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桶金 (1)
“禀将軍, 大公子現在府裏。”
“嗯。”尹戎翻身上馬,“回府。”
他這幾個不省心的兒子, 先是接連跑了兩個, 剩下的一個還幫着他們瞞自己, 簡直豈有此理!
尹戎一路快馬,氣勢洶洶地回到節度使府, 管家迎了上來,他看也不看。
管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連忙跟上。
往常老将軍回到府裏,定會解下配劍給他,可今天卻一路直往大公子的院落沖去。
噌——
劍尖上閃過金光。
“将軍,不可。”管家大駭, 将軍這是怎麽了?要殺大公子滅口嗎?
“尹恆, 你個不孝子,給老子滾出來!”尹戎提劍,大步闖進兒子的院落。
“公公?”尹恆的妻子正在院裏喝茶, 一見尹戎,差點摔了茶杯。
“尹恆,給老子出來!”尹戎不理她,繼續喊。
院裏院外的下人全都躲了起來, 有個別膽子大的,偷偷探出頭, 想看看這倆父子鬧起來,究竟誰能占上風。
不過說起來, 他們大公子的弓馬騎射普普通通,怕不是老将軍的對手。
“阿翁!”
一個響亮的童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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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提着裙擺跑出來,一把抱住尹戎的大腿,甜甜地道:“阿翁。”
尹戎的心都化了,忙不疊收起劍,把小女孩抱了起來:“小蓮子來了,想不想阿翁啊?”
“想!”尹蓮響亮地道。
“小蓮子親親阿翁?”尹戎把臉湊過去。
吧唧一聲,尹蓮響亮地在他臉上親了兩下。尹戎心裏那股火,徹底全消了,還是小女孩好,自己怎麽就生了三個男崽,一個比一個惹他生氣!
“父親怎麽了?這麽大陣仗。”尹恆姍姍來遲。
“孬種,打不過你耶耶就拿女兒來擋箭。”尹戎抱着小蓮子,任她玩自己的胡須,特別嫌棄地看了眼大兒子。
“阿耶,這叫策略。”尹恆笑,“阿耶可是聽說小暔的事了?”
尹恆接過妻子遞來的茶,親手送來給尹戎。
“哼。”尹戎冷哼,找了個石凳坐下,接過茶,讓小蓮子坐在自己腿上。
“阿翁見到小叔叔了?”小蓮子問。
“是啊。”一和孫女說話,尹戎立刻變了臉,笑得合不攏嘴。
“小叔叔什麽時候回來?阿娘說他會打拳,小蓮子也想學打拳。”小蓮子說。她之前一直養在尹氏的老家,幾乎沒有見過宋阿南,但常聽人說起他如何厲害,便心生了向往。
“阿翁也會打拳,小蓮子跟阿翁學,好不好?”尹戎問,不愧是她孫女,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好好練武。
尹蓮想了想,搖頭:“小蓮子要跟小叔叔學。阿翁年紀大了,得多休息才行,打拳太累了。”
年……年紀大?
尹戎石化。
他的孫女竟然嫌他年紀大,他才五十多,哪裏就大了?他還可以舞刀弄槍,還可以一頓吃下兩斤牛肉,哪裏就大了!
尹恆的妻子打破僵局,上前說小蓮子得去睡覺了,把尹蓮抱進了房裏。
尹戎還沒從剛剛的打擊中醒來,有些發愣。
“阿耶身強力壯,不用憂心。”尹恆道。
“老子當然知道。”尹戎瞪他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今天的正事,連忙問,“小暔回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裏?”
“小暔有重任在身,還不方便回來。”尹恆道。
那宋四郎可是個人才,會造紙,會用棉花,他所在的村子還出産了高産粟米、小麥,還發現了紅薯,這樣的人才可不能流去其他藩鎮,得讓他三弟好好拉攏着。
“有什麽任務比回家還重!”尹戎道,如今他們早與朝廷談攏,哪裏來什麽重任要不着家的!
“噓,阿耶,小蓮子要午睡了。”尹恆道。
尹戎立刻閉嘴。
他在戰場上喊慣了,嗓門粗大,可不能擾了他孫女睡午覺。
“快告訴你老子,你弟弟在哪裏?”尹戎壓低聲音,雖然還是很粗,但已經比之前輕了許多。
“這可不能告訴阿耶,不過應該也快了。”尹恆道。
宋四郎不傻,近日發生的那些事,他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不妥。至于宋四郎究竟能不能想到小弟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尹戎氣得又要罵,可一想到自己孫女在午睡,那氣焰便又消了。
說到底,小暔會離家出走這事,還是怪自己。兩年前有人送了他許多美女,大兒子有老婆了,二兒子說他喜歡男人,他便賜了許多給小兒子,盼他早日通曉男女之事,多給他生幾個孫子孫女。
然而,他的小兒子,在滄州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從小天賦超群,武藝高強的小兒子,竟然逃走了!
尹戎真是不知道該氣兒子不争氣,還是氣自己太着急,把人給吓跑了。
後來聽尹恆說,小暔到了軍營,又被尹昇拉着試藥,最後跑得沒了影,一失蹤就是兩年。
就算他兒子武藝高強,他也是有幾分擔心的。
被人用假消息诓騙了幾次後,尹昇主動提出去找他三弟,也已經走了快兩年了。
也不知道找哪裏去了,人都回了恒州城,他倒沒影了。
說起這二兒子,尹戎也是一腦門子官司。
“算了,你不說,老子自己去找。”尹戎道,說話的同時,還不忘了壓低聲音。
“阿耶随意,別擾了小暔如今在做的事情便好。”尹恆道。
尹戎沒再多問,算是默認,轉身走了。
幾日間,數間食肆酒樓的掌櫃,都見到了同一個來自青州的陌生糧商。
他的糧食很便宜,且仿佛源源不斷,深入接觸後才知,他背後的東家,竟是易安紙坊的李掌櫃。
李掌櫃那點事,他們大都心知肚明。自從宋記火鍋店樓下開了商場,那裏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人群都往那裏湧去。開在宋記周邊的食肆酒樓的生意,也開始日漸便好,甚至比宋記來之前還旺了幾分。
而開在離宋記較遠地方的食肆酒樓,就更加意難平了。
李掌櫃的糧食到位後,第一時間聯系了這些人。
他的方案很簡單,他們聯手搞垮宋記,同時組成行會,今後由青州那裏給他們供應廉價的糧食,助他們在與恒州城其他酒樓的競争中,脫穎而出。
方法雖簡單,利益卻大。
商人重利,一時間,許多觀望的人也參與了進來。
“聽說青州方向來了一批廉價的糧食,不知袁督尉可知道?”宋菽又一次去送豆油時,跟袁三郎說道。
他現在也是有人手的了,恒州城裏許多消息,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宋四郎還是跟以前那樣,叫我袁老伯便好。”袁督尉道,“這批糧食我們也有所耳聞,只是它正常繳了關稅,除了價賤,并無不妥。”
青州屬于仲華節度使麾下,與他們之間是有關稅的,所以從那裏來的東西理應更貴,卻不知為何,這批糧食比本地農民賣的價錢還低。
“這批糧食是易安紙坊的,老伯不覺得奇怪?他一個紙坊,怎的突然做起了糧食買賣。”宋菽道。
易安紙坊做得很隐蔽,出面賣那批糧食給酒樓的,都是青州來的生面孔。
不過,前兩日楊劍來了趟恒州城,他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很快便打聽出,這跟他搶生意的糧商,竟然是易安紙坊。
“你也知道?”袁三郎訝異,這消息隐蔽得很,除了他們,整個恒州城再難找出第三個知情者了。
難道這宋四郎的情報網,竟然堪比尹恆麽?
還是說,是大公子告訴小将軍,小将軍在設法說給了宋四郎聽?
這也不無可能。
“我擔心這易安紙坊有動作,所以今天特來拜托袁老伯一件事。”宋菽說。
易安紙坊這舉動,有幾分像是要拉攏那些酒樓的意思,宋菽注意到,買了這批糧食的酒樓,幾乎都是離他較遠,生意受到宋記沖擊較大的。
如果這些人想聯合起來,把他踢出局,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易安紙坊,怕是已經看不慣他許久。
易安紙坊的李掌櫃臉上抹了兩把灰,混跡在聽書的人群中。
“好!”
一折書剛講完,說書人喝了口茶,向臺下衆人拱手致意,又引來一片叫好。
“先生講得好,再來一個!”
“來一個!來一個!”
不知是哪個人率先喊道,起先只有兩三人響應,很快,這聲音彌漫開來,臺下觀衆竟齊聲喊了起來。
今天的說書人恰巧是新人,僵立在臺上有些不知所措。
“來呀,怎麽不來了?”
“爺我買了票了,沒看夠,再來一個!”
喝彩聲裏夾進幾句叫嚣,說書人在臺上,一眼看到了那幾人。
一個帶着綠幞頭的黑壯青年,帶頭嚷了起來。
這一嚷,普通百姓便閉了嘴,可場子裏總有幾個流氓,竟跟他唱起了對臺。
綠幞頭說要聽這一出,另幾個人就嚷嚷着要聽那一出,綠幞頭不知什麽來路,但也帶了幾個跟班,不多時,跟那幾個流氓對罵起來,不知是誰先動了手,場面瞬間一片混亂。
“阿娘!”
有孩子被沖離了娘,尖銳地啼哭起來。
說書人本還站在臺上,一見人動手便要躲,卻不知從哪兒飛來一把椅子,直朝他門面撞來。
說書人吓傻了。
那椅子腿直直沖着他。
他閉上眼,下意識用手擋在前。
“全部安靜!”
不知是誰大喊。
說書人睜開一條縫,一個軍裝大漢背對着他,手裏還舉着一把缺了腿的椅子。
“誰鬧事,站住來!”大漢道。
兩個流氓想逃,立刻有人喊:“軍爺,是他們!”
話音未落,又有幾個軍裝的男人沖出來,三兩下制住了要逃的幾人。
“什長,鬧事的一共七人,全都在這兒了。”底下有軍人禀報。
“拉到衙門去。”那什長說。
聽到衙門一詞,立刻有人腿軟了,但還有兩人喊着,自己是某某家的親戚,讓那軍裝大漢放人。
“就算是節度使他老子,今天也得去衙門報道,拉走!”軍裝大漢道。
底下的軍人動作利落,該捆的捆,該堵嘴的堵嘴,沒兩下就把人弄出去,拉衙門去了。
“吳什長,辛苦了。”宋菽這才從後臺出來,對軍裝大漢拱手道。
“宋掌櫃的別客氣,以後這等鬧事的小人都交給我們兄弟處理便好。”被宋菽稱作吳什長的軍裝大漢道。
宋菽得知易安紙坊的異動後,就有些擔心,所以剛才去找袁三郎,想借幾個人來用兩天。
沒想到袁三郎不僅沒拒絕,還一口氣撥了十個精壯的士兵給他,也不拘用到哪一天,包了吃住便好。
宋菽剛帶人回來,就有夥計來報,說是書館裏鬧了起來。
他便讓吳什長帶着人從後臺進來。
這些兵果然是訓練有素,動作利落得很,三兩下把搗亂的人都清理走了。
袁三郎派來的吳什長官雖不大,但在軍營裏也是老資格的人物,大風大浪經歷了許多,對安保工作也有幾分心得。
不一會兒,他便弄清了宋記商場的地形,将手底下的九個兄弟安排得妥妥當當。
宋記商場忽然來了兵。
逛商場的客人也有過一絲慌亂。幸好義成軍從不擾民,在百姓中的名聲不錯,倒也沒惹出亂子。
後來客人們發現,這些兵不僅不會打擾他們,而且因為他們的存在,商場中的秩序也好了幾分,便安下心來。
客人們安了心,李掌櫃那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
今天鬧場的幾人,除了幾個小流氓,都是他從各家借來的,這樣被抓去了衙門,那些個酒樓食肆的掌櫃還不得恨死他?!
那宋四郎怎麽突然之間跟軍營的關系這麽好了,竟然能從義成軍的營裏借到兵,他們義成軍不是從來不管民間之事麽?
李掌櫃回到自己的宅子裏,洗幹淨臉上抹的灰。
李節度使已經給了他那麽多糧,要是做不出點樣子來,以後他的日子還怎麽過?李掌櫃日思夜想,終于在看到紙坊門口,兩個打鬧的孩子時,茅塞頓開。
大人鬧場會被捉,那孩子呢?
孩子不懂事,鬧鬧也是有的,還能跟小孩子計較不成?
李掌櫃想到此,露出了笑,立刻叫底下夥計去街上找找,找兩個能打的小乞丐,他有用。
夥計動作還算快,給他找了兩個十來歲的小乞丐,都是男孩子。這些孩子從小流浪,李掌櫃很輕易就收買了他們,讓人給他們打理幹淨,換上好料子的衣裳,然後又招來夥計。
“你帶他們到宋記的院子裏去玩。記住了,來一個孩子吓走一個,務必讓他們耶娘再也不敢帶來宋記。”李掌櫃道。
“掌櫃的,那兒有兵啊。”夥計哭喪着臉。
“怕什麽,他們還能打孩子不成?”李掌櫃道。
“我怕他們打我……”
“沒出息,快去,否則休想要這個月的工錢。”李掌櫃狠狠在他腦門上拍一掌,把夥計和兩個小乞丐都趕了出去。
夥計苦着臉,他不過想安安生生做份工,賺點錢帛,好早日娶上媳婦,怎麽就碰上這鬼差事。
“跟我來吧。”差事雖不好,卻也不能跟工錢過不去,他揮揮手,讓兩個小乞丐跟上。
自從來了宋記,吳什長那隊人過上了頓頓雞鴨魚肉的好生活。
奢侈,真是太奢侈。
宋記每天包三餐,早上有豆漿饅頭粟米粥,以及各種開胃小菜,有時還有油條、蔥油餅和各種帶餡的饅頭。中午晚上至少一個大肉,還有小肉若幹,饅頭吃到飽。
在宋記幾天,吳什長那隊人肉眼可見得胖了一圈。
而且更重要的是,宋記的掌櫃對他們并無優待,宋記所有的工人都能享受這待遇。
難怪他們的小将軍不願回軍營。
天天都能吃得那麽好,換作他們,也不想回啊!
唯一不好的是,他們巡邏時,總能撞上小将軍的目光。
那目光不太友好,在校場上被小将軍修理過的吳什長,每每遇上都要抖三抖。
今天他負責宋記商場的院子。
為了不打擾客人,他找了個視野好的角落站着,盡量讓自己與牆壁融為一體。
然而,吳什長餘光瞥到一雙眼睛。
他看過去,小将軍正在人群那一頭,仿佛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不太友好。
宋阿南不怎麽喜歡這隊來當保安的兵。
他的功夫是整個軍營裏最好的,明明都有他在了,宋菽為什麽還舍近求遠,去弄了這麽一隊兵來給他添堵?
他們能有他能打嗎?
“他們是沒你能打,但人家能講道理,你能嗎?”對此,宋菽說道,還瞥了眼他的嘴。
宋阿南:……
院子裏很熱鬧,宋菽在這裏放了滑滑梯、跷跷板和秋千,來玩的孩子們從三五歲到十二三歲不等。甚至有已經成親的小郎君小娘子,也忍不住嘗試一番。
宋阿南也沒玩過。
不過他憑輕功就能飛檐走壁,誰會稀罕這種破爛玩意兒。
吳什長被小将軍的眼光看得直冒冷汗,細數了自己今天做的事,除了中午貪嘴,多吃了一塊肉,似乎也沒做錯什麽。
小将軍為什麽還一直瞪着他?
吳什長轉頭,餘光不準确,他還是得仔細确認一番。
然後他發現,自己自作多情了。小将軍看的才不是他,而是院子中間的那個小娘……不對,小郎君玩的滑滑梯。
“不準你玩這個!”
“這是我的,你走開!”
“憑什麽不給我們玩!啊!你打人!”
“嗚哇!娘娘!嗚嗚嗚嗚嗚!”
“哎你這孩子怎麽能打人呢?不哭不哭,寶寶不哭。”
“我要去告訴我阿耶,你竟然打人!”
“就打你怎麽了?”
“啊!”
忽然,院子中的游樂區亂成一團,兩個十來歲的小郎君穿着精致,一把将玩跷跷板的小郎君推到地上,又把秋千上的小娘子拉了下來。
吳什長連忙上前勸阻,可那兩個小郎君不理不睬,霸占着游樂區,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什麽人啊!”
“你是宋記的保安吧,你也不管管?”
“好不容易帶我家孩子來一趟,怎麽碰上這種糟心事。哦,寶寶不哭,阿娘揉揉。”
吳什長有點急了,可眼前兩個畢竟是不是自家的崽,那倆孩子比他小了二十有餘,讓他對小孩子下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周圍又亂成一團,宋記人流又大,不斷有人圍了過來。
宋掌櫃叫他們來是維持秩序,現在院子裏秩序亂成一團,他必須得管管。
可到底要怎麽管?
吳什長正一籌莫展之際,就見他們小将軍大步而來,幹脆利落提起其中一個小郎君,往另一個身上一丢。
“哎喲!”
兩人撞到一起,撞出了鼻血。
旁邊一個剛才被欺負了,一直抱着阿娘哭的小男孩回頭,眼睛還含着淚,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個替他報仇的小哥哥。
“吳什長。”宋阿南道。
“在。”吳什長立刻立正站好。
“捆了。”宋阿南道。
他才不管這兩人多大,不過比他小個三四歲,他六歲那會兒闖禍就被上軍法了,這倆小崽子就是被罰得太少,才那麽熊。
吳什長立刻拿來繩子。
宋阿南坐到空出的秋千上,矜持地蕩了兩下。
還不錯。
捆起人帶到後面後,吳什長問了那兩小乞丐,可誰都不肯說出自己家住何方。
宋阿南随後趕到,毫不留情地一腳下去,其中一小乞丐終于吐出露了實情。
“送你們來的人,是不是李掌櫃?”宋菽聽了吳什長的禀報,也到了後頭關人的柴房。
兩個小乞丐點頭。
他們聽帶他們來的人喊過對方,似乎就是這個名。
“你們在我這裏做錯了事,本來應該賠錢的,不過念在你們無家可歸,也可以做活補償。如果做的好,之後可以留下來,工錢與旁人一樣,你們可願意?”宋菽道。
“願意,願意!”兩個小乞丐争相點頭。
有吃有住,還有工作,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比起這個,李掌櫃給的那點錢帛衣裳,頓時就失去了吸引力。
“那你們就跟着他吧。”宋菽道,看了眼宋阿南。
兩個小乞丐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們的鼻血才剛止住。
“跟我來。”宋阿南面無表情。
“你們沒看錯?”尹戎坐在堂中,親自打磨一把小匕首,這是要給他孫女的禮物。
“禀将軍,絕對錯不了,就是小将軍,屬下還見到一名北營的什長。”尹戎的親衛道。他今天本是休沐,與兩個友人一起外出用餐,走進宋記大門,卻見小将軍提起一名鬧事的小郎君。
他不敢聲張,立刻跑回府裏告訴老将軍。
“他在宋記做什麽?”尹戎問。
那親衛想了想,小将軍今天做的事仿佛是護院,可看他穿着打扮,更像是個跑堂的,遂道:“許是跑堂的,也兼做護院。”
跑堂?
尹戎打磨匕首的手停下,他那兒子他最知道,自從他娘走後,話就少得可憐,讓他去當個天天要說許多話的跑堂,不如去後廚砍瓜切菜。
“去給本将拿套便裝來。”尹戎站起,他倒想去瞧瞧,他那小兒子是怎麽做跑堂的。
計劃又一次失敗,李掌櫃氣得肺疼。
“掌櫃的。”夥計還沒進門,兩個茶杯唰唰碎在他腳前。
“掌櫃的,有兩個青州來的壯士,說要找您。”夥計繞過那對碎片,跨進門道。他真的是受夠了,聽說宋記又在招工,要不他幹脆把這頭辭了,去那兒謀個差事吧。
“青州來的?”又要扔茶杯的李掌櫃,手僵在半空。
“李掌櫃,不過一家小小酒樓,節度使給了你那麽多糧食也搞不定,便只好派我們來了。”兩個黑壯的漢子進來,扔下一包東西。
李掌櫃彎腰去看,那東西露出一角來,李掌櫃吓了一跳,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兩位,不過是小打小鬧,用這東西就……”李掌櫃聲音虛了下去。
“我們接到情報,尹戎的小兒子常常混跡于宋記商場,這小子難纏得很,節度使要你把他幹掉。”其中一個黑壯青年道。
“尹小将軍武藝高強,我哪是他的對手。”李掌櫃的汗滑下,流進了他脖子上的褶子裏。
“你當然不是。”黑裝青年道,“但這家夥是。”
那人指着地上的東西:“你到時只要把它綁在身上,點燃,然後沖向尹暔,乓!一聲而已,這小子就能灰飛煙滅,你讨厭的宋記火鍋也不複存在。”
“那我不就……”李掌櫃聲音幹澀,驚恐地瞪着眼前的人。
“節度使不養廢物。你妻兒已經被接進節度使府,若你有些用處,他們便可衣食無憂。”黑壯青年道。
李掌櫃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李有禾以妻兒相脅,他不幹,也得幹了。
宋記商場裏人聲鼎沸,尹戎和部下穿着便裝走進去。
“将軍,屬下查過了,這間商場是一名姓宋的農戶所開,他本是大塗縣相河村人士,他在城郊還有一處産業,是兩間作坊和一間食肆。從戶籍上看,他們家一共七口人,有一人當兵未歸,另外還有一名沒有入籍的少年。”
“多大?”
“這個,事情倉促,屬下還未來得及查清。”就剛才那些內容,還是他看到小将軍後,命人去查的,時間有限實在查不了太多。
尹戎沒再問。
自從尹恆改了戶籍政策,他義成境內就沒有落不了籍的人,跟宋家的人在一起,卻不落籍,極有可能是他小兒子了。
這間商場挺大,裏面各種店鋪都有,新鮮得很。
看外頭的巨幅畫像,頂樓似乎還有一種叫火鍋的吃食,既然知道小暔在這裏了,一時半會兒也不忙着找,先吃點東西吧。
尹戎想着,帶着他的人上頂樓吃火鍋去了。
宋阿南把剛才那兩個小乞丐,安排到後頭幫忙幹一些粗活,自己則去了頂樓的火鍋店。這時候店裏最忙,排隊的人都能擠到樓梯間裏,他上去幫着上菜,也好減輕些負擔。
他拾級而上,上了二樓,又轉身往上。
二樓到三樓的樓梯中間有個轉角,他順着轉過去,剛要擡腿往上,立刻縮了回來。
“诶你怎麽突然後退啊!”跟他後面的人被踩了腳,不滿地道。
“對不住。”宋阿南道,繞過他匆匆往下。
剛才那三樓的樓梯間果然排着人,而排在最後的那人……看背影都知道,那是他阿耶!
老頭子怎麽跑來這裏吃飯了,還……
阿南一閃身,躲進展示棕綁床和蠶絲被的小隔間。
他探出一點頭,二樓的男裝成衣櫃臺處,一名他阿耶的親兵正在跟人還價。胭脂櫃臺前,另一個親兵正在給媳婦挑胭脂,還笨拙地把試用品圖自己臉上看效果。
這樓上樓下竟然都是西營的人,這下他出不去了。
他的北營雖然由大哥代管,但還是聽他的,他不讓說就不說,可西營不同,那是他阿耶的人,才不會管他有什麽要求。
“你怎麽在這兒?”宋菽進來,後面還跟了兩個婦人。
宋阿南一瞬間手足無措,支支吾吾道:“看……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
宋菽不太相信,但有客人在旁,也不好多問,幹脆讓阿南來幫忙,給這兩位女客展示他們的蠶絲被。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宋阿南便乖乖給宋菽幫起忙來,被指揮得團團轉。
等那兩個女客挑完東西走後,宋菽才在當樣品的床上坐下,敲敲自己的肩膀。宋阿南見狀,自然而然地替他按起肩膀來。
宋阿南很會控制力道,宋菽要他用力就用力,要他輕一點便輕一點,宋菽舒服得眯起了眼。
好一會兒後,宋菽才終于問道:“你在躲什麽?”
剛才宋菽帶着客人上樓,一眼就看見宋阿南,但他不知看見了什麽,身法極快得轉進這間房裏。這房間有扇門,是整個二樓唯一相對私密的空間。
宋阿南不說話。
他還是沒想好究竟能不能告訴宋菽他的背景。
他本以為宋菽不愛結交權貴。可來到恒州城後,他與謝婉、與尹恆的交情漸深,倒比當日對楊劍的态度親切許多。前些日子,更是主動去找袁三郎借了人,似乎毫不在意有人将他和尹家聯系在一起。
宋阿南按摩的手停了下來,搭在宋菽肩上,不自覺得使了力。
“為什麽找袁三借人?”他問。
“因為便宜啊。”宋菽道,訓練有素的專業保安,包吃包住不用工錢,這麽好的事情上哪兒找?“你輕點,疼。”
宋阿南這才驚覺自己捏住了宋菽肩膀,連忙放手。
然而想一想,事情仍然透露着古怪。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這麽有把握?”宋菽擡頭,看向身後的阿南,笑得有些狡黠。
他這麽一說,宋阿南才弄清這股違和感是哪兒來的。
北營是他們尹家麾下,統領着義成七州的正規軍,就算宋菽與他們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也不過是一些價值不高的豆油,袁三郎根本沒有理由,要把手下的士兵借給他用。
但是,袁三郎卻借了。
“原本,我是想找尹恆的。”宋菽說。
那次他與尹恆提要求時,便有這想法,但後來又改了主意。
“那天在軍營,我只顧着看你比賽,卻不曾深想。晚上睡不着,我便把這些日子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宋菽站起來道,“沈二郎原本不肯賣,後來卻賣了我賭莊。袁三郎本來只想買五六壇,最後卻一口氣買了二十壇豆油。阿兄說你那些日子不在,是替他買胭脂去了,買個胭脂而已,我問你時為何要躲?”
宋阿南語塞,他本就不善言辭,更不懂說謊,宋菽這一樁樁事情問出來,他啞口無言。
“那天我驚了馬,你是從北邊來的。謝婉曾說,沈二郎肯賣賭莊是因為借到了園子高興,可當時的尹恆與沈二郎并不交好,這其中顯然缺了一環。
“袁三郎那筆生意是你談的,龐六郎不在場,我倒想知道,這炒菜的豆油,什麽時候也成了軍事機密?另外,他那些種子,也是你給的吧。”
宋菽步步緊逼,宋阿南不自覺得後退,退無可退靠在牆上,宋菽兩手撐住牆面,将他困在自己的雙臂之間。
兩人離得非常近,宋阿南甚至能感覺到,宋菽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臉上。
“你的武功那麽高,整個軍營也沒人打得過,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宋菽又說,“聽說,尹大将軍的小兒子單名一個暔字,武功蓋世,是軍中的英雄。”
他猜到了。
宋阿南愣住。
“原本我沒往這處想,可上次在軍營,他們雖裝作不認識你,舉手投足間的崇拜,卻掩飾不了。”宋菽說。
宋阿南深深吸了口氣,心髒砰砰狂跳,他甚至覺得胸腔太窄,困着他狂跳的心,隐隐作痛。
“看來我猜對了。”宋菽笑,放開了宋阿南。
宋菽轉身,宋阿南連忙去抓他手臂:“我……”
“嗯?”
“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宋阿南難得又說了長句。
那聲音有些啞,帶了點軟糯的央求之意,輕輕撓着宋菽的心。
其實他也不是特別生氣,他自己不也有秘密瞞着宋阿南麽?人與人之間有些小秘密無妨,畢竟宋阿南待宋家、待自己,一直極好,他不會因為他的一點隐瞞,就否定那所有的好。
找袁三郎借人,一是劃算,二也是試探。
他剛推測出阿南的身份時,自己都覺得腦洞太大,可仔細想想,這邏輯似乎也沒問題。而當袁三郎爽快答應借他人時,他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阿南的想法他大約也知道,畢竟自己曾在他面前表示過,不想站隊。
如果尹家的小兒子在自己家裏住過的事情曝光,那麽即使自己不站隊,外界眼中,他和尹家也是一條線上的了。
原本他的确不想。
可如果那是阿南的家,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我……”宋菽一直不說話,宋阿南急了,又想找點話來說。
“站住!”
“把他圍住!”
“你們不要過來,否則我就炸了!”
“啊!”
“大家不要亂,依次下樓不要擠!”
“快點,你帶百姓疏散,你們圍住他,別讓他點火,我去叫老将軍下來。”
外頭突然一陣騷亂。
小房間裏也聽到了。宋菽顧不上阿南,快步出去查看。
只見易安紙坊的李掌櫃高舉着已經點燃的火折,外衣被扯了開來,正發了瘋似得大喊:“讓開!都讓開!不然我點了!”
“別過去。”宋菽還要向前,宋阿南一把擋住他。
“小将軍。”尹戎親兵的領隊看見他,立刻跑來報告,“屬下發現此人行蹤詭異,衣服裏似乎藏了銳器,扯開一看才知道是炸藥。”
宋阿南看他一眼,知道是銳器還不先把人弄出去再說。
這事要罰,但不是現在。
他讓那親兵陪着宋菽,自己走了過去。
尹戎的親兵和吳什長那一隊人合作,百姓已經陸續疏散,大家從樓梯下去,離這裏還算遠。
宋阿南細掃了李掌櫃的腰一眼,上面綁了許多火藥,要是在這裏爆開,搞不好樓都要被他弄個大窟窿出來。
被圍在中間的李掌櫃,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南。
他雙眼發紅。
這就是他要找的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