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安安冷漠盯着沈寂, “沈寂, 你不應該叫沈寂, 你應該叫神經。”她發自肺腑評價。

沈寂一邊開車,一邊點頭表示贊同:“你就當我神經。”他臉皮厚,無所謂:“反正你下不去車,走吧, 陪我一起去發病。”他車開得飛快,從高速一路往東。

安安懶得跟這種人作, 純粹就是浪費時間, 她扭頭轉向窗外。

窗外風景不斷變化, 從北京往東, 漸漸能聞到鹹鹹的海風味道。

沈寂帶安安去了北戴河。陽光,沙灘,獨棟別墅。他們到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多,管家早就預備好午餐。上好的牛排搭配醒過的紅酒, 坐在窗邊,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知道安安不太會用刀叉,沈寂特意吩咐管家切成小塊。如今端上桌, 牛肉鮮嫩, 讓人食指大動。安安從不和自己的胃置氣。她坐在對面吃得坦然,就是不說話。

沈寂也沉得住氣,他說:“我小時候父母工作特別忙,沒時間管我, 我就經常一個人坐火車來這裏。那個時候的火車還是綠皮的,特別慢。那麽長的時間,我一個人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想将來的生活,我想去當一個宇航員,想飛去外太空。我還想,以後一定要帶自己喜歡的姑娘過來,坐在這裏看日出日落。”

“所以陸安,我帶你來這裏。”

人真的不能犯賤,一犯賤,就徹底低到了塵埃裏。

沈寂沒追過女孩,他根本不用追,一大堆等着倒貼。以前他帶姑娘去度假,要麽歐洲風情小鎮,要麽各種海島,他第一次帶人來北戴河。

說出去都不可思議。

安安擱下手裏的叉子。

紅酒在高腳杯裏靜止住了,那些醇厚的香氣飄出來,絲絲縷縷萦繞。

安安說:“謝謝你。可是沈寂,你知道的,我有男朋友。我很愛他,我一直在等他。”

這個事實沈寂一向清楚,所以他越發好奇:“他追的你?”

“不,”安安明确否認,“是我追的他,并且死纏爛打。”

她那時候想各種法子纏着陸昂,變着法兒的勾引他,正面不行,她就換背面……那一幕幕閃過,安安忍不住垂眸,輕笑。時間過得好快,都三年多了,可她根本沒有忘記,也沒辦法忘記。

那些過往刻在了心裏,她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無窮無盡的思念。這種思念令她窒息。

嘴角笑意一點點凝固,安安耷拉着眼,沉默下來。

沈寂忽而不服氣:“給我說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安安張了張口,認真告訴沈寂:“他是一個英雄,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彎起嘴角莞爾一笑,安安又無比虔誠的告白:“他還是我一輩子的夢想、永遠的歸宿以及所有的信仰。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我知道的。”安安無比篤定。

沈寂有片刻安靜,“如果你的英雄受傷了呢?”他眼前是那條一動不動的胳膊。

安安說:“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我都會照顧他。”

“如果他死了,再回不來呢?”沈寂繼續追問。

那杯紅酒靜靜擺在面前,安安端起來,抿了一口。她問:“要聽官方回答,還是私人的?”——這是輝姐教她的,跟人周旋的方法。

“都要聽。”

“官方回答是逝者已逝,我會忘了他,好好生活。”安安笑。

“那私人的呢?”

又喝了一口酒,安安平靜地給出答案——

“我會死。”

那種思念無時無刻不在炙烤着她,她沒辦法離開他,她根本沒法離開陸昂。

那是她的命!

紗窗半開,溫柔的海風徐徐吹進來,帶進蝕骨鑽心的涼意。沈寂一直沉默。許久,他開口評價:“你才神經!”

安安沒有反駁,她只是問:“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鬼知道!”

陸昂以前沒在派出所待過,孫海華讓他先跟一個快要退休的民警老齊,熟悉轄區情況。

他們從派出所前面的十字路口開始。

周圍滿是商場、寫字樓和小區,對面是個劇場,劇場的滾動條上滾動宣傳今晚的演出劇目,紅色字幕極度顯眼,是近年頗受好評的《暗戀桃花源》。

老齊領着陸昂從這裏開始慢慢往前熟悉。

老齊在這一片工作很久了,随便走到哪兒,他都能講出各種門道。這家的老板為人奸猾,容易缺斤少兩遭投訴,那家夫妻常常鬧矛盾,要注意協調工作。那些人也熟悉老齊,見到都打一聲招呼,然後好奇打聽陸昂:“所裏新來的同志啊?”

老齊樂呵呵“嗯”一聲,指着陸昂,介紹道:“小陸。”

一個上午走了三個小區,中午兩人回所裏食堂随便對付一些。

老齊要了一碗雜醬面,特地提醒陸昂:“你有傷,要忌口。”經過一個上午相處,老齊挺喜歡陸昂的。陸昂不愛說話,但性格穩重,凡事有主意,站在那兒就能鎮住人。擔心陸昂心裏有疙瘩,老齊主動開導:“以前槍林彈雨、驚心動魄,現在處理這些雞毛蒜皮,會不會不适應?”

“不會。工作性質不同。”陸昂很有心理準備。

老齊不免替他可惜:“你在那邊立過功,完全可以安排到更好的單位。”

高強之前也是這麽說的,組織上照顧陸昂,如果去別的地方,能夠将他安置到更好更輕松的崗位。可陸昂自己堅持要來北京。他的身體沒法再繼續當一線的緝毒警察,現在做個普通民警,他覺得挺好。

他喜歡這個職業。

陸昂笑了笑,還是那句話:“我閑不下來。”

“我也一樣。”老齊感慨,“做咱們這行吧,苦是真苦,沒日沒夜的忙。可現在要退休,我這心裏空落落,怪舍不得的。”說完工作,老齊轉而熱心閑聊:“小陸,結婚了嗎?”——他開始發揮老年人餘熱。

“沒。”陸昂如實搖頭。

聽到這個回答,老齊繼續熱情:“談對象了嗎?你條件不錯,我老伴兒認識好幾個不錯的姑娘……”一說到年輕人的婚戀問題,老齊更加停不下來。

陸昂笑:“我有女朋友。”

“啊,有對象了?”餘熱沒發揮成,老齊明顯失落。

陸昂點點頭。看着碗裏的面條,他說:“要是結婚,就給您送喜糖。”

“行啊!”老齊替他開心,“願意死心塌地嫁給你的姑娘,肯定是個好姑娘,人好,心善。”

陸昂又笑了。他說:“她有點作。”

他吃了安安多少臉色,她發起脾氣來一套套的,沒人能說過她……那些過往湧上心頭,陸昂握着筷子,輕輕一笑。

對講機在響,老齊接到出警通知。所裏人手根本不夠,陸昂擱下筷子,迅速跟老齊一起趕去現場。

春夏之交的北京幹燥、微涼,陸昂的新崗位普通、平凡,但依舊偉大。他是一名光榮的共和國警察,他選擇了這一條路,就從來沒有後悔過。

暖陽下,他的背影高高的,肩膀寬寬的,從未改變。

從北戴河回北京,依舊三個多小時的車程。

沈寂還算有風度,沒有半途甩掉安安。到了北京,他才将安安丢在路邊。一停住車,沈寂就直揮手,轟她走:“走吧走吧。”仿佛無比嫌棄。

安安也不在意。她徑直下車,關上車門。

沈寂一腳踩下油門,離開得飛快。

後視鏡裏,安安的身影越來越小。今天稍微有點起風,她早上出門帶了件薄風衣。如今天色将晚,她将風衣穿在身上,風衣底下露出連衣裙的裙擺。窄窄的腰帶系在腰間,将她的腰勾勒得纖細。她一手插.進口袋,一手随便搭在身側,能看到豔麗的指甲,嫣紅,嚣張。

她美的張揚,她美的張狂。

她的愛也濃烈得如同一把火,卻只保留給了那個男人。

那個能讓她毫不猶豫去死的男人。

那個她一輩子的夢想。

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他們一起經歷了什麽,沈寂無法得知,他只知道自己永遠沒辦法贏過那個男人。

收回視線,沈寂無聲輕笑。

他說,祝你好運,陸小姐。

沈寂停車的地點是一個十字路口。

附近是商場、寫字樓和小區,人來人往很熱鬧,安安身後還有個劇場,劇場的紅色滾動條上顯示着今晚的演出劇目——《暗戀桃花源》。

安安學表演,她慕名看過這場劇。

戲裏,江濱柳和雲之凡在上海走散,數年錯過,年老才重逢。

戲裏,江濱柳還問,之凡,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當時安安哭得不能自已。

時間讓感情變得厚重,讓本就不多的回憶變得彌足珍貴。

她想啊,怎麽不想?

紅色字幕滾動完一遍又一遍,安安轉眸。

天色完全暗下來。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蜿蜒向前,不斷延伸,構成夜空下璀璨的河。照亮人們回家的路。

家呀,多麽美好的字眼。

安安也想過結婚,她也想有個家。三年前,她就想和陸昂結婚了。

在那個幹淨而潔白的房子裏。

她要和他結婚,她要給他生孩子,她要和他永遠在一起。此生此世,永不分開。

她不想等到年老才重逢。

她還想給他生孩子呢……

獨自站在這座忙碌而陌生的都市裏,安安忽然無比想念他,她太想他了,想到瘋狂,想到痛苦,想到要死了。

眼眶發熱發酸發脹。

可安安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擦肩而過的都是陌生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是他,一個都不是!

沒有一個是他……

這個念頭真讓她絕望。

安安茫然凝視前方。

她傻傻望着這個世界。

忽然,安安愣了一愣,她瘋了一樣要過馬路。

筆直的馬路車流穿梭不息,偏偏紅燈亮着,安安扭頭想找過街天橋,可兩邊都沒有!安安死死盯住路對面!路對面,有個個子高高的男人隔着車河經過,他身高腿長,他穿純色T恤和牛仔褲,他的左手手腕纏着絲帶。

紅燈還是亮着,安安度秒如年。她視線一直追随對面那個男人。車流穿梭,他的背影若隐若現,時而能看見一點,時而徹底被擋住……不知過了多久,紅燈終于開始倒數!

10、9、8、7……3、2、1!

安安急匆匆跑過去。

她穿高跟鞋,卻跑得飛快。

穿過前面所有的人潮,她不停穿過,她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往前追。

她心慌極了。

那個名字就要脫口而出了,那兩個字在她舌尖上傾吐了無數次的。

陸昂啊,陸昂。

她終于要追上那個男人了,可還有短短幾步,安安卻意外頓住。

那個不是陸昂。

他不是。

只要看一眼,她就知道是不是他。

站在那兒,眼睜睜看着那個男人走遠、離開、再也不見,安安忽然淚流滿面。

她無聲痛哭。

安安低頭,抹了抹眼淚。

陸昂會來找她的。安安告訴自己,他今天不來,她就等他到明天,明天不來,她就等到後天。她要一直一直等下去,等他回來,等他出現。

等到他們重逢的那一刻。

安安擦幹眼淚,戴上墨鏡。雙手插在口袋,她獨自走進路燈蜿蜒的明亮裏。這是一條歸家的路,她一直在等他。

趙顯平見到安安,是崩潰的。

“輝姐已經跟我解約。”趙顯平必須提醒她。

“我知道。”安安面容淡定,“但那是輝姐的決定,不是我。”

“所以呢?”趙顯平拿着水杯,睨她。

安安給出條件:“我不要錢,我就要在這裏唱歌。”

“為什麽?”趙顯平格外無奈,“幹嘛這麽執着?”

“我怕有人找不到我。”安安轉向外面,“我們第一次在北京散步,就經過這裏。他知道我會唱歌,他會來找我。”頓了一頓,安安拜托他:“如果哪天你不打算開了,請一定把這家店轉給我。”

沉默很久,趙顯平說:“随便你,我可不給你工資。”

“當然。”

趙顯平的酒吧在那所藝校旁邊,主打文藝小資氣息。過了八點,底下的人漸漸多起來,安安走上臺。

明亮奪目的燈光打下來,安安看不清底下任何的人。

只有一道又一道身影。

她化過去的那種濃妝,黑色眼影,眼尾抹亮粉,頭發燙成波浪,沒什麽人能認出她一個配角。安安坐在高腳凳上,黑色話筒架支在面前,她開口,開始唱歌。

安安一首接一首的唱。

她唱中文,她唱英文。

那些音符萦繞上空,在璀璨的繁星下,繪出一條曼妙的歸途。

歸途這一端是她,而另一端是她終生摯愛的男人。

她在等他來。

他做過承諾,就一定會來。

陸昂和老齊處理完那起報警,已經晚上九點多。菜場有幾個刺頭,明目張膽收保護費,如今一并抓回來,審訊、錄口供,派出所的工作就是這樣繁瑣而忙碌。

陸昂暫時不用值班。

在食堂吃過晚飯,換掉警服,他推門出去。

隔壁是幾個結了婚的漢子,留在所裏值班。一個在跟五歲的孩子視頻,還有一個洗衣服回來。見到陸昂,都熱情打招呼:“小陸,出去啊?”

陸昂“嗯”了一聲,笑道:“出去走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