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40

邢刃黑沉了臉,呵斥,“阿浚,你胡說什麽!”

謝珉行也覺得頗有趣味,他又不是不知道慕容狐的性情,他喜歡的當然是油頭粉面的美人啊,他實在聯想不出他會和刑刃這樣硬邦邦毫無趣味的男人能牽扯出什麽幹系。

所以,他只頗為玩味的看着他。

半響後,刑三寡卻說,“謝少俠不要誤會,我和那位……慕容……狐并不相熟,自然也沒有……阿浚胡謅的……那種關系。”

就在謝珉行以為這就是全部的時候,他忽然幾不可聞的笑了一下,說,“只是,我和他,确實有一段前緣……”

“當年,我奉命追捕慕容狐的途中發生了一樁事,他虧欠我一些事情,他……于心有愧,因此給了我三支花炮,許諾我三次束手就擒随我來抓的機會,世人皆知慕容狐易容之術極其高明,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幻化成任何模樣遁逃。可是只要我燃放此物,只要他在現場,無論那時他頂着什麽樣的畫皮,他都會立即現出真身,随我來抓。如果……這三次機會用完了,他就不會再現身,天高海闊任他游了。”

“那刑捕頭手上還有幾支花炮?”

刑刃搖搖頭,“一支也沒有用過。”

謝珉行驚詫,這明明是抓慕容狐的好機會,為什麽不用呢。

可刑刃也只能回應不可言說的苦笑。

——我是官,他是賊,世人都賊怕官如鼠,可事實上,卻是……我畏他如虎。

商量完這件事情後,裴謝二人就不動聲色的回到了葬禮上,刑刃是官家中人,不方便進去,只在院子外面等待,等到他們放出信號,他便點燃慕容狐贈與他的那支信物花炮。

在此之前,他們要等待驗證一些事,比如說關于魔教殺死了唐豐和阿輕的證詞真僞,又比如說這個不知真假的唐三小姐聚集這麽多武林人士,故意挑起關內外武林的争端,意欲何為?

時間已經将近黃昏,人流絡繹不絕,武林上有名的幾大世家都已經入過唐豐的喪堂,給唐豐和阿輕上過香了。

薊州銷魂掌徐家,南郡的候潮劍派,甚至是官家有密切聯系的東闕天子盟,還有風雨寺的了禪和尚,南無觀的陽道真人,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出現了。

表面雖然是唐家辦喪事,是私事,可是這陣仗,卻已經俨然是半個武林大會。

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出關剿魔的誓師大會。

歷史總是輪回往複。

在堂上慷慨陳詞的人是唐家名義上的家主唐振翎,他老淚縱橫,訴說着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錐心苦楚,如果不是知道唐振翎的子女都能湊好十桌麻将了,他看上去,可真像個痛失愛子的老父親。

突然,唐振翎畫風一轉,忽然道,“不瞞各位,前段時間,小女歷劫歸來,已經指認出了殺死小兒的兇手……不錯,正是在關外卧銷聲匿跡多年的魔教。”

堂中嘩然。

“魔教欺人太甚,竟然……欺負到我們家門口來了。”

“莫非是欺負我中原武林無人!”

“唐兄方向,定要為世侄伉俪讨回公道!”

堂中立即有人應和起來,群情激憤,恨不得立即攻上魔教。

可是誰都知道,唐家的大局是誰掌控的。

唐忱柔靜靜地坐在唐振翎的衆多兒女之間,素顏黃裳,貌不驚人,可是誰都知道“唐三小姐”這幾個字,要比在場所有的掌門主事人都有震懾力,可怕得多。

裴子浚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少了個人,卻又一時想不出少了誰。

他轉過身去,與謝珉行交換了個眼神……是時候該驗證一些事情了。

夜幕漸深,隐藏在海棠樹下的男人只能依稀看得清楚一個背影。男人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久到握炮竹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水。

從燈火通明的大堂看不到他,卻能恰好看到他點燃的煙花。

角度剛剛好,時間也剛剛好。

點燃這樣簡單的動作,等他做完以後,已經滿頭大汗。

男人覺得,他點燃的不是一根火芯,而是,被他叫做“慕容狐”的理智。

那支花炮慢悠悠升上天際,在寂靜的天際滑過一道亮光,衆人,包括唐三小姐望着天邊的那一道亮光,上升到落下,最後又低下頭來繼續研究他們的北征讨伐魔教的大事。

好像只是哪個頑童的惡作劇呢。

什麽也沒有發生。

是慕容狐失信了嗎?

無論是刑刃本人,還是謝珉行裴子浚,對于這個結果,都有些迷惘。

還是說……這個“唐三小姐”根本不是慕容狐!!

41

她真的是師姐嗎?是他們多想了嗎?

無數念頭在他心裏冒出來,這個師姐的言辭無一破綻,非常了解他,知道本門的辛秘,他想不出除了她是真的唐忱柔,還有什麽別的解釋。

可是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師姐不會這麽做。

那些刻意挑起争端的事情,師姐都不會做。

是什麽人要挾師姐嗎?他想到這裏,又覺得好笑,師姐這樣豁達的人,還有什麽能夠要挾她呢?

“其實還是有的。”裴子浚忽然說。

四目相對間,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其實一直都在。

他是養在後院風一吹就倒的一杆竹,沒有人會在意他,或者正眼看他一眼,可是細細思索,從師姐回白鹿門盜藥,到護國寺的大火,再到阿輕的慘案,他一直都在,還在關鍵的時候,起了引導的作用。

可是我們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他。

因為他太弱了。

弱到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自從唐三小姐回來後的一段時間裏,他除了陪在唐三小姐的時間裏,已經消失了很長的時間了。

今天的宴會,孟仕元也沒有出席。

裴子浚忽然想起那一天廚房裏那些古怪的藥罐,除了給唐三小姐自己的那罐不合時宜的安胎藥,其餘的藥罐子,都是給孟仕元的。

孟仕元是痨病鬼,可是七八個藥罐子,也太誇張了……還是說,那些藥中,有些藥是見不得人的,所以才熬了這麽藥,來混淆視聽。

“或許孟姐夫能夠給我們答案。”裴子浚握了握謝珉行的手,這個舉止對于兩個大男人來說,實在太親密,可是這一次,謝珉行卻沒有收回手。

他任由青年幹燥溫暖的手握着,穿過那紅燈籠搖曳的走廊,裴子浚忽然轉過頭來,對他說,“現在他們在堂中論事,也不會注意到我們離開了,我們只是去探姐夫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謝珉行點點頭。

裴子浚又道,“舅舅已經在前面探路,我們走得快些,不要被發覺了。”

他又牽着謝珉行的手走了幾步,忽然察覺道那只與他交纏的手上都是汗,而一路上一言不發的人早已經滿頭大汗了。

謝珉行強壓下腹部的痛楚,低聲道,“可能我最近練漱雪集岔氣了,裴公子,你去尋你舅舅吧,我調理下氣息就好。”

見青年不動,他又說,“眼下是最好的時機,時不我待,快走!”

裴子浚也實在放心不下,便說,“謝兄,我很快回來,這是緩解痛楚的回春丹,你如果不能忍耐,便服下一顆。”

謝珉行臉色慘白,點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他的耳邊嗡嗡的響,已經聽不清楚青年又在他耳邊唠叨了什麽,下一秒,天旋地轉,他已經伏在青年的背上,那個青年回過頭,溫熱的呼吸迎面而來,他說,“謝兄,我們去醫館吧。”

青年的聲音有些啞,凄楚萬分,道,“我丢下你,才是傻子。”

很多年後,裴子浚已經不再是那年對很多事都無能為力的毛頭小子,卻依然會想起馱着謝珉行那一路上的颠簸,還好沒有放下他。

那時,他背上的謝珉行,淌着血,會虛弱,會無助,不是他仰望着的無所不能的劍神,而是活生生的,需要着他的謝兄。

因為沒有放棄他,他才能于很多年後,托在手心裏,以珍寶相待。

到了醫館,确認謝珉行無恙後,他才匆匆去和舅舅碰頭,因為走得太匆忙,他沒有聽到老中醫撚着胡子後面說的話,也失去了知道一些真相的機會。

謝珉行是被馬車的颠簸聲給吵醒的。

他似乎睡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只在朦胧處看見了一個人的剪影,他的臉是十分熟悉的臉,可是面色蒼白,是許久不曾見過光的病态的蒼白。

“師姐?”

他忽然咯噔了一下,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不對,你不是我師姐!”

那個“女子”轉過身來,笑了一下。唐忱柔的皮囊普普通通,可是在這個人身上,卻散發着一種驚心動魄的魅惑。

“吃藥。”聲音陰測測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他低頭看去,“唐忱柔”手上的确端着一碗藥,氣味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給他用的慣用的藥物。

謝珉行把頭扭過去,拒絕她喂過來的藥,“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她的聲音又溫柔又暴躁,充斥着神經質的矛盾,“我勸你趕快把要吃了。”

一只蒼白指節分明的手,忽然摸上他的腹部,他的動作很輕,聲音也很輕,似乎是怕吓着他的肚子。

“你不吃,你肚子裏的小怪物也要吃的啊,它可是我的寶貝呢。”

謝珉行的後背都是冷汗,眼前的這個人,明明對自己沒有做什麽,卻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環繞着他。

他喘不過氣來,直到腹部不易察覺的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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