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貳貳』新容添妝

當皇帝最怕爹死得走,打小小的年紀就上位,在宮裏頭提醒吊膽,鎮日政務壓頂,食不知香夜不成寐,難免都是短命。

相比之下楚昂卻是個僥幸的,雖則幼年被襲了皇位,到底隆豐皇帝這麽多年沒為難他,把他一直幽禁在王府裏頤養成年,掐到二十八歲風華正盛時又整好登基。登基後天遂人和,頭年就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再則身邊已有皇子皇女數個,也不怕身體不好。

因此今歲的宮女選秀遠不像前幾年,百姓一改消極逃避,各地紛紛積極采選,其中尤以江南為最。姑娘們陸續坐着州縣護送的官車進京,由內監候在玄武門下引領進宮,一條東筒子大街便像是開了春,花紅柳綠,脂粉飄香,生生把沉寂的紫禁城渲染了不少日。

清望閣裏搭着畫板,幾名宮廷畫師正在給這些待選的秀女畫像。這會兒正是巳時光景,四月春好,陽光朗朗,秀女們按五個一排坐了兩排,以畫十個為一輪。

宮女進了宮,一輩子就再出不得宮門,能被皇帝相中便是唯一有盼頭的出路。一衆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皆鮮衣美妝,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閣子裏靜悄悄的,空氣中泛着彩墨與書卷的清香,時有三兩個怯怯低語,把正在被畫的品頭論足。

只見那正中心坐着的一名女子,衣裙首飾頗為上乘,容貌亦是耀眼佳麗。柳葉眉杏眼兒,鼻梁高,鵝蛋臉,端端托手一坐便突顯出與衆不同。

旁的一個穿得不鮮不素,容貌略清瘦些,卻也是個精挑美人兒。個個都做着最好看的臉,唯她倒是目中空空,一般一般随他随他,不往心裏去似的。

角落還有一個圓臉丫頭,打扮樸素,看着并不怎麽出彩,但看久了卻叫人莫名順眼。

戚世忠在邊上眯眼打量,便問身旁的太監桂盛:“這三個都是什麽來歷?”

桂盛哈腰答:“回幹爹,那鵝蛋臉的乃是山西府尹周勐河的千金小姐,年芳十四,叫周雅,生得是百裏挑一,家裏又帶了不少銀子照應,人緣打點得不錯。中間一個是江西底下一個小知縣的閨女,看着愁眉苦臉的,平素也不怎麽說話,兒子只曉得她姓何。那角落的圓臉丫頭出自民間,姓曹,具體奴才倒是沒去查探過……怎麽,幹爹有熟人在裏頭?”

戚世忠聽了略一皺眉,吊着閹人們特有的陰長嗓子:“哼,白在皇後跟前當了一年差,愣不見你有長進,活該她不重用你。萬歲爺的喜好沒人摸得準,況年歲又這般年輕,誰也不曉得将來誰又會怎樣。多留心着點,對你有好處。”

一句話說到了桂盛心裏,從前在萬禧皇後跟前當差時,整日個為了那個女人揣心磨腹,傷不少腦筋,私底下的手段也沒少幹。如今在孫皇後身邊,這個女人看似簡單卻又叫人磨不透,她并不在陰裏對誰耍手段,對他的差遣也只是像公差一樣,表面往來。

皇後娘娘不争,桂盛有心思沒地兒使,全身不得勁。

聞言這才認真地看了那三個秀女一眼,恭敬地應一聲是。見那畫師把圓臉秀女畫得單調呆板,便問要不要過去提點提點。

戚世忠斜了他一眼,這毒太監心眼兒彎彎繞繞可多,在自己跟前倒是拘得話都說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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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略舒坦,應道:“得寵不得寵還不知道,何必急着操那份心。宮裏頭人才濟濟,真想要混得出能耐,又何須靠着一張畫紙。”說着便拂了蟒袍,往門外頭走去。

一輪總算畫好,秀女們舒了口氣。見畫像被挂到一旁晾幹,便興沖沖地圍過去看。只見周雅的那張畫上,美人倚于花叢,蝴蝶繞身輕舞,人卻比花朵更嬌。

雖則曉得她私下裏必是送了銀子打點,然而到底是真美,家世又那樣好。不由個個豔羨道:“周姐姐這樣姿色,只怕賜牌子那天皇上第一個就翻了你。”

周雅謙虛又不掩優越:“哪裏,宮裏頭娘娘們都跟天仙一樣,幾時有時運輪到我們這等凡夫俗子。”

一個秀女就捧她道:“不盡然就是如此,說到底咱們勝在年輕新鮮不是。”

“嗯哼。”話音始落,便見兩名上等太監從跟前掠過去,只見皆着華衣鮮袍、步履生風,尤其打頭的一個鷹眼高眉,周身氣勢叫人不寒而栗。

宮裏頭的身份也是怪,低等太監連宮女的腳趾頭都不如,但做到了紅太監卻連一般的嫔妃見了都得捧,一時把秀女們吓得個個低頭噤聲。

周雅狀若無心地瞄着那何知縣女兒的畫像,只見瓜子瘦臉,腰弱柳姿,眉間藏語,自有一分南人女子的妩媚。

曉得這何小姐是存心沒給畫師塞紅包的,但仍然被畫得這樣出挑。周雅便抿着唇,笑盈盈對她道:“何妹妹畫得也很是傳神,怕不是也要先我一步呢。”

衆人看向何婉真,眼神褒貶不一。

那何婉真也不往心裏去,謙虛推搪兩句,便起身退出門外。

她們三個人都住在同一個院子,圓臉的曹姑娘便跟上兩步,低聲關切:“何姐姐為何這樣颦眉?我見她們都送銀子打點,唯你一個不送。我自己是沒銀子送,心下倒是恨不得把我畫好看點。莫非姐姐在老家已有中意人選了嚒?”

問完了又覺得這話不好,歉赧地絞絞袖子。她人雖生得普通,身段兒倒是一等一圓潤讨喜。

何婉真空落的眸光掠過她頭頂,望不穿這十米宮牆:“有沒有又有什麽用,皇帝征秀女,選上了還能不進宮麽?”說完也并不搭睬人,自己在前頭走了。

穿一襲素淡裙子,背影蹁跹若柳,看上去幾分才女清高。

因着太難接近,大夥兒都有點不喜歡她。圓臉曹姑娘便代替她不好意思地對衆人笑笑。

一時間各個出了清望閣,往東筒子那邊回去。未得幸的秀女們都被安排住在乾北五所裏。

禦花園裏春色正濃,枝頭梨花初綻開,娓娓曉風吹過,花瓣缤紛飄零,那一簇兒鮮衣靓裙便顯得好生醒目。

張貴妃正牽着楚池出來游賞,一路往廊下走來,秀女們連忙哈腰行禮。張貴妃一雙媚亮的眼睛往人群裏一掃,最後在周雅身上頓了一頓,等錯開了之後就對錦秀道:“到底花是新開得美,開久了的花,任你再多的陽光雨露也不能有那初時的鮮嫩。你去給本宮打聽打聽,剛才的那個是哪一位。”

宮中統共就四個娘娘,這陣子皇後和施淑妃懷孕,皇上多宿在張貴妃這裏。那話中的“陽光雨露”自然指的是萬歲爺的恩澤了。

錦秀想起侍夜時聽到的那些氤氲動靜,耳跟子不由又開始燒紅。但好在張貴妃并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微微斂起心緒,謙卑地應了一聲:“是。”

……

禦膳房裏日複一日的忙碌,因着新進宮的選秀,只得又在過道上擴了張大長桌子,專門用來給小主們擺膳。

正值晌午光景,各宮各院還沒開始過來領膳,倒算是難得忙裏偷閑的一會空擋。陸安海第二遍檢查着各宮娘娘的配菜,看見孫皇後那裏有碟子辣鹹菜,便幫忙替換了下來——對于皇四子那個小子的母親,他還是會特意留意下的。孫皇後孕後偏瘦臉白,不宜多吃這些鹽分兒高的腌菜,吃多了容易心慌。

不一會兒就陸陸續續的有太監進來領膳,一個十六七歲面生的太監,在秀女膳桌上翻揀着看來看去。陸安海斜着眼睛瞄,看到他的指甲縫裏撒出一些晶瑩的藥粉。

他不動聲色也不說,自個忙自個的,等各宮裏的送膳太監把東西都端走,這便收拾了兩缽軟爛的小食往吳全有院子裏去。

勾着個略歪的肩膀,走得一晃一悠,如今的差事倒是叫他當得舒坦。膳房的奴才們都不曉得這老太監怎麽就得了吳全有的垂青,陸安海也懶得去解釋。真以為自個的差事輕松是怎的?這可是個燒腦子的活兒,眼睛要盯得緊,心眼兒細成針尖。皇上娘娘們當頓撤回來的菜,他得挨個兒翻着去看,看完了得分析,再決定下一次該送什麽。這裏頭的門道可說不清,全憑心眼裏的直覺,誰不服誰來試兩天。

出了左翼門直通右翼門,然後往白虎殿後頭拐。

進了吳全有的院子,那院子後頭有個小門,出去再往深點走,就到了一個廢棄的小破院。太監們都迷信,這一塊沒人敢來,也就那小丫頭,打從生下來就與死人住一塊。腳步才剛接近小紅門,就已聽見裏頭稚兒奶氣的牙牙學語。前些個會自己站了,一學會站就開始蠢蠢欲動地往院子裏邁,當初就不該給她起“麒麟”做名字,這樣男孩氣兒的,應該給起個小玲子倒好些。

他心裏一下子就輕松起來。推了推,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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