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Hello,World!(1)

誰又會料到,這麽多年過去,他們還是又重新走到一起,還在差不多一樣陰冷的冬夜,半夜也下了一場大雪。

姜芷芃淩晨醒來,看見窗外一片芒茫白色,窗臺上的積雪足有半尺高,已經連窗也打不開。她醒來了睡不着,起床去窗前看風景,一閉眼,全是昨晚上發生的事。

親吻,顫栗,陌生又熟悉的身體。這種事似乎做過一次就不容易忘記,多年前的種種在腦中早已模糊,身體卻駕輕就熟,就象被打了印記,記得對方身體的每一個細節。他有溫柔的嘴唇和滾燙的手,激情似火,撫摸到哪裏燒到哪裏,讓她不能自已,一如多年前一樣,原來她一直都記得。

過後她冷靜下來,開玩笑的口吻說:“欠你一次,現在還給你,咱們倆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了哈。”

他那時候從後面抱着她,雙手合在她身前,似乎微微一滞,才“嗤”的一聲笑出來:“我記得明明是兩次,你還欠着一次。”

她自然不能容他混淆視聽,反駁說:“記得,怎麽不記得?第二次明明是你主動,怎麽能算在我頭上。”

他把頭埋在她的後頸,也調侃地說:“行啊,那就算在我頭上。今天的也算我頭上,現在是我欠你一次,明天還給你。”

她卻一夜沒睡好,單人床太小,她不習慣同人擠在一起,半夢半醒間總在往床邊挪,再朦胧醒來時卻仍舊被人牢牢攬在懷裏。看來夫妻婚前試婚是完全有必要的操作,誰都不想和一個睡眠習慣不和諧的人困在一起一輩子。此刻回憶完她只有一個感想,姜芷芃啊姜芷芃,你一定是昏了頭,這麽多年敵進我退,嚴防死守,最後怎麽還是同他攪和在一起,真是追悔莫及。

既然睡不着,她去了趟洗手間,坐在浴缸邊上刷了刷手機,看見半夜美國同事發過來的幾封郵件,回起了郵件就停不下來。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外面有了響動,似乎是有人從床上下來,匆匆幾步走到洗手間門口,大聲地捶門。

她打開門,賀宇川站在門外,還赤·裸着上身,頭發亂糟糟堆在頭頂,一動不動地瞪着她。她被瞪得莫名奇妙,問:“怎麽了?”他扶着門框也不進來,只說:“還以為你走了。”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還不到六點,她說:“你睡糊塗了吧?這是我家,我走去哪兒?要走也是你走。”說着側身讓他過。她還以為他有多急,結果他停頓片刻,才慢慢悠悠晃進洗手間,默默開始洗臉刷牙。

周一上午,他說在臨近的S市有一個會,早早起來洗漱完畢。她倒還爬回床上,總算是攤平了手腳舒舒服服睡了個回籠覺。他走的時候她還在睡,閉着眼朦朦胧胧間,聽到他的腳步聲走到床前,似乎停了片刻,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又過了少許,才聽到他的腳步聲離開,關上門走掉。

半夢半醒間,她還在想:完了,這叫她如何是好,很應該同他講清楚。

這一覺睡到上班遲到,匆匆趕到辦公室,一天忙忙碌碌,發生大大小小幾件事。

第一件是自己的辦公桌。她早上一路狂奔到自己位置,發現桌上多了東西,一只裝了清水的玻璃杯,裏面俨然一枝含苞欲放的紅玫瑰。有一瞬間她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某人忽然轉了性,再一看,她的電腦旁邊還有一份火腿三明治,一杯伯爵奶茶,才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李安然不失時機地湊過來擠眉弄眼:“又是沈記奶茶?啧啧,現在都開始送花了。我說Amyu,昨天怎麽樣?你現在可是名花有主的,千萬要把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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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這個戲劇女王唯恐天下不亂,她還沒來得及追究她夥同賀宇川整的那出鬧劇,她倒早早又自動撞到槍口上來。她沒好氣地告誡她:“別鬧了行不行?什麽沈記奶茶?大家同事一場,被人聽見,如果不是叫我怎麽下得來臺?”

李安然似笑非笑,不以為然:“你還藏着掖着,可惜人家偏要光明磊落,端着同一家奶茶店的杯子,咬着同款三明治,剛剛從這裏談笑風生地走過。唉,可憐我家川子,癡心錯付,老婆在和別的男人吃情侶三明治,喝情侶奶茶……”

她很想打李安然兩下,可惜立刻要去開會,沒時間同她分辯,拿起文件就趕忙要走。早上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吃早飯,手邊那杯奶茶是熱的,觸手有餘溫,她還是惱火地塞給李安然了事。

走在過道上賀宇川還給她發了個短信,問:“起來了?”

不知這算不算第二天早晨的标準對話,使用頻率大概僅次于事後避孕藥。她正在奔赴會議室的途中,在心裏呵呵一笑,還沒想好怎麽搭理他,所以沒搭理他。

這一天的日程是面試,面試,和面試。組裏要招一個新人,按公司的慣例,集中安排五六個人排隊來面試,第一輪見小兵,第二輪見大兵,第三輪見組長,第四輪見Manager,第五輪見Director,前幾輪會刷下三四個來,能見到Director的一兩個就是最後的人選,倒很有點象通關打游戲。她是那個把關第一輪的小兵,而Jane休假不在,沈奕衡暫行Acting之責,最後一輪的生殺大權就交到他手裏。

她問的都是算法上的問題。大學裏那年她回永平休學了半個學期,那一門“數據結構與算法”課後來只好重修了一次,幸好最後還是得了個優秀。這一天她把前兩天在網上淘到的那些題拿出來為難新人。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還要負責陪一位應征者用餐,吃着秘書買來的三明治,從公司文化聊到年終獎金,又從公司的免費零食聊到上下班高峰時段的交通,好不容易掐着點結束和應征者的午餐,把人送到下一輪面試官陳向陽那裏。

在辦公室門口等陳向陽開門的那一分鐘裏,賀宇川還發了個短信問:“吃飯了嗎?吃什麽?”

她嘆了口氣,終于停下來開始打字:“對不起,昨天是我一時沖動。以後我們還是象以前一樣,繼續……”

後面的措辭讓她猶豫,難道要說繼續做大姨媽和大外甥?

一時沒想好,陳向陽已經打開門,她只好停下來。陳向陽偷偷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下午那幾個別那麽嚴,看差不多就給過。公司Headcount快要freeze了,如果今天沈奕衡那裏一個也不過,不知下回還有沒有機會填上這個缺。”

她在心裏頗吃驚,不知公司為何忽然要終止招人,難道象賀宇川說的那樣,真的要裁剪H城office的人員?但這種消息顯然超過她的Paygrade,她拿着小兵的工資并不必操這将軍的心,所以不知道并不奇怪。她倒想打聽打聽,按理說陳向陽的組裏招人,決斷權該在陳向陽的老板手裏,怎麽偏偏會落到沈奕衡那裏,可惜來面試的人還等在會議室裏,陳向陽轉身就消失在會議室的門後,她也來不及問。

最後有三個候選者進入與沈奕衡面對面的最後一輪篩選。全部面試結束,沈奕衡把那天所有面試官叫到辦公室。大家讨論一番,一致推舉那個她中午陪吃飯的小夥子。沈奕衡略一沉吟,點頭說明早給決定。

幾個同事魚貫從辦公室走出來,她走到門口,沈奕衡在身後說:“Amyu留一下。”

同事都是心照不宣,但笑不語的表情,陳向陽還朝她似笑非笑地使了個眼色,體貼地替她帶上門。沈奕衡坐在辦公桌那一頭,倒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低頭沉思的樣子,臉上保持他慣常的微笑。

時近黃昏,夕陽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又落在他眉宇之間。他确實沒多大變化,穿着那一身藍色襯衫和卡其褲,剪着一樣的清爽短發,唇角微抿,笑起來狹長的眼睛如新月初升,低頭似乎盯着桌面,又仿佛目光不知聚焦在不明所以的其他地方。

半晌他才擡頭,手指在桌面輕輕一頓,朝她微笑,叫了她一聲:“芃芃。”然後說:“坐。”

她在他對面坐下,心裏打着鼓。早上那枝玫瑰花頗叫她鬧心,此刻心裏盤算着措辭。她可以說她現下斷然沒有找個人交往的打算,只不過這話說出口定然聽着象個藉口。或者她可以說她已經有了別人,只不過……這并不是實話,她也沒必要撒謊。

仔細看他确實和以前不同了,目光不再那麽誠懇,總象有所保留,叫人看不懂。這時候他含笑問:“剛才你沒怎麽說話,我留你下來是想單獨聽聽你的意見,是不是不滿意那個人選?”

“哦……”她半天才回過神來,原來是要談公事,果然是她多慮了。

候選人叫張毅,Z大畢業一年有餘,在一家小IT公司工作過,成績單和簡歷都過得去,她出了一道算法題,對方沒有答好,幾個面試官裏只有她給了“No”。她回答:“今天幾個人裏他算是不錯的,雖然有一個問題沒回答好,其他還是符合要求的,我同意大家的意見。”

那道題其實并沒有人答得很好,只不過有陳向陽的囑咐,她下午放寬了要求。沈奕衡了然地一挑眉毛:“什麽題?那下午呢?你怎麽都讓過了?陳向陽叫你放水?”

她當然不能把自己老板給賣了,連忙說:“一道算法題,應該是我問的問題太難了些。”

這樣的話只怕瞞不過沈奕衡,也許他并不是真想計較,所以輕輕揭過,只淡淡一笑說:“算法?記得大學裏那門課挂掉的總有一半人。你那時候上課愛睡覺,讀書都得過且過,但竟然每門功課都能險險及格,我也常常不敢相信。”

話題于是轉到對青春的緬懷,他收拾了東西,同她一起走到電梯邊。他說:“記不記得你最喜歡的那家連鎖火鍋店?後來分店開到灣區,我和一夥中國同學每個月幾乎都要光顧一次。大魚大肉吃到飽,最适合我們這些窮留學生。可我總覺得味道不正,其實底料都一樣,也不知為什麽不如和你一起時候好吃。我一直想着,什麽時候要再去學校後門我們常去的那家……”

這時候李安然的電話正好打進來,大聲問:“大家都在樓下了,要不要等你?”

她如釋重負,說她等等就來,然後同沈奕衡解釋:“陳向陽請組裏的人今晚一起去吃飯,大概是有什麽事要宣布。”

電梯正好升上來,他替她擋着電梯門,很紳士地将她讓進電梯裏。門關上,狹小的空間裏又只剩他們兩個人。他還是那樣子,背着電腦包斜靠在扶手上,看着她笑了笑,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的樣子。牆上的樓層數一閃一閃地跳躍着,漸漸變小,她以為他還會再說些別的什麽,但他沉默半晌,最後只是一頓,點頭說:“确實,他也該宣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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