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子的安排還具備眼力,上樓中央靠右,紅石磚砌牆隔出的一張座席,鄰着一面窗,原木九宮窗格外車水馬龍,霓虹高樓,恰好一幅現代城市風情畫。在室內紅紅的燈光下,倒有種醺醉似的氣氛,四座的人都是各自陶醉,喁喁談笑,偶爾幾下刀叉擦碰餐盤的清脆聲。
這邊是西餐廳,只在晚上營業,不上餐牌,主廚根據白天采購決定套餐內容。今天主菜是一道炖牛舌。經理親自為我與檀誼沉一一服務,他這時知道識趣,做好事就走開了,不打攪我們。這樣一個氣氛絕佳,正好訴情衷的時機,還是要白費了,我怎樣不想能夠與檀誼沉談笑起來,然而他用餐慣于安靜,非要他說話,倒是我沒有禮貌了。
我看着檀誼沉切牛舌,那牛舌被分成合适入口的幾片。那肉片淺粉,油脂細致,裹住濃稠的醬汁。他用叉子叉住了一片,突然朝我看來。
我不及遮掩自己緊盯的目光,有點讪讪地笑。我清清喉管,開口:“好不好吃?”
檀誼沉淡淡地道:“我還沒有吃。”
我兩眼看住他,微笑起來,說:“那你快點吃。”
檀誼沉默默地看着我,我很覺得依依不舍,還是拿起刀子切牛舌。這裏的炖牛舌不是第一次吃了,倒是第一次吃不出滋味。整個心思半點無法專注在吃飯的上頭,今天機會難得,一定不能吃完飯便算了。
吃到了甜點,是法式栗子蛋糕。我道:“秋天都要結束了,我才吃到栗子蛋糕。”就看看檀誼沉,他用了一口便放下叉子。我道:“你不喜歡吃這個嗎?”
檀誼沉道:“前面吃很多了,吃一口知道味道怎麽樣就可以了。”
我忍不住道:“這個話要是讓朱銘棣聽見,他一定不同意,他非得架住你,告訴你這個蛋糕需要吃完整個,才是真的知道味道。而且,不是有句話,說吃甜點的胃是另一個胃。”
檀誼沉神情微動,不過不接腔。
我看看他,便笑道:“朱銘棣是我的好友之一,他是法式甜點師,他有一家店,他也會做這個栗子蛋糕,非常好吃。”
我道:“下次我們一塊去他的店裏吃,順便介紹你們認識。”
檀誼沉看着我,那神氣平淡。卻道:“有機會再說吧。”
我一聽,霎時心裏整個敞亮起來。我感到前途十分光明。我笑道:“好,我記得找個機會。”
檀誼沉沒有說話,他端起水杯喝水。水是另外開的氣泡水,當然是我的要求,他對水的味道沒有差別,大概也完全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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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水杯,看着附在玻璃杯上細致的泡泡:“這牌子的水口味清爽,氣泡不刺激,很合适搭配味道比較重的主菜。”
檀誼沉放下了杯子。我道:“你喝了之後,覺得怎麽樣?”
檀誼沉看來一眼,他道:“不錯。”就擡起手看表。
我一看,立刻道:“你常常需要出國去參加會議嗎?”今天難得又這樣坐下吃飯,可是吃過甜點,照着他的脾氣是要提出走了,怎麽也要拖延幾下。
檀誼沉放下手,道:“離開醫院以後比較少。”就頓了頓:“這次是那邊的醫師朋友邀請去發表一篇病例。”
我想了想,道:“你這陣子常常讀資料,就為這個是不是?”
檀誼沉道:“也不只因為這次,本來都需要做研究發表。”
我道:“我以為你離開醫院出來,不用再做這些。”
檀誼沉道:“我還在執業,不管在哪裏做事也免不了。”
我忍不住感嘆:“看起來醫師這個職業,也不太容易。”
檀誼沉看過來,沒有說什麽。我也不用他說,接着談下去:“你第一次到槟城去嗎?我小時候去過,覺得天氣太熱了,不喜歡,後來也沒有再去。其實我有個姨婆住在那裏,我媽還時常去探望的。”
我道:“我外婆在我媽準備讀中學的時候過世了,外公是做生意的,到處跑,沒辦法照顧我媽,只好讓我媽去姨婆那裏,我媽中學就在槟城讀完了,後來才回國念大學,然後被發掘去演戲,接連拍了電影跟電視劇,又唱歌,然後認識我爸。聽見說我媽要嫁給我爸,外公十分不贊成,還是姨婆特地飛過來疏通的。”
這一說,仿佛沒完沒了,我有點停不住,周米他們幾個人也知道,可是我不曾對他們以外的人說出家裏人的事,即使有的事,外面的人也知道。坦白說,我爸我媽的戀愛,根本一出糾葛的情感劇。我不說,并不因為羞于啓齒,只是煩于解釋,在外面的看着複雜,不曉得裏面是再簡單不過。
簡直也想不到有一天約會竟說這樣無聊的事。我當然不是不會聊天的人,随便搜刮都有兩句中聽,偏對着檀誼沉,好像不能夠裝模作樣,那些花俏的臺詞,他聽了仿佛還不怎樣,我先要有點窘起來。
他又不主動找話題,常常說着說着,就要談我自己,每次都有種羞恥的心情,可是一說,也停不下來,情緒高亢,恨不得把許多事情告訴他。
無論對誰都沒有生出這樣的感覺。
或許氣氛使然,分明沒有喝酒,卻也有點醺醉似的,我怔怔地盯着檀誼沉,那眼睛鼻子嘴唇,以及肌膚的色澤,無一不恰好。在我周圍好看的人很多,或許總有幾個比他好看?我想不到,沒有一個像是他這樣的氣質,凍如寒潭,可是水面一皺,掀動的波光,吸引了我整個的熱情。更不必談年紀。假使他不說,我根本也不相信他比我大了五歲。時常也忘記這個事實。
我又恍惚地記起告訴過羅妮我擇人的标準,始終說的那一套,現在不正滿足了?那為什麽要舍近求遠?
但又想,為什麽我要使自己這樣辛苦,只要我願意,哪個人不行?我從沒有這樣長時間追求着同一個人,因隙斷絕聯絡,趁着有機會又巴巴地求和,誰會使我這樣?假如是別人——這樣想,我忽然十分抵觸去想假如——沒有人了,不會有誰會讓我這麽費盡心思。
是他,只有他。我感到這份追求的心思,越來越熱烈,越來越确定。
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檀誼沉始終沒有打岔,只靜靜聽着我說話。看上去也半點沒有不耐煩。
倒是我記得了他明天需要早起,連忙中斷。我不過意地道:“不好意思,一時說了太多,時間已經不早了。”我頓了頓,笑道:“我們走吧。”
檀誼沉便道:“好。”
還是那位經理引我們離開,他非要站在門口目送。走遠以後,我忍不住對檀誼沉道:“他做事很細心,但是,唔,好像又太細心,要說煩也不是,不煩也不是。”
檀誼沉看來一眼,仿佛欲言又止。他最後道:“這邊不預約,打電話要位子,一般來說根本不可能,今天我們這樣臨時,其實對經理造成了麻煩。”
我尴尬了一下,原來他真是聽見過這餐廳的名氣。便道:“你到過這裏吃飯?”
檀誼沉沒有回答。我又忍不住問:“你跟誰來?”
到了車子停的位子,檀誼沉拿出鑰匙,道:“上車吧。”
我不免一悶,又嘆氣,本來也料到他不會回答。當然也還是上車。
回到公寓上樓,就分道走開了。我拿鎖匙預備開門,聽見背後的動靜回頭,檀誼沉正掩上門進去了。我盯着已經緊閉起來的門大半天,仿佛才覺得甘願了,這才進屋裏去。
我把屋裏的燈都開了,白光照着四處,每件布置都是很熟悉了的,稱之家的地方,瞧着,突然好像差了什麽,有種感到安靜的讨厭。極少時候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某個深夜,走出誰誰的房子,甩開那聲色糜醉,沿着花園出去,路上沒什麽光,一定有風,光是聽見沙哩沙哩的聲音,辨不出來什麽樹,是一條條黑的影子在搖晃。這樣時刻,分外覺得世上只有自己,赤裸裸,整個的空洞,無所适從,卻下瞬間馬上看見光亮,接的車子到了,坐上車,周身的狹小起來,感到放松。
可是,好像這種時候,差不多三個多月沒有過,簡直天天規律的生活,睡在自己的家裏,不找人,就連送上門的也無動于衷。為了什麽?并不是沒有追求過人,就這樣陷進去,根本也沒有開始。我脫掉外衣,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一則則的訊息,酒會派對,一個一個的引誘,全然不引我興趣。我找到檀誼沉的名字,給他寫訊息:晚安。
想告訴他的,遠遠比這兩字要多得多,然而不是那種關系。過去無論對誰都可以輕易出口的情話,哪要這樣小心。就連這樣的小心,也足夠使我開心好久。
過不久,檀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