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怎麽養出你這樣一個下流胚子來?

虞浩霆見顧婉凝在花園裏凝神站着,走過去輕聲問道:“在看什麽?”

“今年的梨花這樣快就謝了。”顧婉凝望着枝頭幾枚殘花,頗有些惋惜:“我本來和歐陽她們約着去瓴湖公園看梨花的,可惜一直沒空,只好等明年了。”

虞浩霆聽她這樣說,便想到是因了她弟弟的事,心中一動:“我帶你去個地方。”說着,沖郭茂蘭一招手:“去皬山”。

顧婉凝見車子出了城,又開了好一會兒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便問道:“很遠麽?”虞浩霆垂眼翻着手中的文件:“快了。” 夕陽漸落,顧婉凝坐的久了,生出些困意,不知不覺已靠在座位邊上睡着了,虞浩霆見狀,伸手将她攬在了自己肩上。

車子又在山路中轉了幾個彎,豁然開朗起來,虞浩霆一面叫停車,一面俯下身子在顧婉凝耳邊輕聲說:“到了。”

此時,天色已是一片深深的湛藍,車門一開,迎面一陣涼風,夾雜着草木清芬徐徐而入,顧婉凝渾身上下俱是一清。待她走出來站定,人卻驚住了。只見山路兩側都植着高大的梨樹,此時正枝繁花盛,樹樹春雪,月色之下,流光起伏,愈發美不勝收。一陣風過,便有瓣瓣潔白飄搖而下,顧婉凝一伸手,恰有花瓣落在她指間。她心中驚喜,本能地便轉過頭去看虞浩霆。

虞浩霆正從侍從手裏接了軍氅走過來,見她這樣回眸一笑,不由怔住了。

虞浩霆自第一眼見她,便已然驚豔。兩人相處這些日子,顧婉凝每每清冷自矜,待他十分冷淡,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偶有嬌羞氣鬧,已讓他覺得別有情致。然而眼前她這般明媚的容色,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原來,她心中歡喜的時候這樣美,虞浩霆聽見自己心中深深一嘆,這回眸一笑,教人只堪心折。

顧婉凝見他凝眸望着自己,心中猛省,不好意思起來,轉過身子只擡頭去看那滿樹梨花。虞浩霆走過來,将手中的軍氅披在她身上:“山裏冷,先去吃飯,吃了飯我再陪你出來。”說着,自去牽她的手,顧婉凝身上一暖,猶自顧着看花,便忘了掙開。

直到虞浩霆拉着她進了一處莊園,顧婉凝才回過神來。只見這院落建在半山,亭臺樓閣皆是倚山而築,匠心野趣,木清花幽。她一路行來,聽得身邊山泉淙淙不斷,看那水面時,卻有霧氣彌漫,竟是引的溫泉,她心下好奇,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虞浩霆答道:“是我的住處。”

“你不是住在栖霞麽?”

“栖霞是總長官邸,這裏是我的住處。”

顧婉凝聽他這樣講,便嘀咕了一句:“虞四少好大的排場。”

虞浩霆道:“我小時候就住在這裏了。”

顧婉凝聽了,冷笑道:“帶兵的将領都這樣奢靡,怪不得四海之內山河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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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浩霆也不以為意:“你還真會煞風景。”

顧婉凝換過衣裳剛要出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人捧了一件灰色的開士米毛衫過來:“顧小姐,山上涼,您多穿一點再出去。”顧婉凝接過來抖開穿在身上,那衣裳大了許多,那老婦人便過來幫她卷起袖子:“這裏少有客人,沒有備着衣物,只好委屈小姐了,這一件是四少的。”

顧婉凝道了謝,問道:“阿姨,請問您怎麽稱呼?”

那老婦人笑道:“小姐客氣了,我夫家姓文,您就叫我文嫂吧!”

顧婉凝見她幫自己理好衣服之後,仍不住打量自己,忍不住問道:“我哪裏不妥嗎?” 文嫂笑道:“小姐好相貌。 ”說着,便請她出門去吃晚飯。顧婉凝跟着她穿過游廊,便看見燈光明亮處是一座水榭,衛朔和幾個軍裝侍衛身姿筆挺地衛戍在四周,水榭中一個身影長身玉立,除了虞浩霆再不會有別人。

虞浩霆見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寬大,袖子卷了幾折才露出雙手,愈發顯的嬌不勝衣,便牽她坐下:“餓了吧?” 顧婉凝見桌上滾着一鍋腌篤鮮,邊上幾樣時令小菜,砂鍋裏另溫了粥,覺得真是有些餓了,坐下吃了幾口,才擡眼四顧,見春山如黛,涼月如眉,身畔波光蕩漾,薄霧缭繞,不禁贊道:“這裏真是雅清。”

虞浩霆替她盛了碗粥遞過來:“你在國外那麽久,我以為你會喜歡栖霞多一些。”

顧婉凝卻搖了搖頭:“西洋的園林有時候太直白,他們皇宮裏的灌木都要修剪的一般高低,玩具一樣,若說野趣,就是山林獵場,全憑天然。中國的園林講究氣韻生動,就像你這裏,既順了山勢又不全憑自然,匠心借了天成,才是真的好。嗯……”略一沉吟,接着道:“就像他們喜歡鑽石和紅藍寶,要先設計好款式圖樣,再選大小合适的一顆一顆嵌進去,分毫不錯;中國人獨愛玉器,碰到真正好的材料,卻是要工匠依了那石頭本身的形态去琢磨刻畫,必得不浪費那一份天然造化才好。 ”

她說完,見虞浩霆并不答話,只含笑望着她,面上一紅,低了頭舀粥來喝,卻聽虞浩霆道:“你第一次跟我說這麽多話。”

顧婉凝面上更紅:“我再也不說了。

虞浩霆深深望了她一眼:“可我倒是很喜歡聽。”

一時吃過晚飯,顧婉凝要到外面去看梨花,虞浩霆便随她出來,衛朔亦帶人在稍遠處跟着。顧婉凝這時才瞧見原來山路上下都布置了崗哨,遠遠排開,看不到盡處,她剛才一心看花竟沒有發覺,“你到哪裏去都是這樣嗎?”

“差不多吧!”虞浩霆答道:“自我記事起就是這樣了。”

顧婉凝望着一簇簇雪白的花朵在月色溶溶中一片明迷,心中亦今夕何夕的迷惘起來。虞浩霆站在她身後,見她這樣出神的立在花間,伊人如畫,忍不住便将她攬在懷裏。這一攬卻驚動了顧婉凝,她肩頭一掙,虞浩霆反而摟緊了她:“山上風大,我怕你冷。”

顧婉凝道:“我不冷。”

虞浩霆手上卻絲毫不肯放松:“我冷。”

她皺了皺眉,想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無賴”,卻忍住了,想了想,回頭問他:“幾點鐘了?”

“九點了吧。”

“那是不是要回去了?”

“我們今天不回去。”

顧婉凝一聽,忙道:“我明天還要上課的。”

“我叫人去給你請假。”

“那怎麽行?”顧婉凝聽他這樣講,越發急了。

虞浩霆道:“你打電話給歐陽怡,叫她替你請假好了。”他見顧婉凝沉吟不語,接着說道:“你不想白天再來看一看嗎?”

“我連換的衣裳都沒帶。”顧婉凝猶豫不決。

“我叫人帶了。”

顧婉凝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轉身就走。虞浩霆追了一步,上去拉住她:“你去哪兒?”

“ 打電話。”

放下電話,顧婉凝仍心如鹿撞。她跟歐陽怡說自己病了,明天不能去上課,歐陽怡便說要放學之後來看她,她只好說劇社排練她們兩個主角都缺席實在不好,才勸住了歐陽。她打電話的時候,虞浩霆一直在邊上聽着,見她放了電話,饒有興味地問道:“你在學校裏還演戲?你演什麽?”

顧婉凝卻不肯答他,只是問:“你有沒有法子弄一張病假條?”

虞浩霆閑閑笑道:“你想生什麽病?”

顧婉凝冷然道:“随便。”

“那相思病好不好?”

顧婉凝聽了,轉過臉去不再看他:“無聊。”

虞浩霆見她神色氣惱,忽然想起初上山時,她在花間那回眸一笑,心頭一軟,柔聲道:“婉凝,你笑一笑好不好? ”

顧婉凝聽他喚自己的名字,心頭突地一跳,又見他神色間全然不是平日的冷傲自負,也沒有調笑之意,心裏更是慌亂,正手足無措間,虞浩霆已走到她面前,将她擁在懷裏,低低在她耳邊說道:“ 你喜歡什麽,我都送到你面前來。只要你高興……”

虞浩霆帶顧婉凝去了皬山,汪石卿先前擱在心裏的異樣愈發重了。按理說虞浩霆認識顧婉凝不過半月,寵縱一些也是尋常,但人一直留在官邸就多少讓人有些不踏實。至于皬山,不要說女朋友,汪石卿印象中除了邵朗逸和霍仲祺,再沒有別人去那裏住過。他一念至此,便撥了霍仲祺的電話:“晚上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到了晚飯時分,霍仲祺推開明月夜的包廂,見只有汪石卿一個人,不免有些奇怪,脫了外套順手搭在旁邊的椅背上:“我以為要去南園,你怎麽倒訂了這裏?”

汪石卿笑道:“南園的桃花謝了,景致不好。我上次聽你說起這裏,就想來嘗嘗。”

霍仲祺笑道:“單咱們倆吃飯有什麽意思?要不你跟我去玉堂春?”

汪石卿含笑看着他:“我有事問你。”

霍仲祺身子往後一靠:“我就知道你找我吃飯一定有事,幹嘛不在陸軍部說?”

汪石卿道:“這事不是公事。”

霍仲祺聞言促狹一笑:“你的私事來問我?你小心我告訴沈姐姐。”

汪石卿微一搖頭:“不過,也不能算私事。”

霍仲祺一愣:“你跟我還賣什麽關子?” 便見汪石卿一個眼色,左右的随從都立刻退了出去。

“到底什麽事?”霍仲祺夾起一片胭脂鵝脯,問汪石卿。

汪石卿啜了口茶道:“那位顧小姐,究竟怎麽樣?”

霍仲祺将筷子緩緩放在桌上,垂着眼睛細細嚼了那鵝脯,擡頭一笑:“這你該問四哥。”

汪石卿也笑道:“我就是不方便問四少,才來問你。我還沒有見過她,倒是聽說——四少這一回很有心的樣子。”

霍仲祺低頭倒了一杯酒,輕輕一笑:“我也只見過她一次。”

汪石卿道:“一見之下,就能讓霍公子帶進陸軍總部去的,定然是個絕色。”

“四哥身邊的女朋友,哪一個不是絕色?”

“只是住進官邸,又讓四少帶到皬山的,卻只有這一個。”汪石卿正色說:“你見過她,也是你去查的她,所以我想問問你。”

霍仲祺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擱了杯子道:“她叫顧婉凝,是樂知女中二年級的學生,今年16歲,自幼喪母,父親叫顧鴻焘,是前任的駐英國公使,六年前派駐英國,之前在駐法使館任職多年,所以她一直在國外長大。顧鴻焘前年空難離世,她和弟弟就回了江寧。顧家遠在湄東,也不是什麽望族。所以,她在江寧除了外婆和舅舅之外沒有別的親人。只在學校裏有個好朋友叫歐陽怡,是歐陽甫臣的女兒。至于人嘛……”他一口氣說到這裏,似笑非笑地一展唇,曼聲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說罷,便起身拿了衣服,一邊出門一邊道:“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汪石卿見他起身便走,也不留客,只想着霍仲祺剛才的話,“有美一人,婉如清揚”,他轉着手中的杯子,淡淡一笑:“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念到這裏,忽然想起霍仲祺方才的神色,心中一動。

霍仲祺出了明月夜,只覺得心裏悶得發疼。

他這些日子夜夜在玉堂春買醉,只為要忘了她,他也幾乎以為自己已忘了。而汪石卿這一問,輕而易舉便碎了他的心防。

他從來沒有這樣不能說的心事,從來沒有這樣不能碰的傷處。他只覺得自己錯的厲害,他萬沒想到她會這樣決絕!

若他當初去請虞浩霆放人,必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他真的是輕浮慣了,否則早該想到,在他和虞浩霆眼裏,可有可無的一個人,于她而言卻是不能離棄的骨肉至親。他見了她那樣凄惶的神色就早該想到,她父母離世,只有這一個弟弟,必是不惜代價去救人的。他覺得自己錯的厲害,錯到讓她為了一件根本不值得的事情去……

他這樣想着,車子忽然停了,前座的随從道:“公子,到了。” 霍仲祺一看竟是到了玉堂春,心中愈發煩亂起來,厲聲道:“回家!”

那随從愣了愣,也不敢多話,霍仲祺一向好脾氣,對下人從來都是有說有笑,從未這樣聲色俱厲過,況且今天又毫無緣由,不知道他這是鬧哪一出,也不敢多問,連忙調轉了車頭。

霍仲祺一回到家就後悔了,還不如去陸軍部——他一進門,霍萬林的秘書徐益就告訴他,院長在書房等他,而且臉色很不好。

霍仲祺只得硬着頭皮敲了書房的門:“父親!”

只聽霍萬林的聲音甚是低沉:“進來。”

他推門而入,卻不肯上前,只立在門口,霍萬林一身醬色起團花的長衫,正站在案前寫字,待筆意盡了,才擡起頭,嚴厲地掃了他一眼:“把門關上。你過來。”

霍仲祺一聽,暗叫“糟糕”,卻不敢違拗。

只聽霍萬林沉聲道:“你自己也知道躲着我?”

霍仲祺強笑着走過去:“哪有?不過是陸軍部那邊事情忙……”話還未完,已被霍萬林截斷了:“陸軍部事情忙?是玉堂春事情忙吧?” 霍仲祺心知無幸,只好道:“偶爾和朋友在那兒應酬也是有的,如今政府裏這班人,有幾個像您這樣持身清正的?兒子也是不得已……”

霍萬林越聽越怒:“你還敢在這裏狡辯?江寧城裏誰不知道你霍公子在玉堂春一擲千金,跟個青樓女子日日厮混。”

霍仲祺聽了,不敢再辯,老實低了頭聽父親教訓,霍萬林見他如此,方才平了平怒氣,道:“我送你去舊京念書,你就敢自己退了學;我讓你到政務院做事,你百般不肯,說什麽男兒何不帶吳鈎,非要學你四哥。好!我就讓你跟着浩霆去軍中歷練,你倒好,一個星期裏倒有五天都是在外頭胡混!”

霍仲祺被罵的久了,亦有些不耐起來,嘟哝道:“四哥也有許多女朋友,虞伯伯就不管。” 霍萬林怒道:“我是讓你去學他這個的?你知道你虞伯伯為什麽不管他……你……”說到這裏,霍萬林突然頓住,轉而道:“你四哥再怎麽交女朋友,也沒有混到勾欄舞場去!你呢?先前為了一個叫白姍姍的戲子鬧的滿城風雨,現在更是下作,又搞出一個嬌……嬌什麽的青樓女子。”

“嬌蕊。”霍仲祺順口提道:“四哥如今喜歡捧女明星,我要是也去捧女明星……碰到一塊兒,那就不好了……”

“混賬!”霍萬林勃然大怒:“我怎麽養出你這麽一個下流胚子來?霍家的臉面都讓你丢盡了!”說着,撿起桌上的硯臺就朝霍仲祺砸過去,霍仲祺竟沒有躲,那硯臺生生砸在他肩上,墨汁濺了一身。

霍萬林聽他低哼了一聲,已知這一下砸的不輕,面上卻不肯露出心疼的神色,猶自板着臉道:“滾!再讓我知道你在外頭胡混,我只打死了你,當沒有生過這個兒子罷了!”

霍仲祺忍着疼退了出來,徐益見他身上、臉上都濺了墨汁,忙道:“怎麽鬧的這樣厲害?”霍仲祺揉着肩膀,呲牙咧嘴地一笑:“沒有這一下,今天倒難了局。”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高手都是每天更新的,呃,偶這樣的業餘菜鳥第一次寫文,發完存貨之後,盡量一周更新三次哈,如果有人看的,告訴偶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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