投,言談之間,便沒了客人與商家的生疏。
大盧氏懶懶道:“可不正是這樣,前些日子是中秋佳節,迎來送往,好不麻煩。哪如三娘你,坐在這天工樓裏,就有大把的銀子送進來。”
平三娘笑起來,鬓角的赤金梅花步搖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流光溢彩一般:“你這可便是別人說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怎麽,要不我和你換上一換?”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你還真當真了?”大盧氏睨她一眼,狡黠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貧了。許久不來,你們樓裏又出了什麽新鮮玩意?”
“都在你手邊了的冊子上,且看看喜歡的,我叫人給你拿進來。”
大盧氏招呼了端和和修容過去看選一選有什麽中意的,對上平三娘略微驚訝的眼神,小聲道:“這是我那嫡親的外甥女兒。”
平三娘和大盧氏交好,自然知道她的外甥女是何許人家的姑娘。其實剛剛進來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暗地裏打量端和,只見這小姑娘年紀小小,生的粉雕玉琢,周身衣着打扮皆非凡品。再看周身氣度,心裏就有了幾分斟酌。
如今從大盧氏那裏得了答案,心裏暗道一聲果然。
這廂大盧氏選好了一些,平三娘親自帶着随身的女弟子拿了首飾回來。
紅木托盤上鋪了厚厚的軟布,金光燦燦的首飾鋪在上面,迎着窗縫裏透進來的日光,簡直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這世界上,就沒有女孩子不喜歡首飾的。即便是之前繃着的端和,也忍不住拿起一串赤金線垂紅寶石的耳墜和毛修容細細的看了起來。
便在此刻,外面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于這聲嚣之上,有一個清越的男聲,帶着少年人獨有的不可一世與張狂:“今日可叫你們開了眼界,回頭我看誰再說我藏着掖着不肯給你們看的?!”
端和心頭一跳,這聲音,好生耳熟。只是還未等她想起來在哪裏聽過,随即而來的是一長串七嘴八舌的恭維之聲打亂了她的思緒。
“世子說的哪裏話,咱們是那種人嗎?!”
“就是就是。不過話說回來,世子的這串紅寶果真是不錯!”
“豈止是不錯啊,我家裏以前有這麽一塊,玲珑剔透已非凡品。但與世子這個相比,可真是差的遠了!”
又是那一聲清越的男聲:“那可是!你們知道我這塊紅寶石哪裏來的?想當年······”
聲音漸歇,直至安靜下來。
大盧氏皺眉:“這是何人,如此狂傲?”
平三娘無奈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榮國府的那位世子喽。”
“榮國府世子?容錦?!”大盧氏驚呼,猝然想起這位京中揮金如土的妙人:“他來你們這裏做什麽?”
“前幾日拿了一塊紅寶過來,讓我們樓裏給他打造一副頭面。”平三娘想起那日的情景,唇邊漾起一絲輕諷:“你可知道那塊紅寶,是上好的鴿子血。小孩拳頭那麽大,端的是晶瑩剔透,紅豔奪人。我也算是見慣了好東西的人了,也得說一句,那塊鴿子血,真是無價之寶。”
“這麽好的東西,他割了打頭面?給誰?”大盧氏好奇。
“還能給誰,給他二嬸呗。這大半個月就沒幹別的,日日往我這天工樓裏來,揪着做工的老師傅按他的想法一遍遍的打樣子。”平三娘頭痛道:“他榮國公府是世襲公爵,咱們是什麽,他想幹什麽,咱們能有拒絕的餘地嗎?好在終于到了頭,以後也不用再供奉這位祖宗了!”
大盧氏和平三娘低低的談論着容錦,誰也沒有注意,端和跳下了凳子,走到窗邊,裝作對着陽光觀看手裏的水晶墜子的樣子,眼睛卻飄到了樓下。
馬上的少年,穿紅色箭袖,額頭勒着一指寬的抹額,端秀絕倫,顧盼飛揚。
果然是他!
原來,他叫容錦!
她收回視線,裝作無意的重新坐回去。毛修容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說,你剛剛走到窗邊做什麽去了?”
端和抱住修容的胳膊撒嬌:“沒做什麽沒做什麽,我就是過去瞧瞧,這個水晶墜子透不透光!”
“那你瞧出什麽來了?”
“瞧出來了!”端和一本正經:“這是個好東西。”
修容一愣,随即笑起來:“你啊你,真是簡直了!”
端和見修容被糊弄了過去,随手換了一串珍珠手串,漫不經心的把玩着,神思卻飄出去很遠。
有一個故事,是還是韓青俞的時候聽過的。
前朝時候有位大儒,名叫徐青子。徐青子年幼喪母,由兄嫂把他拉扯長大。十六歲那年中了秀才,正逢其長嫂壽辰,徐青子便琢磨着給長嫂送一份生辰禮物,由此,便耽誤了兩天的課業。
豈知禮物還沒琢磨好,長嫂卻要自請下堂。究其原因,卻是長嫂認為,小叔因為她而耽誤學業,覺得對不起已逝的公公婆婆,唯有下堂才能心安。
故事的結尾自然不是下堂,而是徐青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挽留長嫂,發奮讀書,一舉中舉,官至太傅,名留青史。
此時端和回憶起這個故事,并不為其他,而是徐青子的狀況,和容錦何其相像。
只是徐青子的長嫂為了不使徐青子耽誤課業竟自請下堂,雖然迂腐,卻是一片赤誠。這容錦的嬸娘,按理說是他的長輩,對于他的揮霍無度竟然毫無阻攔,甚至聽平三娘的意思,這也不是頭一次。
那麽,這就有意思了。
只是,端和看着手心一團白胖胖的珍珠,今日驚鴻一瞥看見的容錦,好似與那日見他有些許不同。
好像,更肆意不羁張狂了許多。
她搖搖頭,将這個想法甩開。不過是一面之緣,他是何種人,與她何幹!
這一日直到日暮十分端和才回毛府,天工樓裏的首飾,錦繡坊的衣裳,天香樓的珍馐美馔,一日下來,端和已然累到不行,還沒到家門,就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還是大盧氏,招呼着屋子裏的人小心的把端和抱到床上,又叫人給她脫了鞋襪衣服,拿了軟布給她擦拭一番,才放由睡去。
在大盧氏這裏沒有什麽規矩,等到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然是日上三竿。
端和坐在床上任由白芷給她穿衣服,還欠打個不斷。白芷給她套上外頭暖黃色纏枝卷草紋的襖兒,又接過碧波遞過來的帕子給端和擦臉。
溫熱的毛巾擦拭一番,端和的精神也好了許多。等到白芷拿了玫瑰膏子給她揉臉的時候,她軟趴趴的說:“白芷姐姐。”
“姑娘,怎麽了?”端和臉皮兒白皙到透明,又軟的厲害,白芷下手極輕,生怕用大了勁兒,戳破了肌膚。
“今天是來姨母家的第幾日了?”
“姑娘可是沒睡醒?今兒個是第四日了,明個兒咱們就回府了。”白芷給端和塗完臉,給她套上桃李芬芳繡花鞋,扶着她下床。
“哦。”離家已經四日,也不知祖母過的好不好。
在大盧氏那裏用過早餐,瞧着今日太陽并不濃烈,大盧氏帶着端和修容到後面的花園子玩。
不過一會,端和就看見,毛修竹從花園一側匆匆趕來,直接到了她面前,伸手遞給她一個盒子。
巴掌大的木盒,镂刻牡丹紋,瞧着精致異常。
“這是什麽啊?”端和問道。
“只是我給表妹的禮物。”毛修林爽快的答道,語氣裏全是誘哄:“表妹拿着吧,裏面是我尋了好久的寶貝。”
好寶貝?少年喲,你那眼睛裏藏着的期待和壞笑當我沒看見嗎?端和笑笑,接過來:“那就謝謝表哥了。”
“表妹,你不打開看看嗎?”
“要打開嗎?”
“打開打開!”于是覺察到自己太激動了,毛修林裝模作樣的咳了咳,掩飾道:“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表妹且看看喜不喜歡。”
“那好吧。”端和慢騰騰的打開,看清盒子裏那一只蠕動着的青色大菜蟲,暗嘆,這少年,也太沒有創意了些。放條小蛇進去說不定她會害怕,但是這麽一只胖乎乎的菜蟲子,也太小瞧了她。
沒有尖叫,沒有驚慌失措,甚至面不改色!端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從盒子裏拿出來了那只青蟲,然後沖毛修竹甜甜一笑,趁他目瞪口呆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進了他的脖子裏!
等到菜蟲柔軟的觸感清晰的穿透皮膚的時候,毛修竹終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尖叫起來!!!
端和拍拍手,一臉誠摯的看着他:“哎呀表哥,看看你,真是歡喜壞了吧。你不用太感謝我,不奪人所好從來都是我做人的信條!”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女主,在彪悍的這條路上,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