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邊城同甘苦

劉承繼的信遞到京裏時,正好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皇帝設宴群臣,宴席散去,帝後二人相攜着回到了寝殿,皇帝有些疲憊的靠在軟榻上,嘆息一聲皇後道:“這年就過去了,朕怎麽覺得沒滋沒味兒的。”

小宮女端了參茶放下,便躬着腰退了出去,她腳步輕快沒留下半點聲響,偌大的寝殿靜的仿若沒有人在一般。

皇後娘娘坐在皇帝身邊,聽了皇帝的感概她也是嘆息一聲,她身子朝前探了探,軟榻前邊兒放了張案幾,上面擺了些水果、糕點、糖這類的零食,皇後娘娘撚了顆清淡的桂花糖送到了皇帝嘴邊,她道:“其實今年也熱鬧,這麽多侄兒、侄女陪着,只是你覺得不親近罷了。”

皇帝張嘴吃了糖,他道:“哪裏是我不和他們親近,分明是他們不和我親近,表面上都是恭順有禮的,只是心裏卻不知在想着什麽了!”

“你這是又想阿繼這孩子了吧?往常年的這個日子,您可是都嫌他吵得您腦仁兒疼呢!”想起往日的光景,皇後娘娘臉上也露了些笑容,她道,“也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小兩口能能給您生個小侄孫出來。”

聽皇後這般說,皇帝也是心癢了起來,他三兩口嚼了口中的桂花糖:“這糖也是寡淡的很,沒個滋味兒。”

“太醫說的,也不能讓您吃的太甜了。”

皇帝皺眉,正想抱怨兩句時,李福海捏着劉承繼的信進來了:“陛下,娘娘,世子爺來信了。”

皇帝口氣淡淡的道:“寫給誰的?”

“世子爺寫給陛下您的。”

皇帝冷哼一聲:“準是沒個好話的。”

皇後笑了笑,和李福海道:“呈上來吧。”

“是!”

李福海躬着腰上前,雙手托着厚厚的一封信,皇後娘娘結果,拆了信封将裏面的紙張都倒了出來,她撿出了了帶着字跡的幾張紙,遞給了皇帝,自己則拿着另外的兩張畫紙打開……

皇帝将那個不成器的侄兒一封載滿了苦肉計的信讀完,皺着眉頭沒好氣的道:“真是不成器,文筆這般淺白,三歲稚童都看得出這是出虛假的苦肉計,就是憋着和朕要地呢。”

皇帝說着,将信遞給了皇後:“他只當離得遠,朕就随他糊弄了?他就用腳趾頭想想,軍中一月給他送了多少糧食,朕能不知道?還日日喝粥?他糊弄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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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确實生氣,不過不是氣劉承繼用了點小陰謀,而是氣他這陰謀使的不夠高明,氣他太笨了,連一點兒陰謀詭計都用不好。

“還給我拿腔拿調的,‘皇帝陛下萬福金安’哼!我看他就是皮癢了。”皇帝說着轉頭,卻見皇後看過了信卻并不如皇上那般暴躁,臉上當真露了幾分不忍心出來,皇帝不敢相信的問她,“你還當真了?”

皇後娘娘沒言語,拿起一旁的畫像遞了過去,皇帝抖開畫像看了眼,他神色一凝,便沉默了。

皇帝那個總是無法無天肆意張狂的小侄兒,身穿一件粗布衣衫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他背後是一面粗糙的石頭牆,粗糙的都及不上怡王府馬棚的百分之一,人也瘦了很多,瘦的刺眼,也讓人揪心……

在此之前,皇帝不是沒有想過侄兒現在的日子會苦一些,可是卻也沒有具體的想過他現在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可是毫無防備的,這些東西忽然就被呈現在了眼前,皇帝心裏真是難受了。

許久的沉默之後,皇帝道:“他是真知道怎麽剜真的心……可他休想這回朕能心軟,以前就是朕太縱容了,他爹又不知道管教,才把他縱成如今這麽個不成器的樣子。”

到底是帝王心,說硬就是硬的起來的,他面色一肅,把畫像遞給李福海,吩咐道:“拿着去問問,他果真是這般模樣了?”

“老奴遵旨。”

李福海接過畫像躬着腰退了出去,不一時回轉他又将畫像呈上,禀皇帝道:“陛下,确實如此,年前的幾日世子妃娘娘病了,病的有些重,世子爺想是吓着了,幾日間便瘦了一大圈。”

寝殿裏一片的靜默,許久的沉默之後,皇帝坐了起來,他沉聲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也不知要動動腦子。”

皇後安撫他道:“您別難受,他還小,折騰折騰是好事,而且他已是不錯了,能想到和您要地呢,慢慢來您也別急……若我說您就把地給他,多少也是個鍛煉。”

“那就把地給他,看看他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皇後娘娘笑了笑:“您若給他個三五年,弄不好他真能弄出一座城牆來給您呢!”

“我稀罕他給我砌道牆來嗎,可不能給他那麽多時間。”皇帝和李福海道,“傳令下去,口子河這塊地就交給他支配,其它的若是他再有什麽要求一律不準,還有日後送去的糧食,分量減半。”

“是!”

李福海剛剛退出去,小內監來報:“陛下,娘娘,賢妃娘娘求見。”

皇帝又靠回了軟榻上:“傳進來吧!”

……

照比帝後二人的年紀,賢妃娘娘要年輕許多,她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容明麗保養得宜,只是氣質有幾分淩人,也是仗着娘家勢力,尋常時候,後宮裏各嫔妃間的相處,只皇後娘娘不在的地方,便是她要拔尖一些。

順和帝的後宮簡單,總也不過十人,除了皇後另九人當中年紀最長的一個,也比帝後二人小了十幾歲……

賢妃娘娘盈盈一禮:“臣妾見過陛下,皇後娘娘。”

皇帝叫起後,皇後朝她笑笑:“賢妃妹妹過來坐吧,有幾日沒見你了。”

賢妃娘娘回道:“娘娘,臣妾這幾日可是忙的什麽似得,前幾日誠王妃不是抱了孩子進宮來給娘娘請安嗎?從娘娘這出來時便到臣妾那裏去坐了坐,臣妾見那孩子投緣便給留下來養了幾天,就這幾天可把臣妾給折騰的呀……”

皇後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沒有出聲,皇後便也沒有出聲,賢妃娘娘垂了垂視線,她原是有心将孩子抱過來的,這會兒便也只得撂下了,頓了一會兒她笑笑又道:“剛剛宴席散了後誠王妃過來和我說,陛下和娘娘都喝了些酒,她說她身上帶着些養肝護脾的藥丸子,也不知是哪個老大夫配的,說是十分有效,酒後吃的,原本她是給誠王備着的,今日見陛下和娘娘飲了酒便想着要敬獻一些上來,我哪敢收這些東西,也不知外頭什麽人做的,可是陛下和皇後娘娘的身子也是不敢大意的,臣妾便讓禦膳房熬了點養肝和氣的清粥,陛下和娘娘多少吃一點吧。”

皇帝出聲道:“這孩子有心了,你也是,粥若帶來了便端上來吧。”

賢妃便笑了:“是!”

吃了粥賢妃便告退了,皇後娘娘也跟着起身道:“陛下也累了,我也正要回呢,我們兩個一道走吧。”

皇後娘娘拉着賢妃的手出了陛下的寝宮,溫言和她道:“誠王這孩子能幹,陛下是看在眼裏的,前兩日還跟我提過呢,說這孩子辦事穩妥讓人放心,還說着要賞呢,這幾日事多便給忘了。”

說起誠王來,他确實能幹,和他爹一樣的能幹,昔日他爹便是能幹的差點擠掉了順和帝這個出身嫡長的太子取而代之。

當年皇後早逝,後宮裏是先皇的靜妃,也就是今日誠王的祖母,她在掌權,那時候可很是給了和順地不少的氣受,雖說這些陳年舊事和都和今日的小誠王沒有關系,可是到底皇帝心裏也是對這個出類拔萃的侄兒親近不起來。

賢妃娘娘娘家姓陳,是昔日先皇靜妃的娘家人,和誠王府的老王妃是本家,陳家是個大家族,今日在朝中的影響雖是不比當年了,但也是不容小觑……

賢妃笑道:“陛下真是言重了,臣妾便仗一回誠王長輩的身份,拿大說一句不當說的話,誠王他是陛下的侄兒,幫着陛下分擔點事情可不是應該的嗎,哪裏要賞的,年輕人只管使喚便是了,可不能慣着他。”

皇後娘娘便笑了,拍拍賢妃的手道:“你也懂事。”

——

皇帝的旨意傳到邊城時,正是那裏江河開化,大地解凍的二月間。

接到皇帝的口谕,潘成當即親自騎馬來了口子河……

這日陽光正好,晏如瑾心血來潮想在房子周圍圈起一個籬笆院兒來,院子裏晏如瑾忙着砍樹枝,好幾次想叫劉承繼出來幫忙,劉承繼卻只說她沒事找事,不肯出來,一個人悶在房裏不知道在忙着什麽。

“小團?小團——”

晏如瑾一個人在院子裏忙了半天,劉承繼不肯出來就算了,可是平日裏總是喜歡追在她屁股後頭跑來跑去的小毛團竟然都沒有跟出來,她覺得奇怪,便朝着屋子裏叫了兩聲。

“汪汪——”

聽到晏如瑾的召喚,小毛團稚氣未脫的聲音立馬從屋子裏傳了出來,可晏如瑾等了一會兒卻仍不見它出來。

“團團,你出來呀!”

“汪,嗚——”

小團子沒出來,卻聽到劉承繼的聲音傳出來道:“你叫它做什麽?它忙着呢。”

晏如瑾便奇了怪了,不點大的小奶狗,它能忙什麽?扔了手裏的樹枝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屋裏去了。

到了門口還沒進屋呢,就見劉承繼正彎着腰在桌前作畫,而小毛團卻被他用一根布條拴在了桌子腿兒上。

“你怎麽回來了?”劉承繼一擡頭吓了一跳的模樣。

晏如瑾皺眉,沒顧得上理他,她走過去解開了小毛團脖子上的布條,将它抱了起來,等她站起身來時卻發現劉承繼已經都将桌子上的畫紙都收了了。

“你拴着它做什麽,它又不亂跑?”

“怎麽不亂跑,我讓它在屋子裏好好待一會兒它都不聽,不一點大就開始不聽話,就得拴着它才老實。”

“你又做什麽非得讓它呆在屋子裏?”

小毛團像是應和晏如瑾的問話一般的,在她懷裏“嗚嗚——”的小聲叫喚,小腦袋還拱啊拱的,小模樣好不可憐,晏如瑾便抱着它輕聲哄了哄。

劉承繼嘀咕道:“我養它這麽大讓它陪我呆一會兒都不成嗎?”

晏如瑾看了一邊他折起來的畫紙一眼,問他:“你在給它畫像?”

“嗯,”劉承繼點頭又含混的道,“不畫了,它也不老實,你快把它帶走吧,一天傻乎乎的只顧搖尾巴,搖的我頭都暈了。”

晏如瑾白他一眼,便把小團抱走了,臨出門前又和劉承繼道:“今天天氣這麽好,你關在屋子裏做什麽,還不如出來幫我做點活兒呢!”

“好好,你先去,我收拾收拾就來。”

“鬼鬼祟祟的!”晏如瑾不理他抱着小團出了屋子。

看着晏如瑾走了,劉承繼又展開了畫紙,拿起毛筆繼續作畫。

外頭晏如瑾見他久久沒有出來,也沒有再管,只和小團兩個忙活,小家夥很懂事,晏如瑾從柴堆那裏挑了整齊的樹枝抱到前邊兒,它見了便也叼着根樹枝屁颠屁颠的跟着,一副好能幹的模樣。

晏如瑾見小家夥晃着圓滾滾的小屁股,搖着歡快的小尾巴,小短腿兒緊倒騰的模樣可愛的不得了。

“小團真乖,這麽小都能幹活兒啦!”

“嗚嗚——”小尾巴搖的更歡快了。

“你這麽乖,過幾日我帶你進山去玩兒好不好。”

“嗚嗚——”

晏如瑾笑了,他們兩個正忙着時,忽然小團松了嘴裏的樹枝,朝着南邊兒“汪汪”的叫了起來。

“怎麽啦?”

晏如瑾蹲了下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汪汪——”

小團只顧朝着南邊兒叫,叫的很急,晏如瑾便擡頭看過去一眼……抱起小團晏如瑾站起身來,遠遠地好像有一個人騎着馬朝他們這裏來了。

“阿繼!”

晏如瑾回到屋裏,劉承繼見了又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桌上的畫紙,晏如瑾道:“做什麽鬼鬼祟祟的,誰要看你的。”

“誰怕你看了,我只是畫完了。”

“別擺弄這幾張紙了,你出來看看有人來了。”

“誰來了?”

“不知道,遠遠地一個人騎着馬來了,”晏如瑾摸了摸懷裏的毛團道,“還是它發現的,它都能看家了。”

“可能是我皇伯父的回信到了。”劉承繼趕緊将畫紙都收了,匆匆的出了屋子。

繞開房子朝南一看,果真見一個人騎着馬過來了,“眼熟啊!”他嘀咕了一句。

“你認得?”晏如瑾摸了摸毛團,和它道,“不是壞人,別怕。”

“好像是潘成那孫子。”

晏如瑾瞪他:“怎麽說話呢,人又沒得罪你,怎麽這麽不尊重人?”

劉承繼瞪眼:“沒得罪我?幹了壞事兒就跑,躲了我一個多月,我往軍營跑了多少趟?愣是沒找着他,這種人你叫我怎麽尊重他?”

“那也要尊重人,是你自己做事不顧規矩,太亂來了,他不躲着你能怎麽辦?人家都不和你計較,讓着你呢,一會兒見了面你要好好說話知不知道?”

“哼!”

“知不知道?”

劉承繼瞪眼:“你怎麽對誰都比對我好?到底你和誰是一家的?”

晏如瑾一聽眼睛也瞪了起來:“我對誰好了?你怎麽沒心沒肺的。”

小世子頂她:“我對他不客氣你就看不過眼了,他對我不客氣你就不說,到底你是護着誰的?”

“他對你不客氣,那是你活該,我就對他好了,怎麽樣?我這就給他燒水煮茶去。”

“哪來的茶?”

“那我就去給他燒熱水喝。”

“你想的倒美,你想給他燒水喝,也要看我領不領他到家裏來。”

劉承繼說着大步到柴堆那裏牽了馬,翻身上馬便要走,晏如瑾見了趕緊追過去囑咐道:“阿繼,你好好和人說話……阿繼——”

劉承繼不理她打馬便走了。

……

小房子南邊兒千多米的地方,潘成将軍下馬朝劉承繼抱拳見禮,劉承繼卻仍是倨傲的坐在馬上沒有下來,潘成也不介意,他一本正經的道:“聽說世子爺前幾日找我兩回,趕上末将有事不在,今兒個聽說了,這便趕緊過來了,不知世子爺找我是為何事?”

劉承繼扯了扯嘴角:“今兒個聽說了?這軍中的消息怎麽傳的這般快,才開春的事情,還沒到秋呢,就傳進将軍的耳朵了?前後可連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呢!”

潘成端方嚴正的一張臉半點不見紅,仍是一臉認真的道:“世子爺說的是,在下回去一定整頓軍容,嚴肅軍紀。”

“是要整頓整頓,不過我看首要整頓的該是為将的,身為一軍統帥卻整日不見蹤影,這可不該是軍中的規矩。”

“世子爺說的是!”

見潘成這臉皮厚的水火不進,劉承繼瞪他:“你今兒個就是來和我扯皮的?”

“末将不敢,在下剛剛領了陛下的口谕,特來轉述。”

潘成便将皇帝的口谕轉達了,聽了前邊兒劉承繼心裏一松,臉上立馬就露了笑來,可是聽到後邊兒,他表情一呆,那笑就凝在了臉上。

潘成抱拳:“世子爺若是沒有其他事,末将就告辭了。”

“你等會兒,糧食減半是什麽意思?”

潘成規規矩矩的道:“下月起,軍中只給世子供給一個人的口糧。”

劉承繼瞪眼:“你想餓死我?”

“末将不敢,只是軍令如山,末将不敢不從,還望世子爺體諒。”

劉承繼沒出聲,他心裏知道這一定是他皇伯父的旨意,這将軍再怎麽樣也不敢假傳聖旨,可是皇伯父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當初不是他說的,允許自己帶一個人來的嗎?

“世子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末将便告辭了。”潘将軍再一次請辭。

劉承繼沒理他自己一轉馬頭跑了回來。

見他走遠了潘成松一口氣,也上馬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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