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車子往東山開,到了東山腳下,就是一排一排的獨棟別墅,司機師傅不住地往外頭瞧:“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邊來呢。”
說完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排坐着的那母子倆。
兒子看起來普普通通高中生一個,倒是母親看起來格外美豔。
美豔的有些廉價,看着還真不像能住在這裏的人。
能在這裏住的,都是跺一跺腳,整個江海市都能抖三抖的人。
但這對母子下車的地方,卻是百花路6號大宅。
出租車司機收了錢,透過車窗看着母子倆在大宅門口站定。
美麗的女人,纖細的少年,在華麗古樸的大宅前頭顯得那麽微小。
随櫻掏出化妝鏡,又補了下口紅。
随翊說:“已經很漂亮了。”
随櫻笑了笑,說:“這可是老娘十幾年來第一次回到這裏來,不大殺四方我回去都會睡不着。”
随翊走上前去,主動按響了門鈴。
大門很快就開了,一條種滿了矮松的小路,大概有五六十米,小路的盡頭是簡潔寬闊的歐式小樓,松樹圍繞着小樓,庭院裏有一堆衣着光鮮貴氣的客人,齊齊地朝他們母子倆看過來。
江家今天很熱鬧,再過一天就是江老太太七十歲生日,天南地北的江家人都飛回來了。
随翊母子今天要來吃飯,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都來了。
江明一路小跑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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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個暑假已經見過幾次了,但多年沒見過面,實在談不上熟稔。
江明長相柔和,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很有書卷氣。
“我說我開車去接你們,你非不讓。”他笑着對随櫻說。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們一家三口看。
随櫻是豔光四射的大美人,和當年淩厲的明豔相比,如今年近四十的她多了一分成熟的韻味,氣質卻更迷人了。她年輕的時候就顯得成熟,如今年歲上來以後,反倒比同齡人顯得年輕很多。
而他旁邊的江明,溫潤如玉,玉樹臨風。
兩人站在一起,是兩種極致的美。
而他們身後站着的少年,個頭比江明還要高一點,清瘦,穿着青禮的黑白校服,戴着厚厚的眼鏡,頭發蓬松。
這麽漂亮的兩個人,生出的孩子似乎完全沒有繼承他們倆的優點。
江家是江海市的名門望族,随翊的親生父親江明,在家裏排行老二,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哥哥結婚二十年,至今沒有孩子,江明四十多依舊單身,弟弟江輝倒是有一子一女,兒子叫江威,女兒叫江寧。
姐弟倆都在青禮上學。
看到随翊的時候,姐弟倆都愣住了。
随翊在青禮那麽火,他們姐弟倆當然也認識。
還沒少一起吐槽過這位四號男高。
尤其是江威,暑假的時候,為了上《男高宿舍》,他早早就報名了,以為憑借自己的家世,能穩上的。
誰知道半路上殺出個轉學生,還那麽其貌不揚,差點沒把他氣死。
青禮論壇上吐槽的帖子,有十分之一都是他發的。
但是他們怎麽都想不到,這個叫随翊的轉學生,居然就是二伯在外頭的那個私生子。
姐弟兩個嬌寵慣了,對突然“入侵”他們家的随櫻母子沒什麽好臉色。
如今聯想到為什麽随翊這麽普通卻能上《男高宿舍》,就更沒有好臉色了。
今天江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來了不少,但率先發難的,還是如今江家的二號女主人劉玫。
“随翊成績怎麽樣?”她笑眯眯地問,“之前我有個親戚的孩子,也是托我們給轉到青禮去,結果孩子進去以後不但沒進步,反倒得了憂郁症。青禮的競争很激烈,成績跟不上的話,很傷孩子的自尊心呢。”
“他成績還行。”随櫻說。
“青禮講究德智體,音樂啊美術啊運動啊,都要會的。”劉玫又說。
“這些他也都有學一點。”随櫻又說。
随翊朝她看了一眼。
他感覺這個劉玫再多逼逼一句話,他媽就要坐不住了。
好在劉玫火力不高,只又打量了随翊一眼。
随翊話很少,嘴巴也不甜,看起來……和他的穿着一樣乏善可陳。
頭發略長,戴着個大黑框眼鏡,身材倒是很高,是少年的疏闊,只能說長得還不錯。
再看看自己生的江寧和江威,一身名牌,那真是精致又時髦的漂亮。
尤其是江威,金尊玉貴,更是老太太的眼珠子。
“你別光吃肉不吃菜啊,乖孫。”江老太太全程溺愛地盯着江威,幾乎沒看随翊一眼。
随翊好像也沒什麽感覺。
看得出有擺正自己的地位,還算識趣。
這場鴻門宴各有心思,随翊卻沒什麽感覺。
他只偶爾會朝随櫻看一眼。
随櫻今天有一種很勉強的豔麗。時隔多年回到江家,她顯然有些激動,酒都比平時喝的多一點,随翊不着痕跡給拿了她的酒杯,随櫻起身,去外頭抽煙。
“你怎麽讓他參加了什麽直播節目,還是學生,不好好學習,搞這些做什麽?”江明問她。
“人家給的錢多啊。”
“你還缺錢?”
随櫻扭頭看向他:“缺啊,不缺怎麽會帶兒子來搶家産。”
江明無奈嘆口氣,也不說話了。
江家這一堆人明面上不說,哪一個不覺得這對母子是來搶家産的。
“你也別回去了,我可以給你在青禮附近租個房子,也方便你照顧孩子。”
“我有手有腳,不需要靠你養。”随櫻吐了口煙,“你把你兒子照顧好就行了,至于我,以前不需要你管,以後也不需要。”
随翊要在江家住兩天,這也是他們商量好的事。随櫻走的時候,又交代了随翊兩句:“功課要好好學,大提琴也別落下了。你爸說他會給你找個新老師,他找的,肯定比清遠的張老師更好,你好好練,等下次來,我再檢查你。”
她在飯桌上跟劉玫說的那些話并沒有誇大其詞,這些年,江明給的錢,她全花在随翊身上了。小時候什麽都讓随翊接觸了一下,是随翊自己選了大提琴,連老師都說他很有天賦。
她之所以把随翊送回來,除了自己身體原因,沒精力再照顧他,更因為清遠那樣的小縣城,已經裝不下随翊了。
照她閨蜜的話說,他早晚都要飛出去的。清遠那種小地方,HOLD不住這個金鳳凰。
“不過他們家很會挑軟柿子捏,你來了這兒,該幹嘛幹嘛,誰的氣都不要受。”
随翊點頭:“你不用管我,照顧好自己就行,節目組把錢打給你了吧,你休息一段時間。”
随櫻聞言就笑了,伸出手:“給了十萬塊呢,老娘一年不用上班了。”
母子倆都笑了起來。
随櫻說:“走了。”
眼圈微紅。
江明已經打開了車門,遠遠地看着他們母子倆。
随櫻踩着江家老太太最看不上眼的恨天高,袅袅娜娜地走了,随翊目送她上車,回頭看見江家老太太冷冷地看着,低聲說了句什麽,關上了窗戶。
家裏的住家阿姨有好幾個,負責照顧随翊的是朱阿姨。
她将随翊領到他的房間,說:“你就住這裏吧,這是你爸以前住的房間。”
房間很幹淨,沒什麽鮮活氣,床頭倒是擺着個三口之家的照片,江明和随櫻依偎在一起,懷裏抱着還是嬰兒的他。
“他住哪兒?”
“你說你爸?”朱阿姨笑着說,“他在外頭住的,平時很少回來。”
随翊又翻看了一下随櫻給他整理的青禮的學習資料,忽然聽見了江威他們的說話聲。
“我都沒上去,二伯居然讓他上了!”
“這麽大的狼崽子,喂不熟,這道理你二伯能不知道?!他拿什麽跟你們比呀,他都不姓江!再說了,就他們母子那生活條件,他還能出挑到哪裏去,依我說,他來了更好,有個各方面都墊底的,說不定你爸他們看你就順眼了。”
“不知道随櫻怎麽想的,把兒子送到青禮來了,都不說他成績跟不跟的上,青禮的社交圈子他都很難融進去吧,土老帽一個,最近論壇上都是嘲他的!”
好……反派的對話。
聽得随翊都想打臉了。
江寧說:“聽說他在原來的學校成績還算不錯呢。”
“那又怎麽樣,貧困小縣城的尖子生到了青禮也泯然衆人吧。”
“那倒也是。青禮開學就有摸底考,為了讓大家收收心,每年摸底考都是最難的,到時候一摸卷子,保準讓這個鄉巴佬吓到傻眼自閉!”
啊?
真的嗎?
他從學習資料裏翻出一套青禮往年的開學摸底考試卷。
戴上耳機,開啓計時。
微風送來庭院裏的薔薇花香,細白的手指捏着筆刷刷地勾勒,筆跡遒勁飄逸,眼睛一目十行。
窗口的風更大了些,吹的他身上寬松的T恤都貼在了身上,露出他漂亮的腰線。
做完以後,扣下計時器。
提前了将近四十分鐘。
花了幾分鐘時間對了下答案。
對完以後他摘掉眼鏡,捋了下頭發,露出秀美得驚人的眉眼:“……還以為有多難。”
他往椅背上一躺,漂亮的喉結凸起,在光裏微微滑動。
江家的這個大床上沒有任何屬于他的味道,加上半夜突然悶熱起來,随翊睡的并不舒服,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
外頭下起了小雨,北方的九月竟然這麽冷。
周六,是江老太太的生日,江家老爺子也回來了。
随翊一下樓,就被江明叫去見江老爺子了。
江老爺子七十多歲了,非常威嚴,江明在他面前語氣更卑微了,介紹說:“爸,這就是随翊。”
江老爺子在試中山裝,聞言朝他們父子倆看了一眼,眼睛落到随翊身上,也沒什麽情緒,只“嗯”了一聲。
沒有人情味。
随翊想,這一家子都沒有煙火氣。
或許這就是豪門生活吧,不像普通老百姓,下了班一家人就窩在一起看電視,每天柴米油鹽醬醋茶,他們都太忙了,沒空相處,親情也變得淡薄。
淡薄但實際。
江老爺子給他發了個大紅包。
加上劉玫等人給他的紅包,比他上《男高宿舍》的勞務費都要多。
壽宴是晚上辦的,就在江家自己的庭院裏。因為下雨的緣故,工人們在庭院裏搭起了雨棚。
“媽七十大壽,這樣辦太簡樸了。”劉玫對江家大哥說。
“這是爸的意思,現在都講究不要鋪張浪費,低調點好。”
随翊看到庭院裏十幾張桌子,還有四下忙碌的工作人員,心下想,低調簡樸都是這排場了,真要大辦,是要整個江海市都跟着慶祝麽?
“喂,你!”
随翊扭頭一看,是江威。
旁邊還有司機給他撐着傘。
江威背着大提琴,俊俏的一張臉,唯眉毛長的不好看。
江寧催促他:“你快點,上完課我還要去同學家裏拿東西呢。”
江威鑽進車裏:“他倒是自在,周末也不上課。”
江寧說:“江威,別這樣,跟他比,你不嫌掉價麽?”
江威說:“想到他居然代替我進了408,我就氣,不然我早紅了!”
江威說完靈機一動,忽然從車上下來,笑着喊:“随翊!”
江明他們聞言也看了過來。
“我跟姐姐要去上大提琴課,我聽二伯說,你也有學大提琴?要不要一塊去看看,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課。”
江輝問江明:“随翊也在學大提琴麽?”
“随櫻說他有在學,我正給他找老師呢。”江明說着看向随翊。
“那以後讓他們跟小威他們一起上課吧,都是一家人嘛,他們兄弟姐妹也能好好熟悉熟悉。這孩子還是跟我們太認生了。”劉玫笑着說。
江明問:“能去麽?”
“今天可以先去看看,我跟韋老師說一聲,今天是大課,不差他這一個。”劉玫說。
江輝也說:“今天家裏亂,在家也沒事做,兄弟姐妹多一塊玩玩,挺好的。”
江明向來沒什麽主意,對随翊說:“那你就跟着小威他們去玩吧。”
随翊看向江威那張很欠揍的臉,點點頭:“好啊。”
随翊跟他們姐弟一起上了黃牌邁巴赫。
車子異常寬敞,江威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和他對視上以後,立馬眯着眼笑。
半小時後,他們一起到了韋老師家。
這個韋老師是國內有名的大提琴老師,他收的學生大概有五六個,都在他們家的花房裏上課。
花房的玻璃全都開着,涼風徐徐,花香彌漫。
芬芳的花房裏學琴,有錢人真的很會享受。
已經有學生在練琴了。随翊跟着江威和江寧往裏走,聽見低沉哀婉的大提琴聲,舒緩又沉靜,蓋住了外頭的雨聲。随翊穿過花叢,隔着晃動的花光葉影,看到一個清冷如竹林霧色的男孩子,微微垂着眼,正在拉大提琴。
江寧神色都變了,眼神裏全都是愛情的光芒。
他們三個在旁邊站定,一直到淩雪竹拉完一整首曲子。
韋老師擡頭看向他們。
江威趕緊背着大提琴鞠躬:“韋老師好。”
江寧也回過神來,朝着韋老師鞠了一躬。
韋老師笑着點點頭,看向他們身後:“這位就是随翊同學是吧?”
剛将琴弦收起來的淩雪竹聞言就扭頭看過來,便看到随翊穿着一件灰色衛衣,黑色校褲,瘦瘦高高的站在江威他們身後,朝老師微微鞠躬。
然後沖着他也揮了下手。
随翊這次來并沒有帶琴來,韋老師就讓他坐下來旁聽。
在座的七八個學生,琴藝各有不同,最好的是淩雪竹,最差的是江威。
但差也是相對而已,江威能這麽得意,就是因為在韋老師這邊吊車尾,出去也能吊打一堆人。
一節課沒上完,他就發現江寧似乎很喜歡淩雪竹。
一向明豔張揚的女孩子,一下子變得腼腆起來,身體微微向淩雪竹傾斜。
休息的間隙,江寧立馬問淩雪竹:“今天晚上你會來我家麽?”
淩雪竹搖搖頭,說:“我有別的事。”
江寧有些失望,剛想要說什麽,就見淩雪竹回過頭去,看後面坐着的随翊。
江寧似乎突然找到了話題,對淩雪竹說:“很意外吧,我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我二伯在外頭的孩子。”
她沒有用“私生子”這個詞,她都為自己的善良感動。
淩雪竹果然愣了一下,看向她。
江寧這下更興奮了,說:“他說他也在學大提琴,我媽就讓我們把他帶上了。”
江威正纏着随翊,讓他拉一個。
“我把我的寶貝琴借你用一下,你別可別小看我這把琴,在場的這些琴裏頭,就屬我這把最貴了。”
随翊這種在小縣城長大的窮酸貨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貴的琴吧?
随翊不想跟江威這樣傻逼的炮灰較勁,只搖搖頭,說:“我不習慣用別人的琴。”
江威卻更得意了,扭頭看了一眼江寧。
姐弟倆心照不宣。
看來随翊會拉大提琴這事十有八九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這會不能戳穿他,他們自己知道就行了,等回到家使個絆子,能讓這個撒謊精當着所有人的面丢盡臉,再也擡不起頭來。
富人家的孩子,練琴也不像他那麽苦,一上午慢悠悠地就過去了。
快到吃中午飯的時候,他們從韋老師家裏出來。
江寧笑着追上淩雪竹:“雪竹,我們要在外頭吃飯,你也跟我們一起麽?”
江威背着大提琴,嘆了口氣。
他姐姐真的锲而不舍,屢敗屢戰。
誰知道淩雪竹回頭看了一眼,問:“你們去哪兒吃?”
江威一愣。
江寧眼睛都在放光:“江南春天。”
後頭的随翊問:“不回家麽?”
“我們要在外頭吃。大家一塊去啊,我們好久沒聚了!”江寧說。
他們七八個人就在江南春天吃了個飯。
随翊和江威江寧姐弟倆也并不算熟,落座的時候,江威和江寧都沒有要挨着他坐的意思,最後随翊就坐到了最外頭。
他也很安靜,有人和他搭話他就回答,聲音也不大。
和在學校裏看起來并沒有太多區別。
淩雪竹話也很少。
帥哥就是很容易被優待,幾個女孩子圍着他坐,淩雪竹似乎已經習慣了,他依舊冷淡,可是因為人長的就是好學生标準模樣,所以即便那麽冷淡的性子,也讓人覺得很有禮貌。
偶爾他會擡眼看過來,随翊和他對視上的時候,會禮貌性地笑一下,淩雪竹也不會給他任何回應,只是有時候會默默地看過來。
看到随翊在很安靜地吃東西。
吃完飯以後,他們在餐廳門口分別,這些個小少爺小公主家裏的司機紛紛開車過來接他們。
外頭雨還在下,江寧當然要等淩雪竹上車以後再走。
随翊和江威就在後面陪着她。風有點冷,随翊就把衛衣帽子給戴上了,衣服大,帽子也大,松松塌塌的,差點蓋住他的眼。
好在淩雪竹的司機很快就到了,淩雪竹把大提琴從肩上脫下來,交給司機,忽然對随翊說:“你微信是什麽?”
随翊“啊”了一聲。
淩雪竹看向他,秀氣的眉眼沉靜,眼珠漆黑。
随翊這才反應過來,掏出手機來,加了一下淩雪竹的微信。倆人的傘湊到一起,中間卻留了一條縫,雨滴從縫隙裏濺落下來,水點落在手機屏幕上。
淩雪竹的微信頭像,是一只黑貓。
随翊看到的時候愣了一下,有一種果然如此又有些吃驚的感覺。
淩雪竹上了車,車門合上以後就緩緩開動了。
江寧撐着傘跟他揮手。
他看到随翊站在江寧和江威後面,和一身名牌,穿着光鮮的江氏姐弟相比,他的衛衣松垮,單薄,在九月裏的雨裏,瘦削的像是他們的仆人。
這是他頭一次主動加人微信。
其實說出口的時候他很不習慣,心跳很快。
随翊和江寧姐弟倆一起目送淩雪竹家的車子開走,一輛白色的小卡車,載着一棵開滿了花的樹,從他們跟前駛過。
繁花搖晃,在細雨裏聞不到一點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