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大寶娘念小兩口兒才和好,總找機會給他們增進感情,正趕着這日鎮上有大集,大寶娘便撺掇大寶爹給小兩口兒點兒錢,讓他們去轉悠轉悠。因着胖丫兒娘家給的那盒子嫁妝,大寶爹心裏痛快,也難得地掏了錢,讓倆人上鎮上買點兒鹽和肉回來,剩下的她倆愛吃什麽就買點兒什麽。
小兩口兒自是樂不得,李小寶聽了也要跟着去,奈何李大寶不願意帶他,大寶爹娘也不允,李小寶哇哇哭了一鼻子,最後是胖丫兒應說回來給他帶好吃的,才勉強哄好了。
小兩口兒一路說笑着奔了集上,待到了鎮上,也不急着去買鹽買肉,只這兒瞧瞧,那兒看看,看什麽都覺得好。
鎮上有一家小酒館頗有幾分名氣,開了好多年,卻也沒個名字,店面不大,只三五張桌子,遇上趕集的日子會擡出幾塊石頭鋪上木板,權當桌子。這裏最出名的卻不是酒,而是大碗扣肉,說是祖傳下來的手藝,看着就讓人流口水,尋常百姓鮮有舍得掏錢吃的,多是鎮上有些進項的人家,甚或有縣裏大戶人家慕名而來的。
李大寶和胖丫兒并排站在店門口,看着一個商客模樣的人,面前擺了一碗扣肉,只見他一手端了碗肉湯面,一手去夾碗裏的肉,一片一片肥瘦相間,滋着油花。
小兩口兒站得近,香味兒直往鼻子裏竄,李大寶拽了拽胖丫兒的手道:“想吃不?”
胖丫兒咽了咽口水,道:“很貴吧……”
“沒事兒,夠錢。”
“不行,還得給家裏買鹽買肉呢。”
“少買點兒就得了,我自己這兒還有錢呢。”
“你哪兒來的錢啊。”
“你別管,你就說吃不吃吧?”
小兩口兒這番對話,卻是誰也沒看誰,兩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扣肉。
胖丫兒轉頭望向李大寶,心中天人交戰,眸中蠢蠢欲動。
李大寶回看胖丫兒,眼神滿含期待與挑唆:咋樣?你點個頭,咱就上,吃他娘的!
胖丫兒深吸了一口氣,掐了肚子裏的饞蟲,扯了李大寶的胳膊快步走開了。
李大寶仍有些不舍地伸着脖子回頭看去,只似再用力吸一下那個香味兒也甚覺滿足。
兩人一路行來,好些新奇有趣,或者好吃好玩兒的,李大寶每每要掏錢,都被胖丫兒攔了,說必要把這條街從頭兒逛到尾,一家家的比對好了再買,是以逛了大半條街,小兩口兒還是兩手空空。
快到盡頭的時候,兩人路過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子,胖丫兒被吸引了過去,一打眼便看見一個梅花形的木盒子,上面還雕着花。胖丫兒拿起來打開,湊上去聞了聞,又小心翼翼地蓋上放回原處,再掃視其他的物什,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卻都沒拿起來,最後仍是拿了那個梅花形的胭脂盒子,捧在手裏愛不釋手地摩挲。
李大寶歪頭看着胖丫兒,見她一雙眼睛直放光,才要問她喜歡就買下,胖丫兒卻是放了那胭脂盒子,又把他拉走了。
兩人從頭逛到尾,買了鹽和肉,剩下的錢胖丫兒到底也沒舍得花,只買了些蜜餞果子,打算回去給小寶和公婆都嘗嘗。
李大寶問胖丫兒:“真的沒啥要買的?”
胖丫兒撥浪鼓似地搖了頭。
李大寶道:“那你等會兒,我去撒潑尿咱就回。”
胖丫兒點頭,李大寶叮囑了她一句就在這兒等他,便跑開了。
李大寶一路尋到了剛剛那個脂粉攤子,撥開過往行人,三幾步上前,只才要伸手拿了那梅花胭脂盒,卻被另一只手搶了先。
“老板,這個怎麽賣?”一個細小的女聲。
李大寶一急,伸手便搶,那女人已搶先縮回了手,李大寶沒搶到,脫口道:“哎!這是我先看上的!”
他這話說完才擡頭看對方,不禁愕然,眼前之人卻是小秀兒。
張秀兒膽子小,被人一呵之下本就着慌,待擡頭見是李大寶,又生了尴尬,滿臉漲紅地不知如何是好。
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個黑黢黢的小丫頭,倒是一臉的淩厲,伸胳膊護着張秀兒,沖李大寶揚着脖子瞪眼道:“分明是我家少奶奶先拿的,你還要明搶啊,我們都付錢了!”說着也不問多少,硬塞了老板幾個銅板。
李大寶沒理這彪悍的黑丫頭,只沖張秀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這麽巧,你也來趕集啊。”
“嗯。”張秀兒紅着臉點了點頭。
黑丫頭好奇地問:“少奶奶認識他?”
張秀兒頗為局促地道:“娘家鄰村的。”
黑丫頭聞言對李大寶的戒備之心便少了幾分,卻也不甚客氣。
面對李大寶,張秀兒總有些心虛,由是有夫家的丫頭在,更不敢與他多說一句話,只忙道:“你逛吧,我們該走了。”說完轉身便走。
“哎!”李大寶一把抓了張秀兒的胳膊。
張秀兒吓得一哆嗦,一顆心快要蹦出來,生怕李大寶說出什麽話來。
黑丫頭上前擋了張秀兒,叉腰吓唬道:“你要幹什麽?我告訴你,我們可是帶了人來的,你這樣兒的十個都不夠打的!”
李大寶沒理那黑丫頭的叫嚣,也覺自己有些莽撞失禮,連忙收了手,一臉赧色地撓了撓腦袋,看着張秀兒手裏的胭脂盒子道:“這個,你能不能讓給我啊。”
張秀兒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東西,這才反應過來。
李大寶見張秀兒不答,只當她不應,又道:“要不,算你賣給我的,你才出了多少錢,我多給你!”
張秀兒沒開口,卻是黑丫頭上下打量了李大寶一番,不屑地道:“顯你有錢怎的?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少奶奶是誰,十倍的錢我家少爺都不放在眼裏!還在乎你多給的那點兒不成?”
張秀兒用力扯了黑丫頭一下,急道:“你別說了。”她脾氣軟,鮮少與人發脾氣,這會兒這話雖然也軟塌塌地沒什麽力道,可對張秀兒來說,已算是帶了脾氣了。一來是惱這丫頭說這話讓她難堪,二來,卻也是害怕,李大寶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受了這話,必得竄兒了。
“對不起,她胡說的,你別介意。”張秀兒慌忙跟李大寶賠不是。
出乎張秀兒的預料,李大寶卻是半分不見愠色,只跟沒聽見這丫頭說話似的,一雙眼睛毫不避忌地盯着她,甚是誠懇迫切。
張秀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桃花胭脂盒,想來李大寶的确很在意這個,不及多想,伸手遞了過去。
李大寶臉上一喜,趕緊着拿了過來,又忙從懷裏摸了錢,道:“我給你錢。”
張秀兒忙道:“不用給我。”說着轉頭朝老板要回了剛剛丫頭給的錢,只說自己不要了。老板退了張秀兒的銅板,轉收了李大寶的。
李大寶拿了胭脂盒子,沖張秀兒燦爛地一笑,道:“謝謝你了,你逛吧,我也該走了。”說完也不等張秀兒與他道別,急匆匆地跑走了。
張秀兒怔了怔,心裏道不明地一陣悵然。
只說李大寶把胭脂盒子揣進懷裏,一邊琢磨着晚上趁胖丫兒不注意給她塞被窩兒裏,一邊奔回兩人分開的地方,只到了之後,胖丫兒卻不在,他一邊喊,一邊伸着脖子四下望,未果,又往兩邊更遠的地方去尋,路邊的店鋪都一一進去看了,依舊沒尋着人。
李大寶有些慌了,一邊高喊胖丫兒的名字,一邊沿着街巷尋人,待把這一整條街從頭尋到尾,仍未見胖丫兒的影子,李大寶徹底慌了神,只覺脊背陣陣寒涼,身上都冒了冷汗。
不會,不能丢了,準是他才着急沒找仔細,她個子矮,許是被人群給擋住了,又或是看見什麽有趣的玩意兒,看得迷了,沒聽見他喊。李大寶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又紮進人群裏,只腦中卻呼啦一下子湧進許多可怕的念頭,她遇到拐子了,遇着無賴色狼糾纏了,或是被人搶了東西,不甘心去追,被人堵到角落裏給打了……
“丫兒!丫兒!”李大寶又沿街尋一遍,直到聲音都喊得有些啞,才撞見一個鄰村的嬸子,說是才撞見胖丫兒一人往回村的方向走了。
李大寶燃了希望,緊忙往回奔,憂恐之心卻半分未減,只想他離開時明明囑咐了她哪兒也別去,她怎的突然就走了,必是遇着什麽意外,或真是遇見色狼拐子了,又想這鄉間小路越來越遠了人群,真要遇着壞人,哪能還在這路上讓他尋來,多半得拉進林子裏去了。
李大寶覺得自己的腿都有些發軟,扯着脖子嘶吼胖丫兒的名字,跑了沒多久,遠遠地見了路邊大石頭上坐着一個人,看身形正是胖丫兒。
李大寶拼了命地沖過去,因跑得太急,待近了胖丫兒跟前,一個趔趄直栽在了地上,他也顧不得疼,爬起來搶到胖丫兒身邊,跪在她身前,雙手抓了她的胳膊,急道:“丫兒……你沒事兒吧?你怎的一人上這兒來了?不是讓你等着我嗎?”
胖丫兒垂首不語。
李大寶愈發着慌,摸摸胖丫兒的臉,又摸摸她身上,聲音發顫地道:“丫兒……你別吓我,到底出什麽事兒了?是遇着壞人了?沒事兒,有我呢,我來了!我來了!”
半晌,胖丫兒方搖了搖頭,也不看李大寶,只神色黯然地道:“沒什麽,就是等得有點兒累了,想回家,就先走了。”
李大寶愣了,好像沒太聽明白她的意思,怔了片刻,見她身上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手裏提的東西也都完好無損,這才有些緩過神來。
心中緊繃着的弦驟然一松,卻又似被人突然粗暴地扯斷,狠狠彈在他臉上。
李大寶凝着一臉淡漠的胖丫兒,不解、錯愕、郁卒,所有這些情緒瞬時彙成一股無名之火直沖頭頂。
李大寶蹭地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說啥?!”
☆、第 21 章
李大寶和胖丫兒一進家門,大寶娘就看出他倆吵架了,明明出門時還有說有笑的,回來時卻誰都不搭理誰,胖丫兒和家裏人說話時還能裝出幾分笑模樣,大寶卻從始至終黑着一張臉。
大寶娘憂心,想問怎麽回事兒,卻也沒尋着機會,直到晚飯後,才趁着胖丫兒收拾竈房的時候,上兒子屋裏,拉了李大寶單獨說話,問他是不是又跟胖丫兒打架了,到底是咋回事兒。
李大寶脫口想說您問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敷衍地回道:“沒事兒。”
大寶娘道:“必是你又耍混了,頭先怎麽跟娘保證的?說是要好好跟媳婦兒過日子,這才多少日子,就又犯你那倔脾氣,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
李大寶靠在炕櫃上不言語。
大寶娘又道:“一會兒胖丫兒回屋,你說兩句軟話就得了,兩口子能有啥大事兒?鍋勺碰鍋沿。”
見李大寶仍是皺着眉頭不說話,捅了他一下,道:“聽見沒?”
“知道了。”李大寶應了一聲。
大寶娘知再說也是惹他心煩,便也未再多勸,離開了。
另一邊,胖丫兒收拾完竈房便一直被李小寶拉着說話,倆人捧了一碗蜜餞果子,坐在竈房裏一邊說一邊吃,李小寶先是纏着胖丫兒給她講今日集上的事,及又扯出了他頭兩年跟爹娘去趕集,結果自己瞎跑,險些跑丢了,自此家人再不帶他出去的事兒。
胖丫兒初時因與李大寶怄氣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後來聽李小寶講得繪聲繪色,被他逗笑了兩次,心情多少得到些疏解,偶爾向外望望,自己那屋整晚都沒有點燈,也不知他這一晚都在幹什麽。
待把李小寶哄回去睡覺,胖丫兒又獨自在竈房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回了屋。屋裏黑漆漆的,待适應了光線,見被褥已經鋪好,李大寶背身躺着,蓋了一個被子邊兒,給她留了位置。
以前他二人是自己睡自己的,這回成親後,李大寶執意要睡一個被窩兒裏,她雖然嘴上總怨他半夜搶她的被子,可心裏還是甜的。
胖丫兒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又扯開了一條被子,躺下了,她翻過身,背對着李大寶,感到他帶着氣地把剛剛給她留的那半邊被子扯走,裹在了自己身上。
兩人背身而卧,許久的沉默,靜得讓窗外的樹葉窸窣都顯得格外清晰。
“對不起。”胖丫兒忽地開口道,“今兒撂了你先走是我的不是,讓你擔心了。”
李大寶背着身子沒應,胖丫兒似乎也不在乎他應不應,淡淡地道:“你走之後,我去找你,看見你和張秀兒在說話……”胖丫兒頓住,滞了半晌,沒再說下去。
有些話,十句百句,不過是那一句。
李大寶一直沒有開口,胖丫兒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失落于他竟然一個字也不解釋,另一方面卻又有些怕他開口解釋,他不太會撒謊,蹩腳的掩飾,還不如什麽都不說。
沉悶的一夜,直到胖丫兒迷迷糊糊睡着了,李大寶始終背着身子未發一言。
次日清晨,胖丫兒醒來的時候,發現李大寶不知何時睡到了自己的被窩兒裏,手臂搭在她身上,與這些日子每一個清晨一般無二。
胖丫兒小心翼翼地擡開李大寶壓在自己身上的手,輕聲穿衣梳洗,出去為一家人準備早飯。
李大寶何時起的她不知道,只知他一早晨都沒出屋,直到婆婆喚他吃飯,才從屋裏鑽出來,時她正從竈房裏端飯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有些尴尬。
李大寶沒主動跟她說話,她也沒什麽可說的,等家人吃完了飯,便到竈房裏收拾,待見了李大寶從房裏出來到院子裏轉悠,她才回屋收拾。
被褥已被他疊好,炕桌上端端地擺着那個梅花形的胭脂盒子,很是顯眼。
胖丫兒坐在炕邊,将盒子拿到手裏,心裏有些酸酸的。
“我看你挺喜歡這個,昨天讓你等我時去買的……”大寶不知何時進了屋來,并未走近,只靠在裏屋門框上,讷讷地道,“在那胭脂攤子那兒趕巧碰見的張秀兒,她也看上這個了,我拉了她胳膊一下,是想讓她把這個讓給我……她答應了,我就買回來了……”
李大寶見胖丫兒微微垂頭沒應話,自己便也耷拉了腦袋,他知道胖丫兒為什麽不高興,他想他大概還應該再說些什麽,可他昨晚想了半宿,也不知該怎麽說。他以前是喜歡過張秀兒,一門心思想娶她,被她毀了親,還鬧騰得出盡了醜,這些事兒人盡皆知,他想賴都賴不掉。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他自己早抛在腦後了,村裏的三姑六婆如今都懶得拿來嚼舌根子,偏生在她心裏記得清楚,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她忘了。
李大寶低着頭,鞋底一下下蹭着地面,他自己其實也挺難受委屈,他能跟她說清昨天的事兒不過是碰巧,甚或以後再碰見,他也能保證第一時間就告訴她,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兒,一點兒不瞞,這些事兒他都能做到,只是她在意的,大概也不是這些,而是以前,那些已經發生過,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兒。
胖丫兒輕輕婆娑着手中的胭脂盒子,這是李大寶從張秀兒手裏搶回來的,因為她喜歡。
“好香……”胖丫兒幽幽地開口,“你聞聞?”
李大寶驀地擡頭,見胖丫兒向他舉着胭脂盒子,望着他的眸中閃着異樣的光彩,或許是淚光,又或許不是。他傾身湊過去聞了聞,凝着她,怔怔地道:“是挺香的。”
胖丫兒彎了唇角,甜甜地笑了,李大寶心口一窒,如沐春風。
“你抹上我看看。”李大寶湊到胖丫兒身邊坐下。
“不年不節的,抹什麽啊。”胖丫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誰說非得過年過節才能抹,一年到頭能有幾個年節,這麽一盒子,得多少年才抹完?” 李大寶道。
“做什麽要抹完,我可舍不得。” 胖丫兒小心翼翼地合上了蓋子。
“不用舍不得,下回趕集我還給你買。”
“不用,挺貴的,有這一個就夠了。”
“沒事兒,我看還有好多別的樣子的,許還有更香的。”
“不要,我就喜歡這個,這個盒子最漂亮,顏色最鮮亮,味道聞着也最舒服,我只喜歡這個。”
這是你從張秀兒那兒給我搶回來的。
李大寶嘿嘿一笑,仍是撺掇胖丫兒抹一個給他看看,胖丫兒原不過有些舍不得,見他一臉期待的模樣,又有些羞臊,只怕自己抹壞了讓他笑話,說什麽也不抹。
兩人說笑間,大寶爹在院子裏吼了一嗓子,叫大寶趕緊跟他下地幹活兒。
李大寶應了一聲連忙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在胖丫兒腮幫子上親了一口,小聲調笑道:“今兒晚上抹了這個辦事。”
胖丫兒臉上一紅,揚手打他,卻被他閃身跑開了,直到李大寶跟他爹離家許久,胖丫兒唇角的笑意仍未淡去。
這一整日,無事的時候,胖丫兒就偷偷地在屋裏研究怎麽抹胭脂。下午,李大寶和大寶爹下地還沒回來,胖丫兒又坐在屋裏研究,用指尖沾了一下胭脂點在臉上,用指肚一點一點慢慢地暈開,再沾一點抹在唇上,小指尖沿着唇形慢慢勾勒,美目流轉,銅鏡中便映出一個粉面桃腮、唇紅齒白的美人兒。
胖丫兒拿着銅鏡舍不得放下,一邊醉于自己的美貌,一邊念叨李大寶真是好福氣。想起李大寶早晨的話,又琢磨不如今兒晚上真的打扮給他看看。正琢磨着,忽聽有人敲門,胖丫兒忙對着銅鏡用袖口把臉上的胭脂胡亂擦了擦。
“來了來了!”胖丫兒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出去,一開門,院外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在前一臉殷切地望着她,男的站在後面幾步的地方。
胖丫兒一愕,因過于吃驚,怔了片刻才喚道:“二姐?”
李杏花嘴唇翕動,似是要應話,卻因過于激動,嗓子被扼住一般,沒能出聲。
“娘!娘!”胖丫兒轉頭就往屋裏跑,跑了兩步,又醒過神似的轉回來,拉着李杏花道,“瞧我樂糊塗了,二姐快進來!”
“娘!娘!”
大寶娘被胖丫兒的聲聲高喚喊了出來,驀地見了李杏花,愣在了當場,随即便跑了上來,一把抓了李杏花的胳膊,噙淚道:“杏花,杏花,娘不是做夢吧,杏花啊……”
李杏花早已哭得梨花帶雨,撲通跪在了地上,摟着她娘的腿,哭道:“娘,我回來了,娘……”
大寶娘彎腰擁着李杏花,泣不成聲。
胖丫兒也是抑不住地直拿袖子擦淚,院中三個女人,瞬時都成了淚人。
大寶娘哭了半晌,把李杏花拉了起來,擡頭去看仍只站在院門口的男人。
李杏花抹了把眼淚,道:“娘,他叫田有德,是我男人。”
田有德上前兩步,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娘。
大寶娘想着這就是跟杏花私奔的人了,看上去比杏花大了不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有些尴尬地伸了伸手,應道:“起來吧,屋裏坐,屋裏坐。”
大寶娘一邊把李杏花和田有德往屋裏領,一邊對胖丫兒道:“丫兒,快去叫你爹和大寶去!”
胖丫兒應聲出去,一路奔到田裏,見着李大寶父子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胖丫兒呼哧帶喘地道:“爹,爹……二姐,二姐回來了!”
李大寶父子一怔,李大寶喜道:“真的?!”
胖丫兒道:“是,已經在家了,娘讓我來叫你們回去。”
“爹!”李大寶回頭喚了他爹一聲,卻也不等他應,甚也顧不上理胖丫兒,拔腿便往家跑。
胖丫兒撿了李大寶沒來得及拿得水罐子,跟着跑了幾步,回頭看去,見公公仍只站在原處。胖丫兒停了腳步,眼見着李大寶一溜煙兒地跑沒了影,她猶豫了一下,折回去,見得公公沉着臉,看不出半分喜色。
☆、第 22 章
胖丫兒跟在大寶爹後面往家走,因公公脾氣沖,她平時就有些怕他,這會兒見公公黑着一張臉,鎖眉不語,更讓她生畏,只覺公公周圍的空氣都有些稀薄似的,離得近些就讓人透不過氣,是以這一路只假作腿短跟不上,故意落了一段的距離跟着。
眼見着公公進了院,想着可算不是單只她一人對着他了,胖丫兒心下松了口氣,待自己踏進院門,又作一驚,原來大寶爹進了院卻未往裏走,只站在門口,胖丫兒險些撞在他身上。
胖丫兒定了定神,壯着膽子上前去接大寶爹手裏的家夥事兒,輕聲道:“爹……”
大寶爹沒理,随手把手裏拎的東西往地上哐啷一扔,聲音大得吓人。
屋裏嘁嘁喳喳的說話聲随之一停,緊接着便見大寶娘從屋裏迎了出來,見了大寶爹的臉色,驟生惶恐,緊着迎至他跟前,帶着些哭腔地小聲道:“他爹,閨女平平安安回來了就好,你可別……可別……”
屋裏衆人這會兒也出了屋來,李杏花走在前頭,沒有适才與她娘相見時的動情,臉上滿是惶恐,一雙腿往前挪了挪,仍離了老遠就再不敢近前了半分了,整個人都因害怕而微微顫抖着。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大寶爹突然一聲頓呵,吓得李杏花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身旁的田有德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寶爹怒道:“我們老李家沒有你這種偷漢子私奔的閨女,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給我滾!”
大寶娘泣道:“他爹……”
大寶爹瞪眼惱道:“閉嘴!這就是你養的閨女!再說你跟她一塊兒滾!”
大寶娘沒再言語,捂着嘴嗚嗚地哭。
大寶爹複又呵道:“誰給她開的門?!”
胖丫兒心下一哆嗦,一時沒敢吭聲。
大寶爹又更大生地吼了一聲:“我問誰給這死丫頭開的門?!”
胖丫兒這才戰戰兢兢地道:“我……”
話還沒說完,便見公公驀地回頭瞪過來,怒不可遏地斥道:“誰讓你給她開門的!”
胖丫兒見得公公一副要吃了她的架勢,吓得往後退了退,眼眶子一下就紅了,只恐更惹惱了公公,拼命地忍着,眼淚才沒奪眶而出。
“爹!”李大寶見狀緊着上前幾步。
“咋的?!”大寶爹轉沖李大寶罵道,“你媳婦兒說不得?說不得就滾!你若不樂意,帶着你媳婦兒倆人一塊兒滾!”
胖丫兒聞了這話,眼淚再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李杏花見她爹把家裏人都罵了一遍,知這不過是罵給她聽的,她再跪下去,只累得家裏人都一起挨罵,便道:“爹,是我自己做了醜事,累了家人,本也沒臉再回來。”說着便拉着田有德站起來往外走,待到院門外,才又轉身噗通跪下,顫巍巍地泣道:“我就在這兒跪着,不髒家裏的地方,不求爹娘能允我進門,只求爹娘能應我一聲,我就是死了也甘願了。”
大寶爹沒理,回身咣啷一聲把院門關上,沖着家裏人呵道:“今兒誰要敢給開這個門,就跟她一起從這家裏滾出去,再不許踏進我家門兒半步!”說完便氣沖沖地回屋了。
李小寶上前摟了他娘,娘兒倆抱着嗚嗚地哭。
胖丫兒垂頭啜泣,這是她嫁進李家之後,頭回挨了公公的罵,心裏又怕有委屈,正泣着,感到李大寶走到她身邊,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胖丫兒心裏生了些安慰,想擦擦眼淚說我沒事兒,可被相公這麽一拉,心中只覺有了依靠似的,眼淚愈發控制不住地往外湧。
李大寶也顧不得是不是當着家人,一手攬了胖丫兒,輕撫她的肩膀和手臂,低聲安慰道:“不是沖你。”
胖丫兒擦了擦眼淚,張了張嘴,無聲地應了一句:我知道。
李家的氣氛便如此僵住了,大寶爹坐在堂屋陰沉着臉,大寶娘回了裏屋抹淚兒,李大寶兄弟倆和胖丫兒在一邊兒站着,都不好再跟爹娘說什麽,怕他爹火氣更旺,怕他娘哭得更悲。
不多時,聽了消息的李荷花趕了回來,還跟着霍長生和霍四奶奶。
李荷花進門前見了跪在院外的李杏花,這會兒再看家裏人的神色光景,适才的事便已猜得七七八八,小心地上前喚了一聲爹。
大寶爹冷語道:“你幹什麽來了!回你家待着去,這兒沒你的事兒!”
李荷花道:“怎麽沒我的事兒,杏花她是我妹妹啊……”
啪!大寶爹一拍桌子,吼道:“認她你就別認我!我早沒這閨女了!這畜生愛跟誰跑跟誰跑!想登我家門,等我死了再說!”
李荷花吓得捧着肚子一哆嗦,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霍長生這會兒緊着上前兩步護在她身前,好像怕自己老丈人欺負他媳婦兒。
屋裏的氣氛又僵住了,半晌,卻是霍四奶奶先開了口,舉重若輕地道:“罷了,咱們先回家……荷花,你去把杏花夫妻倆叫起來,讓他們去咱家歇着……”
大寶爹冷着臉看過去。霍四奶奶道:“你別跟我瞪眼,論輩分你還得叫我聲嬸子呢,姑娘千山萬水的回來了,不論要殺要刮,也得等人家緩過力氣再說,這會兒晾在門外頭讓村裏人看笑話,大家臉上就光彩了?你認不認這閨女我不管,我只看着她可憐,別說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丫頭,就是過路的陌生人,我看着可憐請屋裏歇歇腳喝口水,我看誰能說我什麽不是。”說完也不等人回話,自己站起來就走。
霍長生扯了扯李荷花的袖子,李荷花怕她爹惱火,猶猶豫豫地不敢動。霍四奶奶在門口厲聲道:“怎麽還不走!你是誰家的媳婦兒!”
李荷花沒敢再看她爹的臉色,緊着與霍長生出去領了李杏花夫妻倆去了霍家。
入夜。
李大寶和和胖丫兒小兩口兒在炕上準備睡覺,李大寶仍為白天的事給胖丫兒寬心道:“咱爹這人脾氣急,嗓門兒又大,平時好好說話都跟罵人似的,他吼你兩嗓子不算什麽,你別往心裏去,沒事兒。”
胖丫兒道:“我知道爹今兒不是沖我,我沒想哭,可也不知怎麽就哭了,不知道爹娘會不會覺得我太嬌氣了。”
李大寶半認真半玩笑地道:“你還真有點兒嬌氣,不說今兒這事兒,就是平日裏,好些回我都沒說你啥呢,你就紅眼眶子,好像我怎麽着你了似的,眼淚兒也是說來就來,真不知你是啥做的。”
胖丫兒嬌俏地瞪了李大寶一眼,歪頭道:“甭管啥做的,都是你自己求着娶回來的媳婦兒!”
李大寶見胖丫兒一幅嬌憨的模樣甚是惹人,嘿嘿一笑,湊過去要親嘴兒,胖丫兒推了他一把,道:“啥時候,你還有心思幹那事兒。”
李大寶道:“啥時候?這不是好時候嗎?咱二姐平平安安回來了,咱家團圓的好日子啊。”
胖丫兒道:“你心怎麽這麽寬呢,咱爹那兒還氣着呢,瞅着今兒這光景,若真鐵了心思不認二姐,那可怎麽好?”
李大寶一邊兒往被窩兒裏鑽,一邊道:“你這是瞎操心,咱爹怎能真不認二姐呢,存着的氣肯定得發出去,今兒四奶奶把二姐他們留下,這就是給了咱爹臺階下了,我估計過不了幾天就好了。”
胖丫兒聞言略松了口氣,也躺了下去,道:“哎,你看今兒跟二姐回來那人了嗎?你覺得咋樣?”
李大寶道:“人看着還挺實在的,就是歲數大點兒,感覺比咱爹小不了幾歲,有點兒委屈咱二姐了。”
胖丫兒道:“你沒細看,也沒那麽大歲數,我倒是覺得挺好的。”
李大寶道:“你細看了?”
“嗯啊。”胖丫應道,“面相是有點兒老成,但人長得不差,就是有點兒黑,想來一路風塵仆仆地回來沒功夫好好拾掇,如果好好收拾收拾,肯定挺精神耐看的,而且一看就是好人!”
李大寶撐起身子,酸溜溜地道:“你看得挺仔細啊,什麽精神啊,耐看啊,還一看就是好人……你正經都沒誇過你男人呢,倒把旁的男人誇成朵花兒,我告訴你啊,往後不許你看別的男人。”
胖丫兒啧啧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誰跟你逗悶子。”說完一撅嘴翻過身去。
李大寶湊上去道:“我也是說正經的啊,你現在就正經品評品評你男人,你摸着心口說,你男人咋樣?”
“你呀……”胖丫兒斜了李大寶一眼,抿嘴兒一笑道:“你就是一大馬猴兒……“話未說完便被李大寶探手到衣服裏搔癢,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第 23 章
就在在李杏花回來的當天夜裏,或是因為過于激動,李荷花早産生了一個男孩兒,所幸母子平安。她這孩子來的甚是時候,李家人都到霍家看他們母子,借着這個喜氣勁兒,李杏花和田有德往荷花爹面前一跪,四奶奶作為長輩又從旁勸了幾句,大寶爹心裏的火氣已然撒了出去,這會兒得了個臺階,也沒再把話說死,李荷花又把李杏花兩口子留在霍家住了些日子,一來二去,這疙瘩也便慢慢解開了。
李家人原還擔心王福根家鬧找上門來鬧事,可李杏花回來半個多月了,也沒見王福根一家人的影子。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