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2

那個女人走路如同跳舞,詭異又有節奏,離他們越來越近。

這個時候丢丢忽然咬了謝珉行一口,掙紮着就掙脫了謝珉行的懷抱,直接向女人身上撲去,“丢丢,回來!”

眼看着小孩已經快要撲倒那女人的身上,千鈞一發之際,女人忽然停下來,如同瞬間被抽幹了精魄一般,頹然倒下。

“你們都退後,她已經死了,死了好幾天了。”刑刃不知什麽時候從暗處冒出來,“有人對她使用了引魄。”

引魄?謝珉行是知道這一種秘術的,傳說一具死去不久的新鮮屍體上,人的執念還沒消弭,對這句肉身使用引魄,她就會回到她最想要最想要回去的地方。

此心安處是吾鄉。

被引魄之人,必歸所欲之處。

所以,即使是死了,阿輕最深的牽挂,還是……這個家。

謝珉行始終蒙着丢丢的眼睛,丢丢忽然變得很乖,不哭也不鬧。裴子浚看小孩子忽然這樣乖,卻難過了,只好輕聲哄道,“丢丢,你阿媽答應你回來,果然沒有騙人呢。”

小家夥還是沒有啃聲,謝珉行忽然感覺到手掌裏逐漸有了溫熱的濕意,濕漉漉的睫毛顫抖着,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手心窩——他在忍耐,不讓滿心窩的委屈滿溢出來。

就在他懷疑小孩是不是憋壞了的時候,想要拿開擋在他面前的手,一只小手卻抓住了他的手。

丢丢說,“哥哥不要,等丢丢哭完,要高高興興的見阿媽。”

謝珉行想起自己兒時,也是這個時候,懵懂的懂得了生死,知道了天命,開始了對紅塵凡事的獨自摸索。

那時他是一個人,這個小孩日後也會是孑然一人。

想到這裏,他就想要,想要更加溫柔對待他。

到底還是小孩子,掉起金豆豆來抽抽搭搭沒完沒了。可是卻有兩個大哥哥,一個冷面心熱,一個俊眉微揚,像兩座雕塑一動不動,安安靜靜的等着他。

等着他攢夠,日後獨自面對重重磨難的孤勇。

一旦中了引魄的屍首,一旦還願,屍變腐爛的特別快,很快就惡臭無比,他們只好在院子裏,焚燒阿輕的屍首。在這之前,他們檢查了阿輕的屍首。

雖然剛才阿輕似乎還是活生生的,其實她死了已經三天了,很有可能,她和唐豐是一起死的,甚至是死在同一個地方的。只不過,一個被人挖了心,一個被人下了引魄。

想到這裏,裴子浚忍不住摸了摸丢丢的頭,說,“死者為歸客,你阿媽走得并不孤單,會有人陪着他。”

丢丢吸了一下鼻子,囔囔的說,“是阿豐叔叔嗎?還是經常來串門的戴面具的叔叔?”

叔叔?看來他們并沒有告訴丢丢的身世,只是‘戴面具的叔叔’是誰?

“你是說還有另外一個戴面具的叔叔,經常來你們家?”

丢丢想了想,“也就是差不多一年以前吧,還是阿豐叔叔領着他來的,後來他又來過好幾次……他是一個特別奇怪的人,從來不在我們面前把面具摘下來。”

“所以你和你阿媽,都沒有見過那個叔叔臉。”

丢丢點點頭。

“那你媽媽……走的那個時候,有沒有見過那個叔叔?”

丢丢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篤定的說,“媽媽是去接客人大姐姐的,不是叔叔。”

33

半夜沒睡,謝珉行竟然又頂不住了,靠着裴子浚的肩頭睡了許久才緩過神來,他大驚失色,只好扭過頭掩飾尴尬。

裴公子沒見過知寒客這副模樣,以為自己又是哪裏得罪了知寒客,不由得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他的謝兄向來是面冷心熱的人,只可惜,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謝兄,光對自己面冷了。

他會對丢丢溫柔,會對刑刃有禮,唯獨對自己,仿佛裹了一層铠甲,冷冰冰的隔絕了他一切的親近。

是從什麽時候得罪他了呢?他想不出來,卻偷偷又把昏昏睡去的人重新抱着靠上自己的胸膛。

——至少睡着了的知寒客,這麽乖。

丢丢卻沒有這麽好命,他被刀疤臉叔叔抓起來畫那個客人叔叔的模樣,他剛失去雙親,又困又餓,只想躲到謝珉行懷裏睡上一覺。

他含着一包眼淚,看着旁邊枕在裴子浚腿上昏昏沉沉睡去的謝哥哥,握筆的手抖了抖。

好像更氣了。

所以半天也沒有畫出個人樣來。

天快要亮起來的時候,他們準備把丢丢帶回唐家,可是這個時候,推門進來一個誰也沒有料到的人。

那人看見他們三個人也驚訝了。

“師姐?”謝珉行失聲喚了一聲。

那人雖然鬥笠白袍,男人的打扮,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失蹤多時他們苦苦尋找的唐三小姐,唐忱柔。

“我跟随引魄的阿輕而來。”唐忱柔承認,“阿輕呢?是不在了嗎?”

引魄之人,怎麽可能還是個活人呢?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堂屋裏誰也沒有說話,唐忱柔靜默看着神龛上的棺匣子,默默鞠了三躬。

“所以當年,是你把阿輕藏在潇湘裏?”

唐忱柔搖搖頭,“當年我能迅速奪取家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唐家,我看似孤立,也并非是孤掌難鳴。很多時候,越不起眼的人,往往彙聚出的力量,才更加可怕。”

裴子浚想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石榴樹下,怕是當年的那些眼巴巴要石榴的孩子,都長成了為你所用的有用之才了吧。”

而阿輕,當年也站在那棵石榴樹下。

“那時我人在關外,無力顧忌到洛京的事,恐唐家有變,所以唐家有人照應,其實,阿輕,也并不是個任人宰割的奴仆之女。只是那個時候,他們準備神不知鬼不知的轉移阿輕的時候,卻萬萬沒有想到一個不确定因素。”

“情?”

唐忱柔拍了一下額頭說,“可不是我那傻弟弟,拿着個豬心就想把阿輕偷天換日,蠢死了,差點壞了事。”

“可是阿輕這個傻丫頭,偏偏喜歡我弟弟的傻,”說到這裏,她忍不住輕笑了一下,“我很不想承認這是我教出來的人啊。”

裴子浚也忍不住說,“可是唐世姐,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對姐夫,難道不是一樣的心嗎?”

唐忱柔忽然被什麽噎住了,似乎說不下去了,她苦笑着,像是對自己說,“都這麽傻啊,可惜啊,好日子,總這麽短……”

他們出唐家的時候,是三個孑然一身的光棍,回去的時候,卻帶回來兩個姑娘和一個娃娃,只不過,一個姑娘安安靜靜的躺在骨灰匣子裏——他們把阿輕帶回來和唐豐合葬。

大概死了,再也沒有人會反對他們了吧。

聽說唐三小姐回來了,唐府上上下下都在門口迎接這位實際意義上的家主回來。

好幾天也沒能起來床的孟仕元這一天也站在門口,弱柳扶風的好似一竿随時會被風刮跑了的竹。

裴子浚牽着丢丢,把他領到唐振翎的面前,說,“世伯,他叫做唐不棄,是阿……”他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柳姨娘已經蹲下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雙眼通紅,被魇住了一般。

丢丢害怕的退後了一步,卻被眼前的富貴婦人緊緊的揉進懷裏,他幾乎要喘不氣來,想要讓她松一松手,可是那個婦人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很傷心很傷心。

那就再讓她抱一會兒吧。

丢丢大度地想。

而這一邊,唐三小姐看見了立在風中的夫君,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走過去埋怨道,“孟郎,你怎麽跑出來?”

孟仕元臉色還是一貫的蒼白,平穩了呼吸說,“阿柔,你可算回來了?”

謝珉行覺得自己站在一堆夫妻身後實在礙眼得很,便轉身離開,卻撞上了一直在打嗝的刑捕頭。

“邢捕頭,這個案件你有眉目了嗎?”

刑刃搖搖頭,又打了嗝。

“古怪……太……古怪了。”不知道是不是打了太多嗝的緣故,說話也有些結巴。

“哪裏古怪?”

刑刃繃起不茍言笑的臉,似乎認真在想這個問題。“我為什麽會打……打嗝和口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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