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八桶金 (1)
那棉花應該是精心修整過的, 每一棵樹都一般高矮,大約比成人略矮些。上面的枝葉被修剪得幹幹淨淨, 所以從遠處看來, 才會是連綿的白色。
湖中央有一處很大的平臺, 三面環水,小厮帶宋菽他們從湖上泛舟而去。平臺上放着好幾張長桌, 與會的小郎君小娘子們站在桌後,寫寫畫畫。
正中間位置最好的那張桌後, 站着謝婉。
沈清在她斜後方不遠,舉着筆,卻不知在看什麽,看得癡了。
今天沈清邀的人果然不多, 大都是上次來過賞花宴的, 除此之外,便是尹恆了。
他明明不過二十出頭,但站在一堆尚未婚配的少年中, 卻顯得有些老了。宋菽與他認識,自然不免要寒暄幾句。這園子是尹家的,宋菽便問起了棉花。
“這白疊花前朝起就栽在這兒了,不過能供人賞玩罷了, 聽說也可用來織布,可那每一朵中有許多白疊籽, 剝起來很是麻煩,就是手最利索的女子, 一天也不過能得一簍。”尹恆說。
沒想到他堂堂節度使大公子,竟然對這小小棉花也有幾分研究。宋菽對這位尹大公子倒又高看了幾分。
尹恆說的這些都是事情,這也是為何棉花早就傳入中土,卻遲遲得不到發展的一大原因。只不過,這對宋菽而言不是什麽障礙罷了。
“能不能織布倒無妨,我家剛到恒州,宅子裏也沒什麽可賞玩的花草,不知您這白疊花可否割愛,賣我幾株。”宋菽道。
棉花是個好東西,可以做棉花毯、紡棉線、織棉布,還可以做棉甲。種棉花的成本也比養蠶低得多,若是能大片大片地種起來,再弄個棉花加工廠,這利潤想想都可怕。
只不過,他不想讓這位節度使公子參一腳,所以只說用來賞玩。現在的他也非昔日一窮二白的農家子,這棉花買賣,光靠他自己的資本也做得起來。
尹恆不知道宋菽有什麽打算,卻也并不怎麽相信賞玩之說。
據他所知,這宋四郎雖然有些奢侈的毛病,比如一天要吃三頓飯,不愛走路愛坐車,但還算務實,大張旗鼓地從皇家園林裏搞一堆白疊花放自家園中賞玩,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若是這白疊花能幫他賺些錢帛,倒是可能。只是這東西織布忒麻煩,又賺不了什麽錢,不然自己早搞起來了。
還是說,他有加工白疊花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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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株花而已,談不上割愛,只是這東西在皇家的林子裏久了,也算金貴玩意兒,這價錢……”尹恆很想看看,這宋四郎究竟會怎麽處理這些白疊花,剛好他們義成軍軍費吃緊,就讓他來貼補一二吧。
尹恆賣得爽快,開價卻讓宋菽有些肉疼。不過他很巧妙,這價錢雖然會讓宋菽肉疼,卻不至于拿不出來。
看起來,這人對自己手下的産業,很有一番了解啊。
宋菽與他東拉西扯半天,最後,買了他半園子的白疊花。
詩畫會結束當晚,宋菽便派了人去采摘。
花太多,一晚當然摘不完,尹恆倒一點門第之見也沒有,竟然在皇家園林裏安排了房間給宋菽的工人居住。
“宋四郎見笑了,我家拿下園子後也無心打理,裏面的下人們早散了,這間院子以前大約是給哪個寵妃的,修得很是精細,讓你的人在這兒打個地鋪吧,省得來回麻煩。”尹恆說。
這幾間屋子果然修得很好,裏面也還算幹淨,尹恆又讓人從庫房裏找來了床單被褥,畢竟是皇家的東西,稍微整理一番便也能用。
宋菽帶來的工人有從相河村跟來的,也有許多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等地招來的,不管哪裏的,總歸是普通平民,這乍然走進曾經的皇室禁苑,甚至踏入這修整精細的寵妃殿宇,無不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這……這裏真的能住?”不會殺頭麽?一個工人哆哆嗦嗦地問。
他是本地人,自然知道這是何處。
他小時候,這園子還常有皇室的人來避暑的呢,那陣仗可大了,可他們這種人別說進來,就是多看一眼皇家的儀仗隊,那也是可能掉腦袋的!
“諸位放心住着,如今這是我尹家的地方,沒人敢說閑話。”尹恆道,朗聲對衆工人說話時,真露出幾分節度使家大公子的威嚴來。
工人們見尹恆這麽說,也漸漸放開了膽子。
“這可是皇家的寝殿吶!”
“尹公子剛才說了,是寵妃住的。哎呀呀,我什麽時候也能住上這樣的屋子啊。”
“別做夢了,讓你在這兒睡一晚已經是你祖上積德了。”
“別啰裏八嗦的了,尹公子的人已經把被褥運來了,跟我出去拿去,這東西拿來還得撣一撣才好用。”有人說道,一撥人便随着他去拿被褥,另有一些人則去打了水來,打算把這大殿的地好生擦擦,晚上睡着才安心。
宋菽本想也在這裏将就着睡了,卻被尹恆帶到另外一處。
“這裏是哪兒?”這大殿的屋宇比剛才那處還要高,裏面的擺設雖然都撤走了,但就看那殿中柱子的制式,這也不是等閑之地。
“這是皇帝寝宮。”尹恆輕描淡寫道。
這一回,就連宋菽都有些心動過速。
“你且在這兒歇下,我和我的人也在這附近的屋子裏歇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尹恆道,“不會有宵小膽敢進來。”
宋菽望向秀金龍的床幔,僵硬地點頭。
尹恆走了,宋菽在殿裏逛了一圈,還挺幹淨,大約尹家還是會定期派人打掃的,園子裏那些植物花卉,也肯定是有人照料的,只是不像以前那樣時時有專人看顧罷了。
龍床比地面高出一些,宋菽坐了上去,硬的。
可憐的皇帝,連張柔軟的床都沒有。
宋菽從空間裏拿了張席夢思床墊出來,又把秀金龍的被子換成他空間裏的蠶絲被,枕頭也換成了乳膠枕,這才安心躺下。
吱呀——
什麽聲音?
宋菽從床上彈起來。
“誰?”他警惕道。
心念一閃,不該在這兒的東西全進了空間裏。
“我。”一條結實的手臂撩開床幔。
借着透進來的一點月光,宋菽看到,宋阿南站在床邊,正看着他。
“你怎麽進來的?”宋菽訝異。尹恆不是說過,沒有人能進得來?
宋阿南輕哼一聲,有些不屑。
仿佛看不起這兒的安保機制。
“你出門跟三阿姐說過嗎?”宋菽問。
宋阿南越過他,爬到床的另一邊:“說過。”
剛才被收進去的東西已經又拿出來了,宋阿南試了試屁股下的柔軟度,不錯,比棕綁床更舒服。
又試了試乳膠枕。
這個也好。
蠶絲被他已經蓋習慣了,但棉質的被套還是比他現在用的舒服不少。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宋菽又問。
“瞎逛。”宋阿南道。
以他大哥的性子,要留宿皇家園林,怎麽也得睡睡皇帝的龍榻,往最高最雄偉的幾處殿宇找,肯定沒錯。
宋阿南鑽進被窩,躺下。
“你來幹嘛的?”宋菽坐在他旁邊,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
“睡覺。”宋阿南道。
宋菽:“……”
敢情他大半夜跑這麽遠路是來陪睡的?
不過也是,上次阿南大晚上不回家,他很擔心,這會兒輪到他不回去了,阿南想必也放心不下。
今天忙了一天,宋菽一翻身,踢掉薄被,很快就睡着了。
宋阿南替他把被子拉上來,搭在小肚子上,也轉身睡下。
第二天宋菽睜眼時,宋阿南已經不見。
尹恆那所謂的沒有宵小敢來,對宋阿南來講真是一點沒用。也不知道這阿南到底什麽背景,功夫竟然這麽好,連尹恆身邊那隊親兵,也毫無知覺。
棉花采摘完畢,宋菽與尹恆也銀貨兩訖。
之後,他拉上嚴卓,快馬加鞭回了一趟相河村。
剝棉籽、彈棉絮、卷棉條、紡棉線、織棉布,這一道道工序都得改進。不只是剝棉籽用的軋花機,還有彈棉花的長弓,紡棉線的紡車,織棉布的織機等等,無一不需要設計制造。
他手頭上有不少關于棉花紡織的資料,但也不是須臾間便可做出的,還是需要回去與木匠坊的師傅們讨論一番,才能确定方案。
至于帶上嚴卓,是因為木匠坊的師傅們做東西多憑經驗,而嚴卓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将經驗量化。
有了精确的設計圖,即使沒有了這批熟練工,宋菽也不難再開出一條制造機器的流水線。
這次回去的時候還挺巧,趕上了春小麥豐收。
粟米的種子宋菽在上一年已經改良過了,但小麥一直沒動,冬小麥播種那會兒他忙着別的事,便只好在春天再種下了一批小麥,這會兒已經收獲。
毫無意外,宋家的小麥産量再一次震驚了十裏八鄉。
而這一回,大家也有了經驗,當天便催着宋菽搞拍賣,紛紛掏錢,把宋家的小麥瓜分了個七七八八。
“宋四郎,你家這地究竟怎麽種的?可有什麽秘方?”
“是啊是啊,別藏着掖着啊,也告訴大夥兒聽聽。”
“宋四郎是藏的人麽?人家說沒有肯定就沒有了,他家這地多半是上學堂的人幫忙打理的,有點什麽秘方還不是早就知道了?”
“但這産量,也忒吓人了。”
幸好有人替他說了話,宋菽還真不敢在這問題上多糾纏,匆忙移開了話題。
“我在恒州那兒得了諸多白疊花,只等明年開春後播種,只是我家這點田肯定是不夠的,諸位若是願意種些,收貨後定然高價來收。”
聽到宋菽又得了新東西,村裏人也是好奇得緊。
上次他得了辣椒,便折騰出了火鍋店來,這一回,也不知道會有什麽。
宋菽便說了點棉花的好處,尤其是禦寒能力,比木棉好不少,而且更加輕便好穿。
聽了他的解釋,村民們對這白疊花也頗感興趣。這種防寒的好物,在他們中間還是很受歡迎的,單看上一次木棉的好銷路,就知道了。
當下便有幾戶人家表示,到時宋菽可以給他們種。
之後,宋菽花了十來天時間,幾乎把他空間裏能找到的所有關于棉花的資料都翻了一遍,又與彭師傅他們細細讨論了織棉布的種種細節,終于在嚴卓的幫助下,敲定了幾樣用于棉花加工的器械設計圖。
搞定這所有,宋菽才又回恒州城。
他走這段時間,恒州的作坊運營良好,三娘也管得越來越順手。
另外,賭莊那頭的整修工程也已經開始,宋阿南時常會過去盯着。外頭有兩間鋪面已經修整得差不多,宋菽便與宋河商量,下次他回相河村時,帶些蠶絲被和紙過來賣。
城郊作坊外的食肆也一如既往得熱鬧,因為他們的菜好吃,許多小攤和食肆争相模仿,剛開始還有點不着四六,很快便有幾家做出了媲美宋記食肆的,雖不是全部,倒也能引得一批客人光顧。
這些菜都得用油,宋家作坊的豆油銷路,也跟着開闊了許多。
這天宋菽去豆油坊,正巧有一批要出貨。
“這兩單是要去城西的,一單到城東,還有三單城北,西南角這些不用挨家挨戶送,通知一聲,讓他們來南城門領就成……”龐六郎拿着張單子一一吩咐,可最後頭這單的去處,卻讓他有些犯愁。
這一單是去軍營的,在城北四十裏的地方,全速趕去的話,時間綽綽有餘,可如果要送城裏這些,就有點來不及了。
軍營這單也不比尋常人家,按理他該盯着的,可過會兒又約了別的客戶談生意,根本走不開。
龐六郎在坊內諸人中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找上了宋菽。
宋菽一聽,他手上剛好空着,到是可以走上一趟,正好瞧瞧這義成軍的軍營是個什麽樣。
“這真是太好了。”龐六郎道,“北營的袁督尉這次又定了二十壇,聽說他們營裏最近寬裕不少,炒菜都敢多放油了呢!”
還不是我買棉花的錢。
宋菽心下嘀咕了一句,接過龐六郎的單子看一眼,說:“你放心,我帶兩個人去送便好。”
“當然當然,東家去我必然是放心的。”龐六郎高高興興地把重任交給宋菽,又囑咐了即将出發的另一隊人,便準備談生意去了。
宋菽的豆油隊要先進城,從北門到南門,路上正好遇上剛從賭莊工地出來的宋阿南,便把他也叫上了車。
“去哪?”宋阿南上車後問。
“北營。”宋菽說。
宋阿南一愣,那地方他好久沒去了。
恒州城郊有兩處軍營,一處在城西三十裏地,簡稱西營,是他父親的親兵。另一處則在城北四十裏地,簡稱北營,是他手下的兵。
以往他幾乎日日都去,如今卻恍如隔世。
之前見到袁三郎時,他已經吩咐過了,這回也不怕去軍營露個面。說實在的,他離開始才十一,如今兩年過去,樣子已有了些變化,又長高許多,若不是曾經常見面的,并不能馬上認出他來。
“前方何人?”
“軍營重地,不得擅入。”
一左一右兩人,擋在宋菽的車隊前。北營的大門已近在咫尺。
“在下宋菽,這是袁督尉定的豆油,煩請兩位通報一聲。”宋菽拱手道。
兩人打量了一番宋菽,又掃過運豆油的車隊。
忽然,右面那人愣了一下。
“可是有何不妥?”那人反應太明顯,宋菽也看了出來。
他順着那人眼光轉頭,只見宋阿南站在豆油車邊,面無表情。
“這些人都是同我一起來送豆油的,可是……”宋菽話音未落,那兩人竟單膝跪下。
他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哨臺上的人也同時跪下。
他連忙回頭。
“參見大将軍。”
行禮的聲音整齊劃一。
馬蹄聲漸停,尹恆從馬上翻身而下:“不必多禮,起來吧。”
宋菽了然,松了口氣。
宋阿南瞥了眼尹恆,波瀾不驚。
“宋四郎也在?”尹恆掃了眼阿南和車隊,“可是來送豆油的?随我進去吧。”
“尹公子好。”宋菽拱手。
“進來吧。”尹恆對宋菽道,若有若無地擋在了宋菽和阿南之間。
宋阿南掃了眼那倆看門的士兵,跟着車隊往裏走。
被宋阿南視線洗禮地兩人,瞬間站得筆直,僵硬地往兩面退去,讓車隊先過。
幸好,沒有脫口而出喊小将軍,否則大約要被拎到校場上狠狠教訓一番了。
右邊那個士兵,猛然記起袁督尉的叮囑,心裏一陣後怕。
“那是……”
“閉嘴。”
宋阿南跟着車隊一路深入,這些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過的,不少都認出了他。
袁督尉早有叮囑,這些人雖關切,卻也硬裝着無事發生。
時隔許久回到軍營,阿南心裏也多少有些情緒。
他面上并不顯露,可看到軍營正中央的校場時,也恍然想起,曾在這裏練兵的情形。
自從離開軍營,民間并無對手,倒是好久沒痛快淋漓得打一場了。
現在是休息時間,校場上有人在對決,周圍圍了一群兵,給場中的加油。
“楊老二,你要是輸了今天晚上守大門啊!”
“楊校尉,袁督尉說少個耕地的,你力氣大,不如幫幫他?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你楊爺爺輸過嗎?都給我閉嘴!”被場邊人屢屢點名的一大漢嚷嚷道,向對手招招手,挑釁之意不言而明。
尹恆帶着宋菽他們過來,周圍不停有人行禮,他都擺擺手讓他們繼續。
場中二人已經戰作一團,尹恆饒有興致地看着,對宋菽道:“這楊老二武藝高強,兩年了,都未逢對手。”
他們這廂說話時,場上已過數招,楊老二果然有一手,他的對手雖還未輸,卻已經明顯落了下風。
不久,便被他一招擒拿,掐住了命門。
“好!”尹恆領頭拍手。
周圍的人也跟着叫好。剛才嘲諷楊老二的,這會兒也跟着拍手,嘻嘻哈哈地向他喊話。
“我聽聞你的作坊裏,每天早上都要練拳,可想上去比劃一番?”尹恆道。
“不了不了,我生性懶散,這拳時練時不練的,不過是個花架子。”宋菽連忙擺手。
剛才他看了楊老二打架全程,這可是戰場上練出來的功夫,他那點花拳繡腿還是不上去丢人現眼了,倒是宋阿南可以去比劃比劃,他還挺想看看,到底是軍隊裏的人強,還是他家阿南更強。
“那這位小兄弟呢?”宋菽還未發話,尹恆先把視線轉向了阿南。
宋菽他們油已經被人領走,這會兒送油隊的幾人都跟着在校場邊看比武,尹恆一發話,他們也都看向了阿南。
“南管事上去試試呗。”
“是啊,沒準真能走幾招。”
“管事教我們的那套拳可好用了,如今練了些日子,村裏的小流氓都不敢來我家找茬了!”
這些人天天早上跟着宋阿南練拳,自然知道他有些功夫,此刻也特別想見識一番。
宋阿南不說話,手卻有些癢了。
這校場他不陌生,校場邊的人更是他熟悉的。
兩年未逢對手,哼,不過是他不在,所以讓那楊老二威風了一把。
“上去試試?”宋菽道。
“小兄弟,你年歲還小,輸了也沒什麽丢臉的,繼續努力便是。”尹恆火上澆油道。
宋阿南果然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銳利得很。
原本宋阿南想低調一些,可尹恆這麽一說,他還怎麽忍?更關鍵的是,宋菽臉上有所期待。
楊老二和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這邊。
他一眼認出,那個打扮普通的少年,正是他們的小将軍。
袁督尉叮囑過他們,見到小将軍也要當作不認識,可沒說過,不能跟他打架啊。這兩年他勤學苦練,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與小将軍再次交手。
這一次,他一定要贏!
宋阿南腳下一點,幾步掠上校場。
“來。”他說。
“南管事好厲害!”随隊而來的豆油坊工人道。他們從未見過宋阿南施展輕功,當下忍不住贊道。
旁邊的士兵聽了,心裏嘀咕:他們小将軍當然厲害,這些沒見過市面的農戶,只是輕功就吓成這樣,過會兒還不得眼珠子都瞪出來?
這回,楊老二理都沒理場邊的叫嚣,全副心神都灌注到了這場決鬥。
他拉開架勢,細細打量對手。
宋阿南站在另一半場,不動如山,鎖住楊老二的視線,偷偷開了個小差。
宋菽站在場邊,正看着他。
宋阿南心裏一熱。
絕對要贏得漂亮!
楊老二正要動手。
電光火石間,風卷起沙礫,拳頭已到他眼前。
他下意識後仰躲避。
然而,拳頭急停,宋阿南轉身橫掃。
楊老二調整不及,被他一腿掃亂了重心。
輸得好快。
校場周圍的人都沒眼看了。
楊老二勉強防守,已是步步後退。以往他跟小将軍過招,總能走過十招才露敗相,可今天,竟然一開場便敗相已露。
說起來,小将軍離營兩年,他們都不知他去了哪裏。
原本以為他不在營裏,武藝必然有所生疏,沒想到兩年過去,他不僅沒有生疏,似乎還更強了。
豆油坊的那一杆工人,更是已經傻了眼。
他們知道南管事有幾分功夫在手,可萬萬沒想到,他跟軍隊裏的高手對壘,不但不落下風,還能一路搶攻。你看對方那樣子,分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
太殘暴了。
楊老二欲哭無淚。
他以為小将軍好歹會讓他現出招,給自己一點點贏的機會。誰知兩年過去,他連機會都不給了,竟然一出手就是狠招,一點空檔不露,簡直是壓着自己打。
可他還沒有放棄,他苦練兩年,不是為了放棄的!
楊老二一邊勉強防守,步步後退,一邊沉下心,耐心尋找宋阿南的空檔。
功夫不負有心人,宋阿南果然出現了一個小失誤,被他精準抓住。
搶上!楊老二迅速出擊。
那拳頭帶着破風之聲而去,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拳都更快更準。
幾乎要命中時。
宋阿南忽然跳起,俯身一擊。
楊老二肩背一痛,動作略有變形。
緊接着,宋阿南的膝蓋已經飛至眼前,命中!
楊老二的攻勢瞬間被破,宋阿南又一套連擊,把他打得連連後退。
這一回,他沒再給楊老二反擊的機會。
迅速近身,掐住了他的命門。
“你輸了。”宋阿南說,竟然略帶了幾分得意。
打敗了他有必要那麽得意麽,楊老二欲哭無淚。苦練兩年,竟然輸得更快了。
他們場上交手數個回合,場下卻只過了片刻。
宋菽只看見兩人對峙,宋阿南搶先出手,噼噼啪啪一通打,楊老二撲了。
跟他那時候打潛入家中的柳大郎,似乎也無甚區別。
這軍營裏的人如此不堪一擊,尹家是不是快要被朝廷幹掉了?
宋菽不由懷疑地看了尹恆一眼。
尹恆欲哭無淚。
他家小弟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好歹現在這營是他代管着,他竟然二話不說,當着外人的面,噼裏啪啦就把人料理了。
贏了也就算了,這得意的小表情是怎麽回事?炫耀嗎?!
“我贏了。”宋阿南都沒看落敗的楊老二一眼,飛快回到宋菽跟前。
“嗯,好厲害。”宋菽道。
宋阿南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心裏像灌了蜜似的,轉頭道:“還有誰來?”
有人蠢蠢欲動。
雖然知道上場就是挨打。
可挨小将軍的打他們也願意!
小将軍兩年未歸,營裏都沒有高手指點他們武藝,就算楊老二比他們厲害,可見識過了小将軍的,其他人再厲害也不過爾爾。
“我來!”
“還有我!”
“我我我,我也要打!”
有好幾人出列,都是營中實力不錯的。
“一起來。”宋阿南又回到場中。
這些人知道他的厲害,便也沒推讓,果真一起上了。
這些士兵天天一起訓練,打仗時又很講求配合,一擁而上,相互配合,戰鬥力也是大增。
就連宋阿南,也不得不放了全副心神,認真應對。
雖是廢了點功夫,但不過多時,這些人都接連被他打出場外,輸了個徹底。
宋阿南還是一眼沒多看那群手下敗将,迅速回到宋菽跟前,等誇獎。
“我們阿南果然很厲害。”宋菽道,這次一對多,那些士兵互相之間的配合很默契,給阿南制造了不小的麻煩,但也終于讓宋菽見識到了他的犀利。
“精彩。”尹恆鼓掌。
“南管事,你好厲害!”
“南管事,你這功夫哪裏學的?”
“南管事……”豆油坊的工人們一個個與有榮焉,沒想到他們作坊的管事竟然是個隐世高手。軍隊裏一群士兵一擁而上,他噼裏啪啦就把人打飛,太厲害了!
這些工人們剛進軍營時,還有些犯怵,可這會兒見他們管事這麽厲害,一個個擡頭挺胸,神氣得很。
周圍那些士兵又酸澀又自豪,那個超級厲害的南管事,可是他們的小将軍!雖然現在不能說,但小将軍永遠是他們的小将軍,以後等着瞧,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時候還多着呢!
“大将軍。”
校場這裏告一段落時,袁三郎終于出現,他赤着腳,褲腳卷起,腳上沾了泥。
“麥子已經收了,您可要去看看?”
袁三郎一邊放在卷起的袖管,一邊道。
他們義成軍都得自己種地,連節度使和小将軍的親兵也不例外。之前他從相河村那兒得了糧種,春小麥已經收獲,那收成比之前翻了好多倍呢!
之前求種時,相河村的麥子收成平平,所以他只對粟米種子感興趣。可那神秘人,如今知道是小将軍了,給了他兩帶糧種,一袋粟米,一袋麥子,他便都用了。
粟米才種下不久,還未收獲,那麥子倒已經成熟。這兩日他帶着人在田裏忙活,把麥田都割了。割完一清點,才知道,這每畝田的收獲,竟然比之前翻了數倍!
宋家的糧種果然名不虛傳!
今天尹恆按例會來看新收上的糧,他地裏的事情一完成,立刻就奔了過來,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尹恆這一大好消息!
“哦?收成如何?”尹恆如往常一樣問道。
“那宋家的糧種果然名不虛傳,連麥子也收成甚好,翻了足足五六倍呢!”袁三郎道。
“我家的糧種?”宋菽就在幾步之遙,聽見了袁三郎的話,轉頭問道。
他一眼認出了袁三郎!
原來這人竟是軍中的。那麽說來,龐六郎口中的袁督尉,竟是他了?
可宋菽記得,當日袁三郎來問他要糧種,他并未賣。
而且當時,他家只有粟種聲名遠播,那麥種還放在後院,沒有種下呢!
這麥種,他又是如何得來的?
“宋四郎。”袁三郎不知道他在,心裏瘋狂打鼓。
剛才自己都說了什麽?
他這兒的糧種是小将軍偷偷給的,宋四郎應是不知,他這麽一說,不就暴露了?
怎麽辦怎麽辦,要是小将軍怪罪起來,他是不是會被拎到校場上教訓到死?
袁三郎僵立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
宋菽記起,袁三郎在的那幾日,宋阿南經常失蹤。袁三郎走那天,他發現家裏的糧種少了,問了宋阿南,可他卻翻牆逃走。
現在想來,這糧種難道是他給的?
“阿南。”宋菽轉頭。
宋阿南手背到身後,有些抖。
“宋四郎,”尹恆搶上一步道,“真是對不住,當日袁三郎想找你買粟種不得,給我報了信,我便派人去,悄悄拿了一點,也實在是軍中缺糧,不得已而為之。”
“當真?”宋菽懷疑。
尹恆要粟種,何必偷偷拿,他身居高位,有一百種辦法逼他乖乖就範。
“當然是真的,不瞞你說,我也曾想領一隊人去逼你就範,可家父不許咱們擾民。”尹恆說着,右手食指輕撓了兩下臉頰,看起來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這事情确實是我們不對,要不我現在就着人把欠款補上,你看如何?”
宋菽沉吟片刻:“光賠錢,似乎不夠誠意。”
尹恆神情一僵,深吸一口氣,笑得更燦爛了:“那宋四郎以為如何?”
“我是外地人,在這恒州城行商總有幾分不便利,只希望尹公子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宋菽道。
“什麽要求?”
“我現在還未想好,等需要了,自會告知于尹公子。我答應,這要求絕不會對義成軍不利,我也不會要公子行傷天害理、欺民霸市之舉。”宋菽道。沒想到自己也有能用到這招的一天,真是爽快!
這是把他當劍使啊!
宋家能有什麽事,無外乎生意做太大,得罪了地頭蛇。
他尹家就是恒州城最大的地頭蛇,有了他們在背後撐腰,這宋菽豈不是能橫着走?尹恆見他得意,真是百般不情願。
但轉念一想,他答不答應有差別嗎?
就算自己不幫,尹暔這小子也不會不幫,不如他一開始就賣宋菽一個人情,還能讓他惦念自己的好。
尹恆欲哭無淚,面上卻還得端着,佯裝思考了片刻,點頭道:“行。”
軍營裏逛了一圈,還得了尹恆一個大便宜,區區一點糧種而已,宋菽真覺得劃算得很。
宋阿南跟着他回家,路上宋菽再沒提到糧種之事,他那吊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然而,剛踏進家門,宋菽卻道:“今天說起糧種之事,我忽然記起,那幾日你行蹤成謎,究竟是去哪兒了?”
不管尹恆說的是不是真話,那幾天宋阿南行蹤詭異卻是真的,他那會兒無暇顧及,現在既然舊事重提,還是得好好問問。
宋阿南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他還以為自己已然過關,卻沒想到……這可怎麽辦?
“你們堵在門口幹嘛?”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宋阿南回頭一看,正是宋河。
“問阿兄。”他立刻道。
“嗯?問我什麽?”宋河一頭霧水,他沒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只知道他一回家,就看到宋菽和小将軍堵在門口,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氣氛有些僵持。
宋菽狐疑地看了宋阿南一眼,卻也知宋阿南是宋河走後來的,兩人交情不深,宋河應是不會替阿南騙他,便問道:“阿兄可還記得袁三郎?他來學種紅薯那幾日,阿南常常不見人影,你可知他去做什麽了?”
宋河也一愣,想了好久才想起宋菽說的袁三郎是誰。
那人是小将軍的副将,他也認識,只是對方不認識他。四郎這麽問,可是小将軍的身份曝光了?
宋河看了眼宋阿南,他也看着他,那一慣缺少起伏的眸子裏,竟有一絲示弱之意,仿佛在央他幫忙。
一瞬間,宋河福至心靈,說道:“那幾日阿南跑了悅行市幾趟,替我買些東西,其餘時間都在作坊裏,你沒瞧見許是正好錯開了。”
“什麽東西?”宋菽問。
“幾樣女兒家的胭脂首飾罷了,你大嫂偏要,我又沒時間給她去買,便只好麻煩阿南了。”宋河在心裏默默對程二娘道了聲歉,實在是不得已,小将軍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只好拉自家娘子來圓謊了。
“果真如此?”宋菽還是不太相信,但他總不能去找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