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鄉俗
兩個人開始了冷戰,夜裏沒有點燈,屋子裏靜悄悄的,卻誰也沒有睡着。晏如瑾蜷在裏側面朝着牆,忽然特別的想家,想爹娘了……
晏如瑾身後,劉承繼仰躺在床上,心裏也是貓抓一樣的難受,怎麽也安穩不下來,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是卻拉不下臉來道歉。偷偷翻了個身,往前湊了湊,小聲叫她:“喂?”
……
沒有回音,但劉承繼知道她沒有睡着,又往前湊了湊,身體緊挨在了晏如瑾身後,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我今天一回來,見你不在,我吓壞了,還以為你出事了……”
……
“喂,你睡着了嗎?”
……
“我知道你沒睡!”
……
“我不是氣你去逛街,可你該和我說一聲……你不聲不響的就消失了,把我吓了一跳……”
無論劉承繼怎麽說,晏如瑾都沒有說一句話,屋子裏的氣氛壓抑而緊繃……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劉承繼還想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他端了包子進來笑着和晏如瑾道:“剛蒸好的包子,熱騰騰的,你嘗嘗。”
晏如瑾沒有理他,整理好衣服後拎着包袱,繞過她出了屋子,一路下樓走出驿站,上了大門口他們的馬車。
劉承繼也沒了心思吃飯,放下包子追了出去,到了外間時,見到昨日抖落的那塊布還在地上放着,他便彎腰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拿着追了出去。
……
進了野山口道路就難走了,狹窄不說,還盡是石頭,馬車晃來晃去,速度又慢了許多。到了下午的時候,忽然“咔擦”一聲,毫無防備的,車轱辘就斷了,馬車猛地向一邊傾斜,車裏的兩個人摔到了一處。天旋地轉間,劉承繼只怕她撞到頭,兩只胳膊緊緊的護着她的腦袋,自己卻把腦袋撞個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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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只好棄車上馬,衙役們讓出了一匹馬來,晏如瑾不會騎,便和劉承繼共乘一匹。
山路裏沒有驿館客棧,晚上便随便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生了堆火就蜷在火邊席地而睡。
晏如瑾、劉承繼睡在一處,衙役們隔着大石頭睡在另一處。
天黑之前,有衙役抱了一堆枯枝幹草過來給他們鋪了個墊子出來,晚上躺在樹枝草墊上,晏如瑾動也不敢動,一動隔得哪哪都疼。
早上醒來,眼睛還沒有正開始,晏如瑾感覺身下熱乎乎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上裹着鬥篷,正趴在劉承繼的身上呢。
她這一動,劉承繼睫毛一顫才睜開了眼睛。從他身上下來,晏如瑾站到一邊去整理衣服,眼角餘光看過去,見劉承繼龇牙咧嘴費了半天的勁才從樹枝床上爬了起來。
晏如瑾掏出帕子,正要去找處水源洗漱時,猛地聽到隔着大石頭那邊兒衙役喊了一嗓子說:“馬丢了!”
馬是真丢了,一匹不剩,只好改走路前行。
其他人都還好,只是走路對晏如瑾來說太艱難了,她是咬牙堅持着,可走了兩天之後就真的堅持不了了,腳底下全都是血泡,疼得她眼淚直掉……
碰巧劉承繼一個回頭,看見她哭了,他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堅持不了了,他沒有言語,直接蹲在了晏如瑾身前。晏如瑾擦了擦眼淚,也顧不上賭氣了,趴到了他的背上。
這會兒背着媳婦兒,劉承繼倒不是往日那般嬌生慣養的模樣了,雖說他也是腿酸腳疼,可後面又走了兩天,沒喊過一聲苦。
終于八月二十這日晚間,他們到了平漠,在平漠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衙役們便回京了,劉承繼夫妻則被士兵領到了平漠城外三十裏的一個小石頭房裏。
站在小石頭房前,看着前邊兒大片的荒野,劉承繼問那小兵道:“這是什麽地方,你把我領這來做什麽?”
“回世子爺,這裏是口子河,也是咱們大乾的邊界了,您看前邊兒那條河,”小兵指着遠處彎曲的一條河道,“過了那條河就是北魏的地界了。”
“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小人是奉命,帶着世子爺過來,協助您在這裏修一道城牆。”
“什麽?”劉承繼驚了,“你們是讓我在這裏平地建起一道城牆?”
“小人接到的命令是這樣的。”
“胡說八道,哪個王八蛋想整小爺,誰下的這個命令?”
“世子爺,可不敢這麽說,這可是陛下的旨意。”
“你少唬我——”小世子說着猛然頓住,他表情呆呆的問那小兵,“你剛才說這是哪兒?叫什麽地方?”
“口子河。”
小世子臉色發白,他想起來了,當初跟他宣旨時,他好像是聽到了這個名字……
原來他皇伯父竟然是讓他在這裏建起一座城牆來!
劉承繼渾身冰涼,他一個人怎麽可能平地建起一座城牆來?難道他皇伯父是想讓他一輩子呆在這個地方不讓他回去了嗎?
……
當天夜裏,兩個人擠在石屋內狹窄的小床上,劉承繼抱着媳婦,他聲音低低的,滿是絕望的說:“明日,我去找人,送你回京!”
“做什麽?”
“我,我只怕回不去了,你回去了,好好過日子吧,若是王府裏呆的不順心,也可以回娘家去住,只是,你,你別改嫁就行。”
氣他胡說八道,晏如瑾沒好氣的道:“嫁進皇家的人,只有死的,可還沒聽說有能改嫁的。”
劉承繼一把捂住她的嘴,怒道:“不要胡說。”
晏如瑾拉下他的手道:“我不知道你來之前是怎麽想的,但我來之前就料到了這般情況。”
“你,你怎麽料到的?”
“既然把你打發道這種地方來了,自然是要給你點苦頭吃的,若是輕描淡寫的就過去了,何至于這般大費周章的。”
劉承繼沉默了,沉默了半晌他問晏如瑾道:“那你為什麽還要跟我來?”
晏如瑾頓住了,她沉默,沒有回答他。
劉承繼把臉埋在晏如瑾的懷裏,抱着她的腰,聲音悶悶的道:“瑾娘,我皇伯父不要我了。”
晏如瑾拍了拍他:“你是個男人。”
“我知道……”他聲音悶悶的又道,“瑾娘,驿館那天,我錯了,我這幾日心裏一直不好過,你跟着我到這種地方來受苦,我實在不該吼你。”
“嗯!”
“瑾娘,你再陪我幾日吧,等過些日子再送你回京,我……”我舍不得你!
驚惶不定的世子爺,抱着媳婦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宿的話才昏昏睡去,第二日早上醒來時,發現懷裏空空蕩蕩,媳婦不在,心裏一慌,匆匆忙忙的穿着衣服,口中大叫道:“瑾娘,瑾娘……”
聽到叫聲,剛撿了幹柴回來的晏如瑾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進了屋子:“怎麽了?”
“你怎麽起的這麽早?”
“還早,你看看都什麽時候了?日上三竿了,軍中的人都來過一趟了。”
劉承繼穿鞋下地:“他們來做什麽?”
“送了些糧食過來。”晏如瑾道,“你快點把衣服穿好,我剛才去看了,東邊兒的那座山上,有一條山溪流下來,水很幹淨,一會兒你去打點回來。”
“好!”劉承繼低頭系着腰帶,心想,這日子可怎麽熬啊?
穿好了衣服,他拎着水桶往東邊兒去了,晏如瑾回到屋子裏整理床鋪,收拾妥當後正待出門去再撿點柴火回來,可剛出了屋子,就見西北邊兒成群結隊的十幾個婦人,朝她這來了。
晏如瑾心想,這一片荒野當中,再沒有別人住這了,這幾個人應該就是來自己這的了,她便一時沒有走。
果然十幾個人到了跟前圍着她,明晃晃的盯着她看,若不是他們臉上帶着簡單、純粹的笑,她都要以為他們是來找麻煩的了。
晏如瑾忍不住出聲道:“你們好。”
“哈哈,這小媳婦說話怪好聽的。”人群中一個中年婦人,上前一步問她道,“你們就是京裏來的貴人吧?”
“不是什麽貴人,”晏如瑾道,“我們也是過來幹活的。”
“知道,知道,你們就是來修城牆的麽!”那婦人上下打量着晏如瑾,搖搖頭道,“小身板兒太單薄了,也幹不了啥活呀?”
另一個婦人上前捏了捏晏如瑾的胳膊,也搖搖頭:“你看你瘦的,一陣風都吹倒了,以後要有啥事兒就喊一聲,咱都不遠住着的,誰都能幫一把。”
晏如瑾不要意思的笑笑,她道:“那真是謝謝幾位姐姐了,我們剛來,有哪裏不懂的地方,還要仰仗幾位姐姐幫襯着。”
“哈哈哈……”
晏如瑾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笑的十分爽朗,不過倒是沒有嘲笑的意思。笑聲中,之前最先開口那個婦人道:“說話文绉绉的,像是戲詞兒是的,怪好聽的。”
他們這般大方,倒是弄得晏如瑾局促了,她頓了頓道:“幾位姐姐,進屋來坐吧。”
“不坐了,不坐了,我們還得幹活兒去呢,就是過來看看你,沒啥事兒,對了,給你兩個果子吃。”那婦人不由分說的就塞了兩個果子在晏如瑾手裏。
不等晏如瑾推辭,其他人也紛紛的往她身上塞東西,有的是幾個果子,有的是兩個雞蛋,見她身上塞不下了,就放到了一旁的水缸蓋子上。
見面就收禮,晏如瑾不好意思就推辭,他們推推嚷嚷的,在遠了看倒像是打架一樣的。劉承繼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喝道:“幹什麽呢!”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轉頭看去,劉承繼生得好,身材修長臉上幹幹淨淨的,五官分明十分的英俊,只站在那裏也是掩不住潇灑風流。
這些婦人便直勾勾的盯着他瞧了半晌,而後大大咧咧,七嘴八舌的道:“這小相公長得這般俊俏……”
“畫上人似的……”
從來都是小世子調戲別人,哪曾被人調戲過,他瞪眼,正待發怒時,晏如瑾上前拉了他一下笑着道:“這幾位姐姐是過來看咱們的,還客氣的帶了東西過來。”
她說着又轉頭和那幾個婦人道:“他是我夫君,姓劉。”
“劉相公,劉娘子,你們忙吧,我先走了。”
晏如瑾去送他們,回來時劉承繼皺着眉頭問她:“你怎麽還叫上姐姐了,哪裏來的姐姐,這般無禮?”
“并不是無禮,許是他們這裏的鄉俗如此,咱們入鄉随俗吧。”晏如瑾轉頭見他兩手空空,奇怪的道,“水桶呢?”
劉承繼哼了一聲,轉身要走,晏如瑾拉他,塞了兩個果子在他手裏道:“他們給的,你嘗嘗。”
劉承繼不接:“我不愛吃,你自己吃。”
“還有那麽多呢。”
劉承繼這才拿了一個,嘎嘣咬了一口,而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