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魔
相比前廳,後廚顯得有些昏暗。
除了必要的讓油煙散走的排風口,屋內幾乎沒有任何開口,就連窗戶也沒有。
這種天氣,這種環境做菜,難道不會感覺有點悶熱嗎?
王求全搖了搖頭,他還是認不出這撈起的爪子是何種生物。
光線太暗了。
于是,他端起湯勺,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白天的邊城,漫天都是卷起的黃沙,肉眼可見的細小的顆粒,而一到晚上,沙粒就掩于黑暗,天空變得從未有過的幹淨清爽。
星光燦爛,月光傾瀉如水。
借助這樣的光,足以認出這是什麽肉。
爪子有點兒圓,軟綿綿的,上面橫豎交錯着幾條彎彎曲曲的手紋。指頭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手指伸直的時候稍微有點彎,像一把拉不開的弓。白嫩的手指肚兒中間凸了出來,指頭尖尖的,上面深深地嵌着一片粉紅色的指甲。
這是……
王求全的心突突地跳動,手心已出了汗。
他不敢動,也不敢轉身。
他垂頭,在月光的照射下,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影子。
這道影子幾乎快和自己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一把菜刀恰好地頂在了他的腰間,秦玉蓮貼近他的耳垂,細聲細語道:“你吃了我的肉,可我就沒肉了,怎麽辦呢……你說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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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涔涔地流下,王求全呆呆地立着不動。
他的劍被他放在了前廳,而這把菜刀已劃破了他的衣襟。
大意了……
天未亮,大地一片黑暗。
烏雲遮住了明月,只剩滿天璀璨的繁星。
車廂寬大,座位柔軟,趕車的技術優良。
這本是輛坐起來很令人愉快的馬車,可是趙客卻一點也不愉快。
他的手悄然握緊。
朱砂連夜離開,不辭而別,趙客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說到底,朱砂只不過是蹭了他們的馬車,如今只不過是再次離開。
人的一生,本就是別離相聚的一生。
有別離,也自然有相聚。
朱砂會回太吾閣,而他們也要前往太吾閣,所以在終點,他們遲早會相遇。
朱砂為何會離開,趙客明白。
因為他懂女人。
趙客忽然道:“馮兄。”
馮一笑正打馬狂奔,而趙客動也不動地坐在車內。
半月多的相處,馮一笑早明白趙客這人。
這是一個寂寞的人,一個古怪的人。
他可以終日不說話,一說話卻很健談。
他風趣,能與很多人做朋友。
同時,他又似乎和所有人,和整個世界有層隔閡。
這種隔閡,馮一笑說不出,也形容不出,但确實有,他能感受出來。
馮一笑道:“趙兄,怎麽了?”
趙客道:“王求全是個什麽樣的人?”
馮一笑愣住,反應過來,道:“趙兄是在擔心?”
趙客沉默。
王求全受馬老的命令,獨自前往邊城。
一個馬虎的人,一個稀裏糊塗的人,讓他去調查怪人案,趙客當然會擔心。
盡管他是殘兵,武功想必也足夠高明,但很多事,純粹的武功是無法解決的。
阿月和小白的安全,如何去保證?
馮一笑想了想,微笑道:“趙兄不必擔心,求全這人雖然小事糊塗,但大是大非上絕對不會出錯。”
趙客皺眉,道:“為何?”
馮一笑淡淡道:“三年前,他救了我的命。”
三年前?
王求全曾說過,他才闖蕩江湖三年。
那時,他只是初出茅廬吧?
而當時馮一笑還是鼎鼎有名的西北第一快腿,王求全卻能不顧生死救人,可以說是真義士。
這種人,完全可以放心,因為他們視別人的性命更甚自己的性命。
趙客有些自責,相比而言,他就太不相信別人了。
馮一笑道:“求全做事絕對可以放心,但求全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趙客追問道:“什麽弱點。”
馮一笑苦笑道:“他是我殘兵中人,便可說明一切。”
殘疾?
王求全有殘病,否則不可能進入殘兵。
聯想起周伯符沒有痛覺而且有着超強自愈力,趙客道:“莫非也是看不出來的疾病?”
“正是。”
“是何處的病症?”
馮一笑的手指屈起,敲了敲自己的頭頂。
“他這裏有問題。”
趙客的臉色變得很古怪。
腦子有問題?
王求全的确有時候煩人了一些,但也不至于牽扯到腦部的疾病。
馮一笑見趙客的反應,失笑道:“不是說他智力有問題,是精神,求全精神很不穩定。”
光灑在屋外,聯結後廚和前廳的走廊變成了銀色的拱橋。
唯美、靜谧。
一男一女緊靠着,如果不注意去瞧,甚至還以為是許久不見的情人,在月光下互訴衷腸。
菜刀捅在了前面男人的後背,秦玉蓮冷笑一聲。
瞬間,纏綿的情意變成了最刺骨的殺意。
前廳的黑袍二人走了出來,看着月光下搖搖欲墜的王求全。
薛無敵譏笑了一聲。
“你就這麽對你的朋友?”
秦玉蓮捂口笑道:“朋友本來就是最靠不住的關系。”
點了點頭,薛無敵道:“确實,寧可相信一個陌生人,也千萬不能相信朋友。”
拉下兜帽,他露出了一張燒毀了一半的臉。
毀容的半張臉,沒有眉毛,沒有皮膚,只有幹澀的眼球,還在不停地轉動,仿佛在惡毒得盯着這個世界。
這是惡魔的臉龐,是複仇的象征。
“我就是相信了一個所謂的朋友,然後得到了這種下場,就連我最親的兄弟,也變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秦玉蓮把菜刀随手一扔,道:“你本不必摘下兜帽,這對于你我都是一種痛苦。”
薛無敵冷笑道:“叫你的名字對于我也是一種痛苦。”
秦玉蓮一笑,攤開手,道:“你其實可以叫我的綽號,說實在,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很痛苦。”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有財開了口。
“好了,饕餮,我們三人都是老鼠,是需要抱團取暖的可憐蟲,你不用再這麽冷言冷語,否則我們的合作也可以宣布終結。”
聽見這話,秦玉蓮笑意盎然,道:“我們三人同聚此地,代表了這小城的魔鬼都在這裏,還有什麽好怕的?”
吳有財淡淡道:“不,不止我們。”
秦玉蓮訝然,道:“還有別人?”
吳有財道:“瘋狂就像包着糖衣的毒藥,總會有人去品嘗這種滋味。”
薛無敵插嘴道:“那姓趙的屠戶呢,他是什麽?是糖衣,還是毒藥?”
吳有財也掀開了兜帽。
他的嘴角直至耳根,近乎裂開,他的樣子比薛無敵要好一些,可給人的感覺卻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光,我們是影,沒有他,也就沒有我們。”
欣賞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吳有財發出了一種瘆人的笑聲。
薛無敵皺眉道:“你是說,我們還得感謝他?”
吳有財笑了,亦或是沒笑。
他的嘴角讓人一直覺得他在笑,在癫狂地笑。
而這次,他是真的在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
“不然呢,我就是有了那次經歷,才選擇去看事物有趣的一面,所以我才一直笑口常開。”
秦玉蓮蹙了眉頭,就算是她,對于吳有財也生起了一種惡寒。
惡人害怕的東西從來不是惡人,而是完全不遵守既定規則的瘋子。
她們還有底線,而吳有財卻沒有。
她扭過頭,望向另一邊。
忽然。
她意識到了什麽,她兩眼發直,雙腿不聽使喚,像篩糠似的亂顫起來。
“他……他……”
她伸出手,指向一邊,薛無敵和吳有財順着指頭看了過去。
一道高大的人影仍然沒有倒下,他還是在搖曳,讓人感覺他随時就能倒下。
他的人在動,影也跟着動。
他已動的太久了。
只有活人能動這麽久。
秦玉蓮嘴唇發顫,她的菜刀上塗抹了許多神經性的毒素,平時用于方便“取肉”。
所以刺入人體的後果是什麽,她很清楚。
他本應該口吐白沫,倒下地上不停抽搐的!
王求全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了身,死死地盯着秦玉蓮三人。
他的眸子裏放出了妖冶的紅光,秦玉蓮随手抛掉的菜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汗,漸漸流下。
秦玉蓮感覺到一種撲鼻而來的暴虐氣息。
他們只是惡人和瘋子,那如今的王求全,卻給她一種非人的妖魔感!
刀,剎那間動了。
它斜斜地插進秦玉蓮的脖子,鮮血激射而出,血濺得很高很高,似乎将天上的明月都染成了血色!
這只是一把菜刀,可在殺人時,卻好像被天上諸神祝福過,又似乎被地下諸魔詛咒過!
鮮血從刀尖滴落,秦玉蓮的人也一聲不吭地倒下。
她沒有任何掙紮。
她死了,死的非常幹脆。
幹脆到令其他人都有種做夢的感覺。
王求全擡起頭,一種比刀鋒更加銳利冷酷的雙眼盯着黑袍二人,薛無敵已經在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