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剪秋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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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正房,賈氏端坐在上首,看着匍匐在她腳下,哭的梨花帶雨的女人,閉上了眼睛。

“夫人,您要我們娘仨做主啊!這些年來,我在府裏謹小慎微,萬事不敢做錯一步,生怕敗了夫人的臉面!這次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才做下這樣的錯事,但我知道錯了,無論是什麽責罰,就是打我的板子,我也受着,但是······”

“但是什麽?不要把你趕到莊子裏去,是嗎?”賈氏的聲音,一如往日,柔和而清潤。

跪着的人兒咬咬唇,不甘心道:“夫人,您也知道,這些年我在府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因為犯了這點小錯,實在是,是不應該!”

“往日裏,甭管是什麽事,你都不在我面前露出半點風聲。怎麽,這次不去求國公爺,倒是求到了我的頭上?”

中年美婦人喉頭一梗,支支吾吾的不說話。

求了,怎麽沒求?往日裏只要她哭上一哭,國公爺定然是什麽都依她了。可這次國公爺就跟鐵了心似的,甭管她哭的再傷心,把以前的情話兒說了個底朝天,他還是一句話:一切有夫人做主!

賈氏撫了撫鬓角的赤金鑲各色寶石的梳篦,唇角勾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秋姨娘,這些年了,你難道還不了解國公爺嗎?!咱們國公爺,什麽都好,就是太好面兒。你們娘仨讓他在滿朝文武面前把臉丢了個精光,你以為,還能跟以前一樣,你哭一哭,鬧一鬧,就過去了?!”

秋姨娘臉色漲紅,不過她向來巧言令色,美目顧盼:“這不是還有夫人嘛!好賴我也是夫人這裏出來的,若我就這麽被趕出去,夫人臉上也挂不住!還有咱們三爺,和世子爺是親兄弟,以後,也多一把助力不是!”

這個時候了,她依舊如意算盤打的響。賈氏冷笑,透過半開的槅扇,看向外面一線雨簾:“我母親有孕,生下一對龍鳳胎,只可惜過了三個月,男孩沒了,姑娘倒是活的好好的。也不知什麽時候,府裏多了些流言蜚語,說是姑娘命硬,克死了她嫡親的兄弟。”

秋姨娘美目裏閃過一絲驚訝,不知道賈氏為什麽會提閨閣裏的事情,卻又不敢貿貿然的插話。

“我母親不喜歡我,每每見到我,便想到了她那早夭的長子,無數次怨毒的看着我,說為什麽當初死的不是我!幼年時期,我在府裏步步維艱,尤其是祖母去世以後,尤其艱難。那時候,我身邊就只有你一個人。”

“你是祖母留給我的丫鬟,原本也是恬靜可人的小姑娘,因為跟了我,變的潑辣起來。以前我跟你說,你再這麽下去可就沒人敢娶你了,你說你不怕,一輩子陪着我!”雨勢漸大,雨聲漸響,賈氏的聲音幾乎要融化在空氣裏:“但你我都知道,若不是你那份潑辣,你我早就餓死了。”

“十二歲那年幼弟貪玩,掉進了水裏。是你奮不顧身的跳了進去,把他救了上來。也幸好救的及時,他身體無恙。正因為如此,終于喚起了母親心底的那點憐愛,才有的後來。”

“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要一輩子對你好!”

或許是提及了往日裏最艱難的時期,又或許戳到了內心最深處的回憶,秋姨娘臉色蒼白,連看都不敢看賈氏。

“我嫁到國公府裏,國公爺對我很好。雖然他不是完美的丈夫,但我很知足中。我過的不錯,所以我想着,我定要給你擇一門最好的親事,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做名正言順的掌家太太。但是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什麽嗎?”

秋姨娘幾乎咬破了唇瓣,記得,怎麽不記得?!那是一切的開始,從此以後,便再也沒有了回頭的機會!

“你對我說,你要和我一起,照顧國公爺!可笑如我,一門心思的為你盤算,你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了我丈夫的床!”這些年過去了,賈氏提及這件事,并沒有太多的激動。因為這漫長的歲月,已經足夠泯滅她對她所有的溫暖:“你問我要丈夫,我給了你!你要田地莊子,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要你女兒高嫁,兒子高升,我不做聲息由着你去國公爺那裏吹枕頭風!!”

“這些年,我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說到這裏,賈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姨娘:“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你該惦記軒哥兒的世子之位!一個賤人生的兒子,妄圖染指世子之位,當真是我這些年太縱容你了,讓你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夫人,我沒有!”秋姨娘抖抖索索,蒼白的辯駁道。

“有沒有你最清楚,都說是酒後吐真言,我還不知,他竟然還有如此雄心!”賈氏漫不經心道。

“夫人,夫人!”秋姨娘膝行而進,抓住賈氏的裙角,張皇失措道:“傑哥兒是冤枉的,他是喝醉了,胡言亂語。酒後醉話怎麽能當真呢?!是我不好,是我對不住夫人,無論是打是罰,我都認了。但是傑哥兒和雲姐兒都是無辜的啊!請夫人放過他們,放過他們!”

這一次,秋姨娘知道,她蠅營狗茍盤算了一輩子的東西,都變得不堪一擊。大勢已去,她能做的,就只有為她的兒女多掙點!

賈氏用力推掉她的手,秋姨娘沒了支撐,委頓在地。原本柔媚可人的臉上,全是恐懼和無措。

“晚了,已經晚了。從你敢打軒哥兒主意那一刻起,就什麽都來不及了!”軒哥兒是她的逆鱗,誰碰了,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你的兒子,一個小小的庶子,竟然觊觎世子之位。老國公爺已經決定了,送他回徽州老家,以後,侍奉家族宗祠,不得踏進京城半步!至于你的女兒,雲姐兒!”

賈氏冷笑一聲:“你的雲姐兒這些年做足了派頭,連我的雙姐兒都不及,真是可笑。我也不妨告訴你,永城伯府家來退親了,被我勸住了!”

什麽?原本一驚的秋姨娘聽到勸住的時候,多了幾分期冀。賈氏蹲下身,一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勸住了又如何,一個身後沒有娘家支持的女人,嫁到一個曾經要和她退親的家裏去,上頭有苛刻的婆婆,身邊還有不省事的妯娌。秋姨娘,你的女兒,真是好福氣啊!”

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來,秋姨娘怨毒的盯着賈氏,喉嚨裏發出嘶吼之聲,竟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她的怨毒與憤恨,賈氏照單全收。她放開她的下巴:“秋姨娘,你忘了,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既然是我給你,自然,我能收回來!”

這漫長的歲月,一點點的磨走了當年的情分。她對她來說,早已不是幼年時期跟在身邊的貼心丫鬟,而是丈夫的姨娘。

賈氏站起來,揚聲喊道:“來人!”

打頭進來的,是一個穿桃紅比甲的女孩,年約十七八歲,面容沉穩。身後,世四五個腰圓膀大的仆婦,手裏都拿着繩子。

“按着國公爺的吩咐,送秋姨娘去城外的莊子靜養!”

“是!”

随着這一聲是,秋姨娘這個曾經寵冠後宅的女人,終于成了過去式!終此一生,她再也沒能回來!

武寧侯府·熹樂居

雨勢已停,方氏半靠在南窗下的軟榻上,背後的金線繡薔薇引枕映着燭火,愈發流光璀璨。她靜靜的聽着王友良家的回報,半晌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成大有那個人,賭瘾大的很。上個月輸了精光,借了秋姨娘那裏放出來的印子錢,豈知到了時間還不上,被逼的緊了,還想拿閨女出去頂債。還好老天長眼,讓他喝醉了酒失足落水。秋姨娘那邊心虛,拿了錢來賭成大有家裏人的嘴。他那個兄弟成大財,不是什麽好東西,妄圖從秋姨娘那裏多撈上一筆。”

“所以随便找個人在他酒意上頭的時候說上兩句,他就沖到了國公府門前去叫嚷。他鬧事的時候,右佥都禦史郭大人的車馬,正好經過。”

“原本只是想給她個教訓,沒想到拔出蘿蔔帶出泥,搞出了這麽些事來。”方氏慢慢的換了個姿勢:“秋姨娘暫且不說,那個馮雲,怎麽樣了?”

“聽說永城伯府的人去退婚了,可是,被國公府人勸了回去。這門親事,還是作數。”

“勸回去了?”方氏揚了揚精致的眉毛,瞬間明白了過來:“看來這位國公夫人,這次是鐵了心了。”

這世道女人不易,維系女人生存根本的不是婆家如何,也不是丈夫如何。而是,她有沒有兒子,以及,有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娘家!

如今看來,馮雲背後這顆國公府的大樹,是不會給她乘涼了。

而馮雲因為秋姨娘在府裏受寵,吃穿用度與嫡女無異,甚至有時候,連賈氏生的馮雙,也要在她面前退一射之地。因為馮雲心高氣傲,做事不計後果。永城伯府原本就是攀龍附鳳之流,若非如此,也不會給自己的嫡子求娶一名庶女。

當空殼子的馮雲對上苛刻現實的永城伯夫人,這場好戲,才剛剛開始!

馮雲落到這步田地,方氏并非沒有半分憐憫。實在是這馮雲自作自受,更何況,依着馮雲的心機來看,以後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老夫人那裏怎麽樣了?”對方氏來說,這件事最對不住的,便是寧老太太。畢竟鎮國公府是她的娘家,一舉一動都能牽腸挂肚。

“鎮國公府那邊無事,摘除了秋姨娘這顆毒瘤,以後反而更好。老夫人那裏也明白這個道理,奴婢專門去問了秦媽媽,秦媽媽說老夫人沒事,這會在歇午覺。”

“那就好!”如此這般,她也算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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