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嬴政的神情中顯然寫滿了冷峻之色, 看向扶蘇的眼中就差把“瞧你這個蠢樣”給赤裸裸的表達出來,天知道他看見這滿頭是是血的扶蘇時,那瞬間就有種窒息感撲面而來的恐懼, 他自認已經是多年未曾感受過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扶蘇的母親身上,而被這小崽子又因為怕疼不想上藥鬧騰了一夜的嬴政, 脾氣那是可見增長的暴躁,卻還是只能抱着他哄了一夜。
本是打定主意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尤其是在得知這小子是因為看見殿外滿樹的桃花開,就那一棵樹上有這麽一棵光溜溜的桃子,自感有強迫症的扶蘇, 是怎麽也看不下去, 非要上去把它摘下來,那是誰也攔不住, 結果這上樹容易下樹難這個道理還是很對的, 所以他這不就是摔下來了嗎, 為了一個桃子爬樹,可想而知嬴政得知時候的神情是可見一般的難看。
但是在扶蘇那一幅小可憐的表情中, 嬴政不得不又是投降了, 誰讓着小崽子好死不死還是磕在了眼角上, 盡管嬴政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喜歡完美的人, 但一想到這白淨的臉上有那麽一道疤,他還是覺得有一丢丢的難以接受,所幸太醫令言道,只要忌口、靜養, 扶蘇年紀還小, 必是不會留下疤痕, 才讓嬴政稍稍松了口氣。
但是呢,這個代價就是,不論是鹹陽殿外,還是章臺宮外,這些上朝亦或是議政的大臣,僅在一夜之間,就發現這秦宮似乎寬闊了不少,再仔細一探讨,才發現原來這往日裏盛開的桃樹一夜之間全被砍了,僅剩光禿禿的枝幹一枝獨秀立在那裏,似是在訴說着天地無情,而扶蘇就是更為可憐了(當然這是他自認為的),這一天十二個時辰那是更別想離開嬴政的視線了,雖然嬴政并沒有責怪于他,但單單是那能殺人的眼神就讓扶蘇也是讓扶蘇這不敢在輕舉妄動了,要知道嬴政可是正正經經的警告了他一番。
于是乎,大秦宮中,就出現了十分奇特的一幕,嬴政無論走到哪裏身邊都跟着一個小人,不論是上朝議政,還是用膳召見,一時間更是成為了整個六國的茶餘飯後的話題人物,有人言,是秦王未雨綢缪,率先培養繼承人,大秦興起是有緣由的,而有的人則是開始陰謀論于,扶蘇的身世之謎與六國之間的關系,還有的則是探讨于嬴政的手段……
當然這與因為強迫症犯了,非要摘那樹上獨苗桃子的,結果栽了一個大跟頭的扶蘇而言,這都是與他頗為遙遠的事,而他現在只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坐在嬴政為了不讓他亂跑,而設在他身邊的案桌上,自己玩自己的寫着課業,畢竟對于代筆這件事,就是說,很不幸的他又是被嬴政給發現了,這是又賞了他一個暴栗,又是狠狠的罵了他一通,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是這能妥協的自己動筆了。
只是這接連幾日,嬴政都是在與李斯、姚賈在商量對韓一事,反而是不見尉缭,這讓扶蘇似是有些奇怪,畢竟這對六國作戰計劃,主要負責的是尉缭,但雖然疑惑,扶蘇亦是沒敢多問,只是這些時日,“韓非”兩個字頻繁被提上議程,而他家父王似是在猶豫什麽,故遲遲未能下定論,但已知的是如今的“韓非”已經被下了大獄。
對于韓非,扶蘇的印象不多,只是記得他家父王每每讀到《孤憤》、《五蠹》之書時,總會感嘆這是個人才,若是為大秦所用就好了,這是扶蘇對韓非本人的第一印象,而後在對他有更深的印象,是因為韓非歸秦,彼時是引起了一陣轟動,尤其是他家父王,那幾日可謂是高興的不行,而他歸秦的來由,也正是扶蘇對此人起了興趣的原因之一,韓非能歸秦,最初是因為六國之戰定下之後,由姚賈在各國周旋收買拉攏,破合縱之勢,而對韓則是讓李斯先行出擊,以兩國結盟抵抗趙國為由出使韓國,而彼時的韓國正欲與趙國合謀圖秦,自然不會搭理李斯,這無疑就給了大秦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在與趙一戰之後,即可騰出手全力攻韓,如今的韓已經是瀕臨滅國,可不就得把秦王嬴政看上的人給送上門來,但似乎在韓非入秦沒多久,就起了波瀾,他家一向禮賢下士的父王,忽而就是将他下了大獄。
後來他從蒙毅的口中知道了,此人與李斯一般師從荀子,但在出使韓國過程中,因韓王的刻意回避,而二人最大的矛盾點,在于韓非曾經的一篇《存韓》,韓非提出了秦韓之間幾十年來的親密關系,韓是秦必不可少的一道屏障,因此秦不應将矛盾對準韓,而李斯卻是提出了另外一種觀點,敘述了韓非此言都是虛妄,只是為了一心為韓,而韓并非是秦之盟友,反而是秦的心腹大患,必須除國。
對于嬴政而言,六國之中只能有秦存在,其餘各國必然是要除國,而他喜歡韓非的才學,本指望韓非能以自身才學襄助其大秦崛起,而非是一心謀私,故李斯此言無疑就是戳中了嬴政的心懷,這就導致了嬴政對韓非的态度有些許的不滿,而最後的導火索還是在李斯出使韓國中,為了驗證韓非所謂的《存韓》謬論,他向韓王表達了聯韓之意,希望韓國借路攻趙,但卻被韓王所無視,這也就是佐證了韓秦盟友一說不攻自破,因而也使嬴政對韓非的印象再打折扣,他喜歡韓非的才學,但并不表示他喜歡有人擋他統一六國的步伐。
這也就成為了如今韓非下獄的緣由,韓已經在滅國邊緣,嬴政不希望彼時再出任何的亂子,哪怕這個人是他所欣賞的韓非亦是不行,更何況在李斯與姚賈的釋義下,這讓嬴政對韓非的态度是一再動搖。
但這恰恰也激起了扶蘇的興趣,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說,凡是李斯讨厭的,他都很有興趣去了解一番,更何況這明明是自己的師兄,李斯卻要至他于死地,這就更激起了扶蘇的好奇之心,照道理來說,他二人師從一人,主張應當都是嬴政所喜,在日漸的相處下來,他越發發覺呂不韋當初的識人之明,當時呂不韋就對他說過,“人往高處走,有利所圖,斯可用……”故而他有意的收斂了鋒芒,不再針對于他,反而是開始靜靜觀察起來了他,慢慢他便覺得李斯真是精致的利己主義。尤其是在今日李斯居然提出了“韓非不可留”這一說法,不知為何,扶蘇莫名就是有些心慌,似乎就是又想起了那“自殺”的一幕,而他似乎更是想到了,能讓李斯所忌憚之人,其才學本事必然不在話小,更何況他們師從一人,他家父王如今那麽看重李斯,不就是因為他的主張切合嬴政所需,忽而他又想到了,既是如此,那如果留下韓非,李斯是不是就不能再一家獨大了呢。
輕皺了皺眉頭的他,越想那便是越覺得有道理,似乎在那一刻就是想見見這傳說中的韓非,忽而便是想到了當初呂不韋編著《呂覽》時,好像有寫過韓非的文章,其中有一篇他印象頗為深刻的是,他記得韓非主張的是,“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其意是在說明,一個國家若要強盛,必須将所有的權利都集中在君王一人手裏,而非如周一般分散出去,這樣很容易導致有權有勢的将軍等人心有二心,他很有印象的是,韓非的這套“中央集權制”就連呂不韋也曾盛贊過。
不由就是在心中暗嘆了句,“本公子真是個心善之人。”想着便是,拿嬴政擺着那裏的竹簡當起了梯子欲往放在一旁的身後書閣上爬去,畢竟嬴政這裏的書籍着實是多,而他記得這套書似乎是被嬴政放在了最上面,就他這身高,不借助點東西,那是怎麽也不上去的。
可他哪裏知道嬴政放在底下的反而是他最心愛的藏書,眼看他那嬴政的藏書當梯子也便罷了,畢竟嬴政一腦門子就想着如何處置韓非之事,壓根沒空搭理這個在一旁“搗蛋”的扶蘇,那裏知道,這小崽子膽子是真的大,沒到下一秒,他就是聽到後面的似是有東西落地的聲音,所幸是他眼疾手快,一把就是接住了從竹簡上面掉下來的扶蘇,還沒等扶蘇反應過來,本就是心情不佳的嬴政,那是一把就将人翻了過來,“寡人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在寡人眼皮子底下,你也不消停,爬上瘾了是吧,不知道死活的東西。”
氣急了的嬴政壓根沒管在場的還有外臣,噼裏啪啦就是一通狂揍,惹得扶蘇是淚眼連連的就頂了他那麽一句,“我不是東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