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卯的兩次直言, 讓謝放心動,再冷漠的心,也被阿卯焐熱了。
謝放喜歡阿卯。
也信她。
韓易已經察覺到這些, 所以出言離間。只是他并不知道, 兩人這幾個月以來所經歷的事,更不知道, 在過去十餘年,他們是何其孤獨。兩個孤獨的人一旦交心, 大概就再沒有能夠斬斷藕絲的利刃了, 哪怕是韓易也不行。
“這個。”謝放将那筆墨盒子拿了出來給她, “以後就不必攜帶那麽多東西了,硯臺太重,裏頭有墨汁, 也容易弄髒你的衣服,這個盒子裏有個小池,寫上七八十個字也沒什麽問題。”
那盒子輕巧,裏面的做工更是巧妙, 阿卯很喜歡,實則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歡。
“管家。”
阿卯輕輕叫他, 明眸有漣漪,看得謝放怔神,眼中全是她的嬌俏面龐。
“謝謝。”
聲音輕輕,叩着他緊閉的心門。
謝放從藥房清算了賬單時, 心緒還因阿卯的話而被攪亂着。宋大夫瞧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說道:“你若這樣喜歡阿卯,為何不娶她?老爺看重你,定會答應的。這樣也好,阿卯也不必受苦了,在韓家做下人,可不是件好差事。”
提及娶字,謝放才覺這字有多重。
而今還不是時候。
“再過一陣子。”
宋大夫這就不理解了,不過想了想又道:“也是,你性子就是這樣慢的,不過也太淡了。”
謝放問道:“太淡?”
“倒也不要怪我多嘴,興許是你以前家道中落,而今做下人,落差太大,所以我總覺得你看事情,太淡,太淡,對什麽都不關心了。”
謝放知道他又把事情都想偏差了,聽起來一點毛病也沒有,但實則全猜錯了。
宋大夫這個本事無人可以匹敵。
“對了,你以前可見過魚翁?就是那個仵作。”
謝放心頭一頓,神色毫無變化:“以前?”
宋大夫笑道:“我那好友說,你好像認得他,我笑他是錯覺,他一個整日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去別的地方都是辦案,又怎麽會被從千裏之外而來的你見過。”
謝放笑道:“我若認得他,也不會假裝不認識他。”
宋大夫不疑有他:“可不是。”
謝放還在笑着,手中的筆還在動,但心,卻有些僵硬。
&&&&&
韓府近日很是熱鬧,大少爺回來後,韓夫人出來走動的次數也明顯多了,人看着也精神了許多。
兒子雖然癡傻,但似黃口小兒,還會跟韓夫人撒嬌,說一些天真的話。這讓因女兒的事煩透了的韓夫人頗覺安心,兒子是傻了,但至少不會做出令她難過的事來。
又因兒子回來,讓死心了的她又想将內宅大權重新奪回來,不為自己,也要為兒子打算!
但韓老爺并沒有這個念頭,韓夫人問了幾次,他都敷衍過去。只因琴姨娘掌管內宅後,上下打理得十分不錯,而且近來韓光陪自己去談生意,表現也着實讓他贊賞。
這個家遲早是要交給韓光的,那自然也要讓他的生母掌些權,否則日後如何當家。
橫豎他的妻子是韓光的嫡母,就算她不理內宅,日後韓光也不敢薄待她。那何必明知她想給癡兒留財路,還答應她,日後又要鬧得家宅不和了。
韓老爺可不願再被這些瑣碎事煩心。
妻子那和琴姨娘那他基本不踏足,去柳莺那最為平常。上回對她動了手後,韓老爺就再也沒有傷她一根手指,畢竟滿是淤青的嬌軀,實在讓人毫無興致。
柳莺重得寵愛,但仍有一點——韓老爺不許她出門。
柳莺知道他在想什麽,怕她這張臉勾得別人不本分,又傳出難聽的話來,她也不念着出去,但私下裏讓阿喜拿去變賣的東西,越來越多。他防她一分,她就要他三分。
這日她又讓阿喜拿了許多東西出去,掩護她到了後院,見她從後門出去了,她才回屋,這才剛轉身,就瞧見有個男子站在遠處樹下瞧她。
天氣涼了,她已經不拿扇子了,改拿了個小暖爐。暖爐裏的星星炭火炙得她手熱,舒服極了。她踱步往那人的方向走去,快要從他身邊經過,她才停了步子:“咦,你竟是沒話要跟我說?”
韓光見她主動問起,遲疑片刻才道:“不要再讓丫鬟偷偷拿東西去賣了。”
柳莺問道:“你怕你爹發現?他不會的。”她此刻的神情疏離又淡漠,“他從不在意我身體以外的事。”
她輕蔑一笑,忽然覺得這話說得不好。萬一韓光聽出另一個意思來了怎麽辦——“你跟他不同,所以你察覺到了阿喜拿東西去賣的事”。她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沒有想通,日後這韓家是他的,他親近他爹的女人,被發現了,那他就前程盡毀了。
從小就含着金鑰匙長大的公子哥,哪裏懂得沒錢的苦。如今是見她的臉好看,就這樣情意深深的,待日後他知道沒錢的苦了,就會怨恨她,嫌惡她,懊惱不已。
這種男人,她見得多了。
韓光見勸她不動,才道:“如果讓我姨娘發現了,你也不會好過。”
“你姨娘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像大夫人那樣将我視作敵人。”柳莺說道,“夫人太過愚蠢,她總該知道老爺喜新厭舊,就算我不進門,也會有別的女子代替。你姨娘就聰明多了,她知道我能留住你爹的心,所以處處為我着想,甚至是禮讓我,誠心誠意地稱我為妹妹。因為她知道我也個識趣的人,不會恩将仇報,這總比日後進門的不知根底的妾侍好。對吧,二少爺。”
韓光無話可說,甚至不願聽見她一口一個姨娘一口一個爹,還稱呼他二少爺。
聽着就覺心中煩躁。
柳莺既是點化也是提醒,但她覺得作用不大,韓光的性子她不太了解,但可以看得出是一根筋,還是太單純了些,果真是個未涉世,也未受過挫折的少爺。
兩人的話還未說完,那院子就有人腳步匆忙地過去。韓光聽見,立刻退進那假山後,恰好有下人瞧見柳莺在,就過來問安。韓光藏得好,他也沒發現。
柳莺問道:“跑得這麽急,是不是有什麽事?”
下人答道:“聽說是那個和三姑娘私通的護院被抓到了。”
柳莺頓了頓:“知道了……下去吧。”
那下人一走,韓光就出來了,說道:“藏了那麽久,竟然被抓到了……你不高興?”
“抓到了……怕是要出事。”柳莺的心思細膩敏銳,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雖然這些與她無關,只是想到韓嫣腹中的孩子,她莫名不适。
“若真是那護院的孩子,讓他娶了我三妹,那她就能回家了。雖說她向來不敬我這個兄長,但她終究是我妹妹。”
柳莺驀地冷冷一笑:“回來?她怕是要永遠回不來了。”
韓光一愣:“為什麽?”
柳莺輕輕嘆道:“二公子……你怎麽就不懂……老爺怎麽會讓一個下人娶他的女兒,更何況三姑娘去了尼姑庵後,流言的确已經不再傳了。如今這奸丨夫被抓回來,又要掀起波浪。再者,那護院一聽事情敗露就逃了,可見是個膽小又無情無義的人,老爺稍稍逼問,他根本不會有半點隐瞞。老爺最在意面子,能原諒三姑娘麽?一怒之下,可能要讓她一世留在尼姑庵了。”
韓光沒想到父親的冷漠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他尚且因為那日助姨娘挫母親銳氣,而将妹妹逼到尼姑庵有些後悔,但父親卻……
柳莺不願再說,這些都與她無關,只是心中仍覺悲哀。她不打算去瞧看,便打算回房,已經走了兩步的她又偏身說道:“以後再有人過來,煩請二少爺不要躲避,被人看見無妨,但躲避後被人看見,話就要傳得難聽了。”
她知道他是心虛,所以她不給他心虛的機會。他一時沖動,不能害了她的成兒。
韓光點點頭,順了她的意思。
等柳莺走了,他才往前堂走,人還沒到門口,就聽見有人慘叫,夾着棍棒聲音。
謝放已經站在裏頭,見了韓光,朝他微微示意進來。韓光提步進去,見了那正在堂上挨打的人的臉,認出果真是那個逃跑的護院。
韓老爺坐在正堂上,陰冷盯着那護院,見兩旁的下人下手輕了就立刻道:“打重一些!不許停!”
那護院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凄慘不已。直到他快被打得說不出話來,韓老爺才讓人停下。他只是看看外頭的下人,謝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過去将下人都屏退,自己正要出去,就被韓老爺喊住了。
這一喊,讓韓易頗為意外。
說到底這是家事,還是家醜,沒想到他素來多疑的伯父卻肯讓謝放留下。
他擡眼看了看謝放,愈發好奇了,這麽能幹的年輕人,怎麽就願意來做韓府的下人。
韓老爺沉聲道:“說,你跟三姑娘是什麽關系?”
護院剛才嘴硬了一回,如今被打個半死,不敢再說謊:“是……兩情相悅的關系,但怕老爺不同意,所以……所以一直不敢說。”
“所以你就引誘我的女兒?”
護院求饒道:“我沒有,小的不敢,是三姑娘她……”
“住嘴。”韓夫人咬牙道,“閉嘴。”
護院不敢說了,但別人都聽得懂。護院突然又道:“但是孩子不一定是我的,三姑娘有四五個相好。”
韓夫人一愣,韓老爺的臉又“唰”地變得鐵青:“你、你說什麽?”
“三姑娘有四五個相好,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他這話一說,着實讓謝放意外。因為護院已經受了嚴刑,知道凡是關于三姑娘的事定會讓韓老爺暴怒。但是為什麽護院還要說這種話?
更何況,如果護院是孩子的父親,那至少有“把柄”在手,絕不會比他說出這些話來得吃虧。
謝放眉頭微攏,猜不透這護院在想什麽,說他是個蠢人,但知道在城內躲藏而沒有貿然出去,也不是笨蛋。
謝放一直都猜他是在城內,但他不想三姑娘回來,想讓她在孤山受苦,一世孤寂,以償還阿卯所受的威脅和痛苦。所以他不曾跟韓老爺提這個想法,一旦護院被抓,事情就是另一個走向了。
護院好歹身強力壯,這會緩了口氣,又道:“那幾個人,也不是什麽好的,有兩個人還是朋友,常跟三姑娘共處一室,玩得實在浪蕩,我只是個小人物,三姑娘是看不起我的,大概只是覺得我活兒好,才……”
“閉嘴!”韓夫人猛地站起身,沖上去就扇了他一耳光,顫聲,“我要撕爛你的嘴!”
謝放越發覺得怪異,這個護院,說的話,不正常,一點都不正常。
護院高聲喊着饒命,聲音太大,韓老爺聽了更是心煩:“把他押到柴房關着!”
護院被進來的下人拖出去時,謝放也跟在後面。等他被拖進柴房,謝放進了這小屋,便問道:“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這一問護院當即愣了愣,随即說道:“誰教我說了什麽話?”
謝放冷盯他:“你不是個蠢人,本不該說這些話。”
護院沒有答,哀嚎起自己的傷來,讓他給自己拿藥。謝放問不出話,見他這個模樣,知道一定有蹊跷。
讓護院說這種事,最吃虧的應當是……
謝放忽地回神,韓嫣?
他這才想起了什麽來,立刻回到前堂,捉了個下人問:“老爺呢?”
下人答道:“老爺夫人去望青山的尼姑庵了。”
謝放的眉頭再次擰起,果然,那幕後推手的目标,是韓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