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拌嘴小夫妻
刑部衙門的大院兒內,東邊兒立有一五層小樓,是刑部的書籍庫,歷年的卷宗也都存放在此處。
小樓的最頂層,有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靜室,裏面陳設簡單,但卻不平常,樣樣都是從宮裏邊兒借出來的東西,臨時布置的,便是燃着的熏香也是刑部主事現從內侍監讨來的龍涎香。
此時靜室內靜悄悄的全沒有半點兒聲響,只有熏籠內飄出的幽香,袅袅浮動着。
室內開着一扇小窗,臨窗站了兩個人,兩個人皆是望着外頭馬車遠去的方向,半晌剛剛進了耳順之年的男人收回視線,悠悠嘆了口氣,和身邊的妻子道:“這個沒用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吓哭了。”
也上了些年紀的婦人,姿态雍容的回身幾步,于案前坐下,探手在案上的果盤中,撿了顆水潤的李子,送到唇邊咬了一小口,待慢悠悠的将李子咽下,才不緊不慢的道:“玉不琢不成器。”
男人也過去在妻子身邊坐下,看了眼她手中的李子問道:“酸嗎?”
“酸甜。”
他不喜酸,一點點都吃不下。再次嘆了口氣。
這時候李福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陛下、皇後娘娘,世子爺走了。”
皇帝道:“進來回話。”
“奴才遵旨!”李福海便弓着腰走了進來,跪下給皇帝和皇後見了禮。
皇後娘娘放下手中吃了半顆的李子,掏出帕子沾了沾唇,又擦了擦手,問道:“我見你們說了半晌的話,說了什麽?”
“回娘娘,世子爺交代老奴……”
李福海記性不差,劉承繼之前說的話,他一五一十的給皇帝和皇後娘娘複述了一遍。
聽到自己的小侄兒在這個時候,還惦記着自己和他父王、母妃,皇帝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雖說頑劣了些,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孝心的。”
皇後娘娘卻一臉冷靜的問李福海道:“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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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海彎着的腰又低了低,補了一句道:“還有小世子說,讓老奴在陛下跟前時常提一提他,也好要陛下想着,早日接他歸來。”
皇帝便笑了,轉頭和皇後道:“看來是沒吓傻,還剩了幾分機靈勁兒。”
……
七月酷暑,馬車裏十分悶熱,雖說兩個小窗都開着,卻也沒有多少涼風吹進來。劉承繼、晏如瑾兩個人隔得遠遠地,一人守在一邊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
晏如瑾擡手擋着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氣,而後回身把放在車廂角落裏她帶來的包裹拽了出來。側了側身子,背對着劉承繼躺了下去,腦袋便枕在包裹上面。
馬車晃晃悠悠繼續前行,劉承繼坐的難受,又看她躺的舒服,挪了挪屁股,他也湊了過去。低頭看着晏如瑾合着雙目似睡着了的模樣,他便放輕了動作,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只是腦袋還沒有挨到包袱時,忽聽得晏如瑾道:“走開。”
劉承繼“噌”一下坐了起來,他道:“我躺一下怎麽了?你不要太霸道了。”
晏如瑾眼也不睜慢悠悠的道:“你要躺去一邊躺,身上都臭了,我聞不了。”
劉承繼在天牢裏待了十來天,那裏邊兒可沒有洗澡的地方,如今又是火熱的七月,身上難免會出些汗水,多日下來确實有一些異味兒。他自己也是聞到了的,可是知道歸知道,他這人好面子,被晏如瑾這麽挑明,還明晃晃的嫌棄,他便有點受不了了。
劉承繼瞪着眼睛氣呼呼的道:“晏如瑾!你——你這個——”
晏如瑾不理他,調了個姿勢繼續睡。
劉承繼推她:“你還想睡?”
晏如瑾拍開他的手,依舊不理他。
劉承繼氣急:“你爹那樣的老學究怎麽就養出了你這麽個不守綱常的潑婦來?夫為妻綱,我是你夫君,就是你的天,你還敢嫌棄我——”
劉承繼話沒說完,晏如瑾猛地坐了起來,她臉上冷冷的質問劉承繼道:“你說我爹什麽?”
劉承繼一頓氣勢就弱了,他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道:“我自己去睡。”
他說着,就縮回了自己那一邊,默默地躺了下去。
晏如瑾不饒,她上前硬是把人給拽了起來,她道:“你三番五次對我爹不敬,我沒理你你還沒完沒了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剛才說他什麽?”
被扯着衣領,劉承繼也來了脾氣,他大聲吼回去道:“他本來就是個老學究,頑固、迂腐、不可理喻,我說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晏如瑾的父親确實有些古板,為人也極是嚴苛,許多事情上不通人情。這位宴大人對劉承繼這位世子爺,一直以來都很是瞧不上眼,當初怡王府上門提親,他愣是眼也不眨的就給拒了,誰上門說情都不好使。弄得怡王府很是沒臉,也讓劉承繼白吃了許多苦頭。
這讓劉承繼對這位岳父大人又怕又恨,背後提起總也沒句好話。
晏如瑾卻聽不了了,她瞪着劉承繼道:“你再說一遍。”
所謂輸人不輸陣,劉承繼覺得自己的氣勢不能矮下來,扯着脖子吼了一句道:“你爹就是個老頑固。”
晏如瑾氣的使勁兒推了他一把,劉承繼一下撞在車壁上,撞的馬車“咣當當”的晃了好幾下。
肩膀撞在窗沿兒凸起的木楞上,細皮嫩肉的小世子疼的吸了口氣,不過自知理虧便沒有吭聲。一擡眼見晏如瑾還是怒氣未消的模樣,他好聲好氣的道:“我不跟你計較,咱們扯平了。”
小世子倒是想得好,但晏如瑾可不覺得這是能扯平的,劉承繼對她父親不滿,三番四次的在她面前對她爹不敬,這事兒晏如瑾是真的氣。覺得他既不尊重她爹,也不尊重自己,一時間心裏委屈又怒火騰騰,是真不想跟他走了。
晏如瑾不再看他,朝外面大喊一聲:“停車!”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面趕車的衙役“籲”了一聲,車速便慢慢的緩了下來。
劉承繼心裏一慌,問她:“你要幹什麽?”
晏如瑾不理他,她不等馬車停穩,拿起自己帶來的包袱就要去推車門。
明顯這是要回家,不跟他走了。劉承繼吓得從後面一把摟住她的腰,把她給拽了回來,讓她整個人都坐到了自己身上。
這時候領頭的衙役馮全驅馬過來,隔着簾子問道:“世子爺、世子妃有什麽吩咐?”
晏如瑾剛一開口被劉承繼一把捂住,他急忙忙的朝外面道:“胡亂停什麽車?瞎耽誤功夫,還不趕快啓程趕路。”
車外馮全一板一眼的道:“是。”
晏如瑾掙紮:“唔唔……唔唔唔……唔……”
劉承繼很有理的訓她道:“你兇什麽兇?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剛剛推我那一下使了那麽大的力氣,我肩膀撞得生疼,估計都得青紫了,我都不跟你計較,你還想怎麽樣?我說你爹了你不高興,那你不會也說我爹麽?動不動就翻臉,你去打聽打聽誰家的媳婦像你這樣的?急眉瞪眼的不說還敢動手?你這模樣若是嫁到別人家去,早早把就你休回家了……你唔什麽唔?我說你你還不服嗎……”
晏如瑾越聽他說越是生氣,和着他一點兒錯都沒有,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不對了?晏如瑾使勁兒掙紮,可是劉承繼力氣大,讓她根本掙不開,只能聽着他在耳邊強詞奪理。
劉承繼說着說着忽然沒了聲音,他哼了一聲,小聲說她:“你別亂動……”
耳邊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腰間的胳膊越收越緊,晏如瑾一頓也不掙紮了,感覺身後那個人熱騰騰的便像個小火爐一般。
車內一時靜了下來。
馬車依舊“嘎吱嘎吱”的逛蕩着前行,窗口輕薄的小簾子也跟着飄飄蕩蕩,偶爾掀起一個角來,從裏面就能直接看見外頭騎着馬的衙役,當然若是衙役轉過頭來也看得見車內的情景。
沉默了一會兒,劉承繼捂在晏如瑾嘴上的左手松了開來,并且開始往下挪,剛剛挪到胸口時,晏如瑾聲音輕悠悠的道:“你該帶着花魁來的。”
小世子一下漲紅了臉,面子挂不住了,他惱羞成怒的把晏如瑾推了下去,自己則背對着晏如瑾,氣呼呼的躺回了他原來的位置。
晏如瑾從軟墊上爬了起來,她抱膝坐在那裏,她下巴抵在膝蓋上怔怔出了一會兒神。
小世子見她這邊兒沒有動靜,還是有點擔心她要回家,偷偷轉過腦袋看了她一眼。見她呆怔怔的不知想什麽呢,心裏像貓抓一樣的,想問又張不開嘴。
憋了一會兒他翻身坐起,叫她:“喂,你又想怎麽樣?”
晏如瑾沒有擡眼,她幽幽的道:“世子爺,若是你真的這麽看不上我們家的話,就幹脆把我休了——”
小世子頓時火了,他瞪着眼睛道:“你想都別想!看着小爺落難了你就想要回娘家,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小爺我今兒個把話撂在這,你晏如瑾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和我睡一個棺材的,你想回娘家?下輩子……就算你下輩子投胎回了娘家,可等你長大了,你還得跟着我!別的心思你趁早給我打消了,不然沒你好果子吃。”
“既然你不休,那就給我放尊重點!我們家雖說門戶低,但卻從未想過要高攀你們王府,是你非要娶我的!你既然娶了我,就得給我相應的尊重!你總是這般不避人的說我爹壞話,你知道這讓多少人看了我們晏家笑話?還有我,我在王府裏說一句話還不如你口中那個下人的一句話來的有分量!因為你總是這般輕慢、羞辱我,別人便也跟着輕辱我,在王府時下人都敢給我臉色瞧。”晏如瑾聲音低低的,說完就背轉過身,躺了下去。
“我……”劉承繼聽得怔愣起來,一時啞口,憋了一會兒他道,“王府裏哪有這麽大膽的奴才?而且我也沒有輕慢你羞辱你。”
晏如瑾面相車壁側躺着,一時心情十分低落并不想要理他。
劉承繼見她不聲不響的模樣,心裏不上不下,叫了她一聲,她也不回話。
聽不到她說話,心裏七上八下的,劉承繼因想要惹她說話,故意挨到了她身邊去,見她仍是沒有反應,劉承繼湊的更近了些,還把腦袋枕到了晏如瑾此時正枕着的那個包裹上面。
晏如瑾依舊沒有理他,想起了怡王府……擡手摸了摸自己頸間的淤痕。
劉承繼心煩意亂,他最受不了晏如瑾這般不聲不響的模樣,照比這個,他倒是更情願讓她牙尖嘴利的諷刺自己。
終于劉承繼受不了了眼下窒人的沉默,他翻身坐了起來,說道:“我以後不說就是了。”
晏如瑾卻沒接話茬,她道:“我要睡一會兒了,你自便吧。”
她說着便合上了雙眼。
劉承繼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挨着她也躺了下來,合上了眼睛。
馬車逛逛悠悠,躺在一塊兒的兩個人也跟着逛逛悠悠,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