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八月已入秋,晚風微涼,給熱意蒸騰的兩人帶來恰到好處的涼意。
許久阿卯才開口問道:“你為什麽會屈尊來韓府做管家?”
“屈尊?”
“你這樣聰明穩重,不該做管家,該入仕途。”阿卯輕聲,“韓老爺并不是個好主子。”
謝放笑笑:“官場兇險,有時候倒不如待在一個小地方,還更安穩。而且你信不信,我以前也做過下人。”
阿卯才不信,她聽過他的傳言,是落魄世家的少爺,怎麽可能是下人。
“你以前肯定沒做過下人,你看看你的手。”阿卯說着就抓了他的手來看,“你的手不是做下人的手。”
姑娘的手有些涼,觸感明顯,謝放沒有收回,笑問:“下人的手?這不是?不粗糙麽?”
阿卯伸出雙掌給他瞧:“你看,着才叫粗糙,都能刮人了。”說着她往他掌上一磨,想給他看看什麽才叫粗糙。
手掌滑過謝放的掌心,的确很刮人,帶着絲絲涼意,卻點得他心頭熾熱。他這才将手收回,背手說道:“嗯。”
阿卯也意識到了剛才的舉動失禮,偏身繼續憑欄望月,臉上飛起兩朵紅雲。
她越是和謝放親近,就越不甘心淪為韓老爺的玩物。可她又有什麽辦法?她就算是能逃出去,因沒有戶籍,路途兇險,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落到土匪山賊手中,就算僥幸躲過,也只能進深山裏苦熬一世。
值得嗎?
不值得。
阿卯不會做這種選擇。
她低垂眼眉,看着她的雙手,白,但卻帶了十餘年的風霜痕跡。她懊惱為什麽要讓謝放看見,男子是不會喜歡這樣一雙手的。不管他進韓家目的何在,過往總歸是個少爺,她過去是丫鬟,如今也是。
何不留個好的念想。
阿卯頓感沮喪,平生第一次自卑自憐,跟他告辭回屋時,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姑娘剛才刮來的觸感還留在謝放的掌上,只是輕輕一刮,就知道她過往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活。
謝放在原地停了多久,就看了阿卯的房門多久。
清風相撩,樹影婆娑,在銀白明月下,似有葉子拍手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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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爺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回來,回來後也沒用午飯,說已經吃過飯了。謝放問及啓程的時辰,韓老爺想了想說道:“好友極力邀約,明日再走罷。”
謝放了然,也不問韓老爺是否要帶下人,讓他們都去用飯。韓老爺見他如此,試探問道:“我接連見了兩日的好友,你覺得我們關系如何?”
“能跟老爺把酒言歡的人,肯定交情匪淺。”謝放又道,“可以是管鮑之交,也可以是紅顏知己。”
韓老爺神情一頓,認認真真将他打量着,說道:“我知你是個聰明人,所以也想你一起想個法子。”
謝放看看四下,并沒有旁人,這才道:“老爺是想安排那位姑娘進府?”
饒是韓老爺也不得不驚異他明察秋毫的本事,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忠仆,他就要懷疑他是不是跟蹤了自己。但他正需要謝放這種有腦子的管家,好為他辦更多的事。
“你随我來。”
韓老爺帶着謝放往外走,拐了四條街道,才終于停在一個大宅前,敲了門,門一打開,裏頭的人就彎身請安:“老爺。”
謝放心知自己猜對了,韓老爺果然金屋藏嬌。不一會裏頭傳來孩童的歡鬧聲,從裏面直接飄到前院,一個面龐俊秀的七八歲男童手裏舉着個風筝往外跑,邊跑邊叫。
韓老爺一見,慌忙說道:“成兒小心,別摔着。”
他神情焦急,滿眼關切,謝放突然知道自己漏猜了一件事——這成兒只怕是韓老爺的私生子,還是和那位女子所生。
片刻傳來輕輕腳步聲,一個身着錦衣二十三四的女子款款走出,她容貌嬌豔,濃妝粉黛,眉眼、臉頰都是脂粉,唇色也抹得豔紅,本該豔俗的妝容,但她的五官似乎天生就需要配上這種濃妝,所以非但不俗氣低廉,反而将整個人的豔絕都點映出來。
美,美豔極了。
謝放看着這女子,明白了為什麽向來小氣的韓老爺會在這裏專門買個大宅讓她住着。
男童看見韓老爺,揚着風筝朝他跑:“爹爹。”
韓老爺俯身将他抱起,笑道:“成兒怎麽這個時辰出來放風筝,這麽熱,曬傷了怎麽辦。”
女子已經走到韓老爺身邊,溫溫笑道:“剛才成兒醒來沒看見你,我說你走了,他喊着要駕着風筝去追你,結果你倒真回來了,我想,以後每回他要找你,就都拿着風筝跑出去了,我非得愁死,老爺,說吧,你要怎麽補償我?”
韓老爺笑道:“等會我就領你去百寶齋,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女子輕笑:“稀罕,你肯多陪幾天兒子陪陪我,我就高興了。”
謝放聽着他們的對話,女子就算說話不像韓夫人琴姨娘那樣小心,甚至大膽,但韓老爺一點也不生氣,似乎很吃她這一套。
女子瞧見謝放,便問:“這是誰?”
謝放答道:“韓府管家,謝放。”
女子笑笑:“稀奇,老爺竟然帶了自個府裏的人來,難不成我和成兒能出去曬曬日光,不用躲在這一輩子見不得人了?”
就算是得了寵愛,但沒過韓家們,也沒個踏實感,說話更加帶刺。然而韓老爺還是不生氣,語氣反而更加溫柔:“你莫生氣,我帶他來,就是為了想法子接你回府,成兒也大了,該留在韓家,進橫州最好的學堂,請最好的先生,做韓家的少爺。”
女子冷笑:“你心裏只想成兒,莺莺謝謝您了。”
韓老爺叫苦道:“我是想着你們娘倆。”
柳莺并不聽這話,伸手将兒子韓成接過,說道:“那老爺想好了再說吧,別讓我們落了個空歡喜。”
說完她就抱着兒子走,半點情面都不給韓老爺留。
韓老爺站了一會,才道:“她以前的性子倒不這樣,近年愈發潑辣不講道理了,還說再不帶她和成兒回去,就要帶着成兒遠走高飛,再不讓我看見。”
謝放沒有插話,聽韓老爺“訴苦。”
“我是想将她納為四姨太,但是有一事……罷了,你總會知道的,先跟你說無妨。莺莺出身貧苦,自幼就被賣入青樓,後來我替她贖身,安排在了這裏,還生下了成兒。但老太太是不會接受一個青樓女子,哪怕她已經從良。”
謝放想了想說道:“老太太脾氣固執,但也不是無人可勸。老太太向來最聽二少爺的話,如果是讓二少爺去勸,那有八成的把握勸動。”
“光兒是琴姨娘所生,如今非要多個姨娘,還要多個弟弟,他如何願意?”
謝放看着韓老爺說道:“老爺有沒有想過日後要将家産分給成兒少爺?”
韓老爺立刻擰眉,不知道為什麽謝放這麽問。
謝放低聲:“大少爺天資欠缺,依照順位,韓家的重擔最終會落在二少爺肩上,如果老爺也同樣有意,那就跟二少爺承諾一事,只要将成兒少爺接進府裏,就将家業都給他。同時為了讓二少爺安心,最好如今就給他一筆錢。”
韓老爺冷眼盯他:“這就是你的主意?讓我立遺囑?”
謝放聲音更低:“承諾給了,白紙黑字也給了,但是……等莺姑娘過了門,成了姨娘,老爺身體康健,撕毀所謂的遺囑,也無人敢說什麽。”
韓老爺頓時恍然,他終于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想到的事謝放只用了片刻就想到了,因為謝放是局外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對韓光做出這種事,而自己再怎麽精明,卻也難以割舍骨肉親情,想到這種法子。
雖然有些狠心,但卻是個好辦法。
謝放又道:“這種法子陰損,謝放也不怕折壽,謝放忠于老爺,只希望老爺不會覺得謝放就是這種小人。只要老爺讓我辦的事,哪怕是殺人,我也會去做。”
韓老爺想到車夫刺殺自己,謝放不顧一切攔刀的事,再結合今日,他知道他沒有說謊。
有個忠心得可怕的奴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至少現在看來,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