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擊,拍落擊向自己的碎屑。待回身再跑得兩步,耳後勁風之聲大作,她判定來勢,往左一躍,“波”的一聲,有一事物重重插入她剛才所站的泥水中。阿清來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一股怪異的力道已從半空中直壓下來,既快且重,一剎時已罩住方圓數丈範圍。
阿清毫不理會,跨一步,再跨一步,就在那力道及頂的一瞬間,雙手一擋,身體就勢猛地一沉,“撲通”一聲,落入早已看中的水蕩之中。那人暴怒聲中,力道終于徹底壓下,激起沖天水柱,人卻早已不見。
那人縱身而起,躍上一簇蘆葦,蘆葦随風而動,他也跟着搖擺,仿若無主的魂魄。他在上面四下裏瞧了一遍,吼道:“出來!剛才誰在說……滾出來!出來呀!無名小輩膽敢亂叫她的名字……滾出來,老子要剝了他的皮!”
他吼了幾聲,順手扯起一束蘆葦,抖了一抖,蘆葉蘆花紛紛飛揚,只餘光禿禿的蘆杆。那人內力聚于一線,剎時将蘆杆凝成一支支冰箭,他凝神觀察水勢,辨清方位,将蘆杆不住抛出,激射入水。
阿清在水中如魚般飛速穿梭,只聽周圍不時飕飕作響,扭頭看去,見蘆杆箭破水而入,在身旁劃過,帶着一絲寒意。她知道這箭上帶的內力非同小可,忙扭轉身子盡力回避,一面繞着彎地游去,但蘆杆箭須臾便又射到身旁,始終覓着自己的方向。
阿清躲了兩次,意識到那人看得懂水勢,心中不禁有些慌亂,正在彷徨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略吐了一口氣,盡力深潛,一直摸到湖底,雙手亂刨,掀起大團的沉沙淤泥,湖面頓時渾濁起來。蘆杆箭立時失去準頭,開始胡亂射擊,範圍逐漸越擴越大。
阿清借機游到一簇茂密的蘆葦後,偷偷探頭看去,只見那人弓身站在不遠的蘆葦叢上,兩只眼睛死死盯着水面。阿清回頭看着湖面,計算好了方位,深吸一口氣,再度潛入水中,貼着湖底向前,眨眼功夫已游出數十丈開外。
那人射了一陣蘆杆箭,見水勢漸漸平和,心知人已游遠,咆哮一聲,邁開雙腿,在跌蕩起伏的蘆葦叢上如履平地地奔跑着。突然眼皮一跳,有個小小的腦袋在遠處湖中露了出來,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地望着自己。
那人吐出舌頭,無聲地笑了笑,眼中放光,神色怪異至極,似乎同時混雜着憤怒與興奮。他回身一扯手上連着的布條,那插在泥中粗大的桅杆被他象根又輕又小的竹竿一般扯出來,高高地越過頭頂,劃出一道弧線,撲通一聲,插入十幾丈外的湖中。那人拉着布條飄飄然縱到杆頂,阿清的腦袋卻已不在。他扭頭看去,就這麽一拉一扯的光景,阿清竟又已經游出十數丈開外。
那人怒道:“什麽?什麽?比誰他媽溜得快麽?好!老子非逮住你吃了不可!”他也不嫌麻煩,跳到水裏,抱起桅杆用力一扯扯出來,嚯呀一聲吼,又抛起老高,插到阿清剛才待的地方。等他縱身躍到杆頂,阿清又已向東移了十幾丈。
就這麽一個跑一個追,兩人都卯足了勁,各自并不攻擊對方,卻在不經意間用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功夫,默不作聲暗中使力。
如此來來回回了十幾次,阿清始終在一個範圍內游動,明明有幾簇又高又廣的蘆葦叢,她卻并不借機逃走,反而有兩次因為回游得離那人太近險些被擒,好在她水性驚人,總是在最危急之時猱身躲過致命的攻擊。
再轉一陣,那人悄沒聲息地停了下來,蹲在桅杆頂上,凝神觀看阿清冒出水的地方,眉頭越皺越緊,仿佛見到了什麽讓人驚疑的事。
看了移時,那人眸子突然地一縮,失聲叫道:“你……你是那日林中的女孩!你……你是須鴻的弟子!”
阿清遠遠地冒出頭來,冷哼一聲道:“你才發現麽?看來昆侖瑤池裏的玲珑水陣,你并沒有忘記嘛。”
那人顫聲道:“真的是你……我……我……我剛才險些殺了你!”
阿清盡力裝出小靳的派頭,道:“哼,你說殺就殺得了我麽?”
那人道:“怎麽?啊!”猛地渾身劇震,好似乍見到日光的鬼魅一般縮成一團,一雙眼驚恐地四處看着,叫道:“你師傅……須……須……你師傅在附近?”
阿清點點頭,轉頭對着遠處煙波浩淼的湖面大聲道:“師傅,你出來罷,這位老伯伯果然識得你……”
那人抖得似風中敗葉,手一揮,用布死死捂住自己腦袋,嘶聲道:“我……我這樣子怎能讓她見到……我這樣子……嗚啊!我好醜的臉啊!”忽地放聲大哭起來,聲音凄慘尖利,猶如墳地裏冤死的鬼魂。
阿清沒料到他竟會如此反應,背脊一股寒氣上湧,忙道:“你……須鴻大師她……”
那人突然奮力一蹬,碗口粗的桅杆“啪啦”一聲折成兩段,他借勢騰空而起,筆直蹿高十丈有餘,跟着雙臂一展,向岸上飛去,飄然若紙鳶,眨眼功夫已沒入荒草叢中。只聽他的哭聲遠遠傳來,似乎還在叫着:“我不能見她……我沒有臉啊……嗚,我的臉啊……”
阿清好久好久才籲出一口氣,慶幸小靳說的果然有理,搬出須鴻的名字就将此魔頭吓走。她偷偷潛回岸上四處查尋一番,确信那人已經走遠,剛要到船邊看看,船上忽然人聲喧嘩,湧出二十多人。十幾名婦女哭得呼天搶地,其餘人則手腳麻利地收殓遺體。
先前那勞付當先,一群人簇擁着一位老者走到阿清身前,不待說話,一齊跪下磕頭。那老者哽咽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若非女俠出手,我勞氏一家今日就要悉數葬身此地了!”
阿清站直了,坦然受之,待一幹人等行禮完畢,方擺一擺手道:“起來罷。我只是剛好路經此地而已,若不逼走他,自己也麻煩。”
那勞姓老頭道:“女俠如此自謙,我勞氏更是無以為報。不知道女俠為何到此,要去何處?”
阿清道:“我……我從南面來,正想要找艘船到東平郡去呢。”
那勞姓老頭忙道:“小老兒這船雖然破舊,湖還是渡得過去的。女俠若不嫌棄,請上船一敘,也讓小老兒全家略盡心意。”
當下阿清上得船去,勞老頭子一面吩咐人手收拾船艙,修補破洞,一面叫過幾位婦人替阿清安排住所,一面又有人埋鍋煮飯。
下午時分,衆人已自山中伐來圓木,七手八腳一陣忙活,将那圓木稍做整修,豎起來權當桅杆。幾個婦人見阿清穿的衣服破爛,尋來幹淨衣服替她換上。此時梳洗完畢,重又穿上了少女衣服,煥然一新地依在欄杆上,看下面的人來來去去地忙碌,別有一番滋味。
晚飯時,勞老頭子請阿清上座,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上去。一船人又再三感激了一番。
用過晚飯後,勞老頭子召集全船人集中,說道:“我們勞家世代以販茶為業,傳到我這裏已是第三輩了。這兩年兵火再起,原以為憑老本可偏安江南,不曾想主上昏庸,以北伐為由橫征暴斂,激起民變,燒掠了我家。徐州刺史桓溫桓大人雖然遣兵平亂,但我家祖業已蕩然無存,不得以只有重操舊業,在這賊匪蟻起之時奔走,竟不意遇到魔頭,險些在此全族覆滅。若真如此,小老兒實是我勞家千古罪人!”說到此處,滿座唏噓,更有數人放聲恸哭。
勞老頭子抹着眼道:“今日貴人臨門,我勞家卻如此破敗光景,見笑了見笑了。來人,依我們族禮,把人化了罷。”
一群年輕漢子将幾具屍體擡到早已準備好的柴堆上,點火焚化。此刻湖上的風特別的大,火借風勢,不到一刻整個柴堆便已熊熊燃燒起來,将那幾具裹着白布的軀體迅速卷入烈炎中。
四周恸哭聲愈烈,還有數人合十念經,與那柴火燒灼之聲、冷冽的風聲交織在一起。
阿清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到腮邊,只是默默地聽着,心中翻來覆去只念着一句話:“爹,爹……我一定要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