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發表

直到夜幕降臨, 花五也沒有回到花家堡。

大家雖聚集在後堂,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滾自己的元宵,但每個人的眼神都時不時朝着門外的方向看。

花滿樓皺了皺眉, 轉頭輕聲問傅回鶴道:“五哥沒事吧?”

傅回鶴表情無奈:“說實話……問我還不如問小天道來得快一點。”

花五并不是離斷齋的客人, 傅回鶴并沒有感知他的能力。

畢竟大千世界浩渺無窮,某一個凡人就如同蒼茫海水中的一點罷了, 若是論對一個世界的掌控程度, 那顯然應該問小天道更加靠譜。

但……

傅回鶴難得心虛地摸了摸鼻梁。

小黑團子現在估計挺忙吧……

鴿子撲棱翅膀的聲音傳來,一只雪白的信鴿落在窗棂, 坐在窗邊的花三來不及擦拭手指, 将那鴿子腳上的紙條取下,一眼掃過松了口氣。

花三擡眸,對齊齊看過來的家人笑道:“在路上了, 馬上就到。”

花母可算是一顆心落下, 面上終于帶了些笑意。

她的這七個兒子啊……如今最讓她放不下的就是小五。

花母借着轉身拿花生碎的動作, 輕輕擡袖擦拭了一下眼角。

——也不知道這樣的牽挂到什麽時候才能落下來。

花滿樓放下心,轉頭就看見傅回鶴鼻梁上的一道白,忍不住壞心思地擡手:“你看你,頭發都落下來了。”

而後手指故意劃過傅回鶴的臉頰,留了一道長長的糯米粉印子。

傅回鶴頓時反應過來,而後眯起眼,五指在糯米粉裏蹭了一把,眼疾手快就給花滿樓臉上抹了六條白印子。

左三右三, 好一只小花貓。

花滿樓倒是全然沒有窘迫的表情,反而左右轉了轉, 問傅回鶴:“抹勻了嗎?等會五哥來了我可要去展示一下的。”

空巢多年的小蓮花全然不知道花家人玩得有多花, 懵了一下, 愣愣問:“展示什麽?”

“五哥今年又沒兌現和我一起滾元宵的承諾,來年少說得賠我一個荷包的玉珠子。”花滿樓勾唇,面上是難得的促狹,“每次五哥從荷包裏掏東西的時候,表情可好玩了。”

花五比起經商的幾個兄弟和受寵的小七,的确荷包沒有那麽鼓囊,但玉珠子而已,哪裏就多昂貴了,不過就是故意做出那樣的表情逗趣家裏人罷了。

花滿樓自然也知道,但是他今年才真正看到這樣的場景,正是像小孩子一樣興奮新奇的時候。

傅回鶴聽他說,然後伸手攥住了花公子做小動作的手,手指鑽進花公子的手心裏摳了摳,挑眉:“花小七,做什麽壞事呢?”

花滿樓連忙用眼神示意傅回鶴噤聲,而後挪了挪身子擋住其他兄嫂看過來的揶揄視線,靠近傅回鶴,悄聲咬耳朵:“你沒見哥哥嫂嫂都是偷偷塞餡料,然後才開始滾元宵的嘛?”

傅回鶴見花滿樓偷偷摸摸的樣子,倒是比滾元宵來得新奇,也湊過去跟着小聲道:“可是我知道他們都包了什麽進去啊。”

花滿樓一愣,而後眼睛一亮,攥着傅回鶴的袖子道:“告訴我!”

家裏人知道小七的耳朵好使,如今眼睛也看得見,自然防得更緊,花滿樓方才小心偷瞄了一圈,卻郁悶地什麽都沒看清。

傅回鶴輕揚了揚半邊的眉毛,好整以暇道:“我告訴小七,小七會回報我什麽呢?”

花滿樓思忖了一下,忍痛道:“嗯……那我就不故意給你胡椒味的元宵了。”

傅回鶴不敢置信地盯着花滿樓:“?”

好啊,感情花小七今晚的目标裏還有他呢?

花滿樓眼神真誠道:“這是家族過年的慣例,是習俗,我以為阿凜會更想有參與感一些。”

傅回鶴想了想胡椒味的元宵,臉色青了一下,看着自己盤子裏規規矩矩的核桃花生元宵,頓時覺得似乎少了點精髓。

花滿樓見傅回鶴的表情就心領神會,從袖子裏悄悄掏出一個荷包遞給傅回鶴。

傅回鶴接過來,狐疑地看了眼花滿樓,手指伸進去摸了摸,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

這小小的荷包裏面塞了桂皮、八角、山葵、辣椒、辣根、胡椒、青花椒……總之亂七八糟,都是尋常時候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元宵裏面的東西。

傅回鶴慢吞吞道:“……你這準備的還挺齊全。”

“這算什麽,都是哥哥們往年玩剩下的。”花滿樓嘆了口氣,“今年肯定還有新花樣,在這方面我到底還是差了一些的。”

“四哥的招數最多了!”花滿樓小聲腹诽,平日素來溫和端方的眉眼竟有幾分可愛模樣,“去年就我和五哥最慘……辣根元宵,虧四哥想得出來。”

花滿樓說完,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不過大部分元宵都是正常的,就只有那麽七八個味道……嗯,特別一點。”

傅回鶴沒忍住擡手戳了一下花滿樓的臉頰,低低笑出聲來:“想不想‘報仇’?”

花滿樓好奇:“怎麽做?”

傅回鶴笑着湊到花滿樓耳邊,小聲嘀嘀咕咕起來。

……

花四嫂看着那邊,笑着對花四哥道:“看來夫君今年要小心了哦。”

花四淡定:“哼,玩這個他們兩個經歷的太少,夫人且看着。”

***

待到明月高懸,城中煙花大作之時,花五才匆匆趕回來。

一身素白的衣裳,外面罩着一件純白色的狐皮大氅,表情雖有些不好看,但到底看不出什麽大傷勢。

花母和嫂嫂們去到後廚煮元宵,七個幾個兄弟也撸袖子跟了上去。

花四走到花五身邊,不着痕跡地托了他一下,輕聲問:“如何?”

花五搖了搖頭,小聲道:“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趕路累了。”

花滿樓此時也走到花五身邊,二話不說就拿了花五的手腕切脈,半晌,表情有些奇怪:“五哥這脈象……”

花五眸光一動,手腕從花滿樓手中掙脫開來,不動聲色道:“怎麽?”

花四擔憂道:“可是受傷了?”

花滿樓遲疑了一瞬,搖了搖頭:“……沒有,脈象平穩康健,沒有內傷。”

——就是總感覺好像穩健過了頭,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

花四這才放下心來。

花五的嘴角卻是一抽,想起兩個時辰前的自己還是一身重傷,結果被那個……

那宮九到底是個什麽來歷?

他自身的傷勢恢複地迅速詭異不說,他那內力居然也有替人療傷的作用!

就是那滋味——

回想起船艙之中那種四經八脈被螞蟻啃噬,每一寸骨骼都被冰火交融纏繞的滋味,花五的臉色不由得更難看了幾分。

拿着東西路過的花二湊過來,看着花五的臉色,笑眯眯說了句:“小五這怎麽像是被人吸了精氣似的?”

“看着紅光滿面,實則眼下泛青,方才走進來時腳步都不穩呢。”

花五:“。”

咬牙忍了又忍,花五低聲咒罵了句:“那個瘋子……”

說完,花五忍無可忍地将身上散發着和宮九一個味兒的大氅拽下來,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我去換身衣服,馬上回來!”

……

花四看着花五的背影,皺了皺眉:“小五方才身上的熏香是冷沉香,他從不喜歡用這種有些奢靡氣的熏香。”

花五是暗衛,身上有熏香豈不是自找苦吃。

花滿樓也總覺得哪裏不太對,若有所思道:“五哥從前最讨厭純白色的衣裳了,而且那大氅看上去肩膀處有些不太合身的樣子,所以……這套衣服,是哪裏來的?”

傅回鶴不了解花五,但聽旁邊兩兄弟猜得起勁,便也随口說了句:“總不能是宮九的吧。”

花四:“!”

花滿樓:“!”

兩人齊齊看向傅回鶴。

傅回鶴連忙舉起雙手以示無辜:“我瞎說的。五哥之前不是去捉拿宮九了?”

花四蹙緊眉頭,垂眸思忖半晌,搖頭道:“我查到那位九公子性子最是記仇,若是小五真的與他交手,還将他押進宮面聖,兩人怎麽也不可能短短時間便關系甚篤。”

與子同袍這樣的情誼,哪怕在兄弟之間都很難做到。

花滿樓也點點頭。

傅回鶴聽着,張了張口,忽然有種奇妙的預感。

剛才花五哥是不是說了……瘋子?

瘋子的話……

“你們三兄弟站在門口做什麽呢!快快過來幫忙端碗筷!”花母走出來,稍稍提高聲音道。

“娘,小五回來了!”花四不再深思,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扶着花母的胳膊,哪裏還有朝堂上如琢如玉的君子權臣模樣,“您煮了幾人份的?”

“今年滾了不少,煮得多呢。”花母笑,“悄悄和娘說說,你這壞小子今年又作了什麽鬼點子?”

“這可是各憑本事,就算是娘問,兒子也不能說的……”

花四和花母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遠去。

花滿樓故意拉着傅回鶴落後了幾步,問他:“爾書呢?”

大過節的也沒見那慣會湊熱鬧的小東西出來玩。

傅回鶴越看花滿樓越好玩,笑了好一會兒,終究沒忍住擡手用手掌将花滿樓臉上的糯米粉蹭掉,回道:“吃撐了,這次得回去離斷齋睡上一陣。”

“唔,這樣啊……”

花滿樓想到昨日在月下見到的那只威猛的白色巨獸,手指微動,面色遺憾。

傅回鶴便不懷好意地支招道:“它剛成年,正是新奇的時候,最是喜歡旁人誇它威猛,一根糖葫蘆少說能騙它拉車幾百裏。”

是真的損。

花滿樓忍笑道:“爹娘總同我們講,年節的時候不能亂說話,你啊,可別小心應在自己身上。”

傅回鶴輕哼一聲,自信道:“必然不會。”

結果話說完還沒半個時辰,傅回鶴就險些被碗裏吃到最後喪失警惕送進嘴裏的元宵當場送走。

被咬了一口元宵還無辜地躺在湯匙裏,傅回鶴整個人脊背僵硬着坐在席間,表情肉眼可見地恍惚起來。

……他是誰,他在哪,嘴裏為什麽會有這種難以形容的、足以毀滅舌頭的酸苦腥夾雜着糯米蜂蜜齁甜的味道?

他明明将自己的碗悄悄同花四哥調換了的!

湯匙柄還捏在傅回鶴手裏,剩下半邊元宵的餡料緩緩溢出,花滿樓湊過去看了一眼,不由眼神憐愛地注視着懷疑人生的小蓮花。

魚腥草元宵……太狠了。

真的是太狠了。

花五今晚有些神思不屬,湯匙在碗裏攪啊攪的。

在見到傅回鶴的慘狀之後哪裏還敢貿然入嘴,當下就開始将碗裏的元宵一個個用湯匙先切開來看明白了再送進嘴裏。

其他兄嫂小輩皆是如此——花家除了花四,再沒有人能接受魚腥草的味道。

花四哥抽了手帕沾沾唇角,沖着自己的夫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看吧,他根本就不用費心思,只要把元宵舀進自己碗裏,總能騙到一個自己上鈎的。

就算沒騙到小五和小七,給小傅也是一樣的嘛。

花母笑看席間,忽然對花五道:“小五,今日早些時候沈家送了拜帖,說是沈家小姐明日抵達金陵。沈家如今在金陵也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娘便做主請沈姑娘來家中坐坐,與你嫂嫂們說一說話,也自在些。”

花五愣了一下。

按理來說,未婚閨閣家的小姐,就算是定了親,也沒有這般上門的道理。

花五随即想到之前四哥說的,陛下有意在花家插入眼線之時,眸色一沉,擡眼時卻已經笑得和煦燦爛:“明日我就在家中,娘做主便是。”

***

翌日。

從院外走進來的花五聽見前院傳來談笑聲和寒暄聲,嘴唇一抿,知道多半是那位沈小姐到了。

從花園另一頭走過來的花滿樓與傅回鶴也聽到了聲音,花滿樓拍了拍傅回鶴的小臂,輕聲道:“咱們回避一下吧。”

到底是自家五哥同未來五嫂見面,他們在這算怎麽回事?

傅回鶴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與花滿樓正要轉身離開,卻見花滿樓像是聽到了什麽,腳下一頓,微微側首。

“五哥,這位沈小姐出身武林?”

這樣幾不可查的腳步聲和獨特綿長的呼吸聲,來人的武功至少跻身武林一流水準。

“沈家世代行商,沈家小姐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頗受稱贊的大家閨秀。”花五開口,神色淡淡,“不必回避,她或許更願意看到你們才是。”

當今陛下這幾日應當對自家小七與傅先生好奇得緊,與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

三人正說話時,走廊那頭,花家的兩位嫂嫂引着一個鵝黃對襟大襖配淺色羅裙的女子進來。

那女子身材高挑,烏發半绾,袖口處繡着雅致淡雅的花朵紋樣,見花五看過去,擡手微撫了撫發髻,含羞帶怯地一笑。

花滿樓看着那位沈小姐,總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身形娉婷的沈小姐對兩位花家嫂嫂盈盈一禮,而後徑直朝着花五所在的方向走來。

花五不用擡眼都能感覺到自家嫂嫂調侃的視線。

沈小姐徐徐行至花五身前,微微一笑,輕聲道:“夜深露重冰面濕滑,五公子昨夜緣何走得如此匆忙?”

“就連衣裳……都不小心穿錯了呢。”

花五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而後詭異變幻了幾番,最終停留在想一刀捅死什麽人的極度忍耐上。

自幼飽讀聖賢書的花五公子險些沒忍住湧到嘴邊的粗鄙之言。

傅回鶴表情空白,面容微微扭曲,簡直比昨晚吃了魚腥草元宵的神情還要一言難盡。

喉結動了動,傅回鶴艱難開口:“宮九?”

花滿樓沉默了一下,表情糾結又複雜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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