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決裂

回去時已經過了高峰期,約莫半個小時就到了。

溫藍付了錢,站到了這座鋼筋水泥的龐然大物下。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雪,如飄絮,如棉柳,大片大團自空中飄落,卻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纏綿。

北方的雪粗粝而幹爽,刮在臉上甚至有些疼。

她數着樓層,目光定格到仍然通明的那一層,猶豫會兒走了進去。

這個點兒,前臺靠在桌上昏昏欲睡,見她态度鎮定,落落大方,對方不疑有他就放她上去了。

“叮——”電梯門開。

溫藍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何有些畏懼。

但她向來不是退縮的人,只猶豫了會兒便大膽邁步向前。

淩旭有單獨的辦公室,不過,這會兒他的辦公室裏并沒有人,連燈都沒有開。

溫藍的目光循着走廊朝部門普通職員辦公區望去,那裏燈火通明。

她腳步放輕,一步一步邁了過去。

“淩哥,幹嘛啊?我工作還沒完呢。”女孩嬌媚的笑聲從半開的玻璃感應門內傳來。

溫藍在拐角處停住步子。

是鐘佳悅,穿着淺藍色的職業裝,妝容清純而淡雅,正羞怯地逃避着身後人的親吻。抱住她的,是一個俊朗、倜傥的年輕男人,他單手攬着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撐在她身邊,若有似無地低頭吻她,不讓她好好工作。

可不就是淩旭?

他的臉上帶着迷人而自信的微笑,略帶幾分調侃,低頭在鐘佳悅耳邊說了什麽。

鐘佳悅臉頰緋紅,回頭捶打他:“你好壞啊——”

溫藍表情麻木,心裏似乎只剩下漠然的風聲在呼嘯作響。

她捏緊了手機,從一開始的震驚、茫然漸漸回神,轉而生出一種名為惱恨、嫉妒的東西,可漸漸的,又變為不甘和無力。

如果說他不愛她,為什麽要窮追猛打那麽久?在她坐過站後,放下手頭的工作橫跨大半個中國過來找她。

當時她坐在冷清的候車大廳,想着要不找個旅館算了,擡頭就看到他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面前,大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件襯衣,額頭都是汗,眼睛卻很亮:“我終于找到你了。溫藍,你怎麽這麽笨啊?這都能坐錯?”

她當時鼻子就酸了,問他:“你怎麽都不穿件大衣?”

當時他追了她快有大半年了,他已經是一家投資銀行的高層,而她,還是一個應屆畢業生,差距懸殊。

不過她還是沒有答應,因為剛剛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不打算再找。

可就是這件事,忽然撬開了她緊閉的心扉,任由他抱住自己,把熱燙的唇貼在自己的眼皮上。她閉上眼睛,微微顫抖。

“你知道你有多美嗎?寶貝!我為你發瘋,我要愛你一輩子!”他當時的眼睛裏好像有一團火。

可這樣信誓旦旦,這才不過兩年誓言就碎了。

溫藍平複了好久,拿出手機給他撥了一個電話,心裏忽然冷漠地想:不知道他會怎麽說。

隔着玻璃,她看到淩旭拿出了手機,眉梢跳了一下,皺着眉,推開了懷裏的鐘佳悅,站遠了些才接通。

“喂,藍藍。怎麽這麽晚了還給我打電話?”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

溫藍冷冷地望着他,忽然快要不認識這個人。

見她不開口,淩旭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安,下意識朝四處望去。

同一時間,溫藍拿着手機緩緩走出他的視線盲角。

感應玻璃全然打開。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溫藍就這樣靜靜地望着他,像是在重新審視他這個人。

淩旭的表情有一剎那的慌亂,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藍藍,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溫藍沒有跟他鬧,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好,你解釋。”

淩旭沒料到她這麽不按常理出牌,頓時噎了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煩躁,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說。

溫藍笑了,笑得諷刺而悲哀:“淩旭,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身後的鐘佳悅身上。

鐘佳悅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躲開了她的目光,小三在正室面前多少是不光彩的,可心裏又有些不甘不願。

目光落在對面女人身上時,她又下意識掐緊了掌心。她自诩長得不錯,可在溫藍面前,毫無優勢可言。

溫藍骨架纖細,但不是那種幹癟的瘦弱,身材高挑,腰肢和臀部的曲線尤其迷人。

她生得一雙桃花眼,眉眼溫柔而妩媚,笑起來時,天生就有毫無攻擊性的親和力。偏偏膚色雪白,氣質沉靜,側面望去鼻梁高挺,眼神澄淨而漠離,當她專注地望着一個人時,有種亘古幽遠、令人心悸的美麗。

這樣的美貌和獨特的易碎氣質,能在茫茫人海裏一瞬間抓住其他人的眼球。

她真的很讨厭溫藍,明明一樣的南方小城市出身,為什麽她的命這麽好。要嫁給淩旭這樣的男人?

她第一眼見到淩旭時就被他吸引了,外貌帥氣,氣質爽朗,笑起來的時候,能讓人的呼吸都放緩了。而且,因為第一天是他帶來她來公司的緣故,上司、前輩竟都對她格外和藹。

一開始她不明白,直到某個前輩告訴她,淩旭家世不凡,除了本人能力出衆外,出身也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讓他在這個年紀混到這家業內數一數二投資公司的高層。

可是這樣的男人,卻要跟溫藍結婚了。

但是轉念一想,溫藍再美命再好又如何,淩旭還不是被她弄到手了?

她心裏有一種扭曲的快意。

“淩旭,分手吧。”溫藍從包裏取出裝着鑽戒的盒子,走過去,輕輕放在了入門口的第一張桌子上。

她轉身要走,淩旭快步上前拉住了她,握住她的肩膀:“藍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下一次。”

“松手。”溫藍一字一頓。

淩旭看着她平靜的表情,心裏忽然生出從未有過的緊張和焦慮,他鄭重地說:“相信我,我只愛你一個人。其他女人,不過是玩玩罷了。”

鐘佳悅如遭重擊,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她幾次想沖上來質問,可到底還是不敢。淩旭不止是她的上司,掌握着她賴以生存的工作,以他的背景和家世,要讓她在這兒混不下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她不能賭,不敢賭。

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瞪着溫藍。

溫藍真的覺得累了,本來心裏僅存的一絲美好希冀,全部被眼前這個外表光鮮內心腐爛的男人打碎得徹徹底底。

她甩開淩旭,轉身就走:“年底的婚禮取消,淩旭,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溫藍!”淩旭怒極,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婚宴都準備好了,請帖都發出去了,你現在跟我說不結?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這是你的事情。”溫藍回身,冷淡地望着他,“在你出軌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好善後工作。”

淩旭痛苦地望着她,表情又緩和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吼。但是溫藍,結婚不是兒戲,圈裏都傳遍了你要跟我結婚。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婚禮突然取消,外面人會怎麽說你?”

溫藍沉默。

她當然知道。一般來說,那些人不會過于苛責男人,只會在背地裏議論女人有什麽什麽問題。

這個社會,對男人要寬容得多。

何況淩旭家世出衆,模樣、能力都是上上等,圈裏愛慕他的女孩子也不少。

而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漂女孩。

可是,那又怎麽樣?她扪心自問,并不是一時沖動,都已經被她撞破他和別的女人親親我我,她怎麽還能和他共度餘生?

“我已經決定了。以後,除了工作關系之外不要再聯系了。”溫藍說。

——中宸資本和她所在的鼎華還有合作。

“你——”淩旭怒不可遏,英俊的面孔忽然變得有些猙獰,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你別做出這副表情!說到底,你也不是多麽喜歡我!要不是我一直舔着你,你會跟我在一起?又怎麽會因為這種小事就迫不及待地跟我分手?!你心裏還想着你那個前男友對不對?!”

其實,溫藍和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人有來往,他早就知道了,也曾聽過不少。據說她和圈內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有過一段,還持續了四年,不過兩年前就掰了。

一開始她沒有主動跟他交代過,直到一次飯局,他一朋友看到溫藍,席間一直看了好幾次,等她去洗手間了才悄悄搡他胳膊:“行啊你,能耐了。能把這位‘大小姐’弄到手?”

他沒懂,放下酒杯看向對方。

對方笑得促狹,可能是多灌了兩杯,也可能壓根不把此類女人當回事,當他是玩兒呢:“那位的前任,據說在一起時寶貝地跟眼珠子似的,帶她去景山那邊的紀念館還得提前清場。人一個電話說想吃醉蝦,直接包架飛機連夜從太湖運過來。這是什麽待遇?跟民國時候的姨太太似的。”

淩旭喝着酒,沒應。

一般這個層面上的人不屑做這事兒,太招搖,顯得不太聰明,這個道理對方這個層次的人不可能不懂。

既是如此,那就是有意為之。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不懼流言蜚語,他一個局外人都聽得心頭熱切。

何況身為局中人的溫藍?

心裏的複雜很難用一語來描述。一方面,聽到女朋友和那樣耀眼的男人有過牽扯,多少會有些不适。可另一方面,也會産生一種微妙的自得心理。

那樣的出身,何等顯赫,不還是跟他共用一個女人?

還是個過去式。

對于那一階層的人,淩旭的心情也是很複雜的。既有些瞧不上,覺得是一幫靠着父輩蔭蔽混日子的膏粱子弟,一群不勞而獲的蛀蟲,可真的拿自己和對方比較時,又會難以抑制地産生自卑心理。出身,有時候确實是一道鴻溝,天生就拉開了距離,他們天生就享有自己奮鬥一輩子都沒有的權利、人脈和地位。

他家世雖然不錯,可要是比較起來,又比真正那個層面上的人要差一點。

見他死死瞪着她,恨不能把她吃了,溫藍深吸一口氣,冷笑:“你真挺會倒打一耙的。”

“難道不是嗎?!”冷旭同樣冷笑,“都被人玩爛了,還在這兒跟我玩清高?溫藍,能不能收起你那副清高的表情!你以為你是什麽?人家不過拿你當玩意,玩兒玩兒新鮮。除了我,誰還願意娶你?”

他怨毒的眼神像一根針,狠狠紮入溫藍的心裏。

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充血。

有那麽會兒,她想要沖上去給他一巴掌。可是,到底還是克制住了。

她徐徐而輕柔地笑起來,定定地注視着淩旭:“如果傷害我是你的目的的話,恭喜你,你做到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了,後會無期。”

話一出口淩旭其實就後悔了,尤其是在看到她露出那種絕望而悲戚的表情時。

溫藍的美麗,不止在于皮相,還有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脆弱,像一件易碎的價值連城的藏品。

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的回眸,都死死抓住他的心。她身上的這種特質,仿佛能叫人着魔。其實她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反而很樂觀,很少有過不去的坎,可她身上這種矛盾的氣質,讓她在溫和之中又有一種抓人的冷淡,像廢墟裏生長着的一株絕世獨立的牡丹花。

他有過很多女人,但大多都是過眼雲煙,她是他唯一想要共度餘生的人。

“藍藍……”他伸手要去抓她。

溫藍:“淩旭,別讓我恨你。”

他的手生生僵在半空,然後眼睜睜看着她邁着高跟鞋離開。

他煩躁地回身,一拳打在玻璃牆上。

“咔嚓”、“咔嚓”聲不斷響起,繼而是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裂紋如蛛網般呈現。

鐘佳悅已經看呆了。

她何時見過向來溫雅陽光的淩旭露出這種表情?

……

禮拜天,溫藍本來要去潭拓寺上香,到了那日,溫奕卻忽然打電話來說去不了了。

“實在是對不起,姐,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得加班。”他懊惱地說,“完不成任務我就死定了。”

“沒關系,我自己去好了,你好好工作。”

挂了電話後,溫藍獨自一人打車去了西郊。這個地方遠離市中心,叢林茂密,幽靜雅致,缤紛的落葉鋪滿了拾級而上的石階。

跪在空曠的寺殿中,鼻息間檀香袅袅,觸目所及寶相莊嚴,仿佛能遠離俗世中的喧嚣,讓人忘卻所有的煩惱。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獨自一人在那邊跪坐良久。

這世間,很少有這麽虔誠的人了。

還真相信菩薩能保佑人嗎?

陽光從殿前的窗外灑進,斜斜的一道白光,将她籠罩其中,只露出溫潤的側臉、白玉似的耳,美得如夢似幻。

與這滿天神佛,宛若渾然一體,相得映彰。

不遠處,有人正斜倚着欄杆,饒有興致地望着這一幕。

男人微微俯身靠在那邊,修長白皙的指尖夾一根煙,名貴的西裝在暗影下折射出如水般流動的質地,卻被随意扔搭在欄杆上。

“四哥,你在看什麽?”申梨從遠處走來,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殿內空無一人,只留下了一支燃了一半的香。

“沒什麽。”江景行掐了煙,客氣地對她笑了笑。

“一起吃個飯?我請你。”

“該是我請你才對。”江景行笑道,“恭喜你獲得金玉蘭最佳新人獎。”兩人一道拾級而下。

“你別涮我了。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申梨搖頭,語氣無奈,“投資方和贊助商就拿幾個,名額早就定了,無非是大家分蛋糕罷了。我如果不姓申,這位置輪得到我?”

“不要妄自菲薄。”他寬慰道。

“承你吉言了。”

他們去的是後海那邊的一家中餐廳,在一處胡同裏,不是老北京還真找不到地兒。

申梨很美,落座後,旁邊零星幾個座位上的男人都投來驚豔的目光。

“那天那局我走早了,沒想到你也會去。要知道你去了,我就不走了。你向來不參加這種局的,怎麽這次這麽有雅興?”她笑一笑,看一眼他盤子裏的薯餅,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塊,“不介意我嘗嘗吧?”

江景行本來對着窗口在打電話,見狀微怔。申梨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向來賢淑端莊的人,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江景行挂了電話,把手邊的盤子推給了她。

“不至于吧?”她心裏微微空了一塊,但還是維持着風度,故作幽怨地笑了笑,“我是有傳染病嗎?”

“沒,我只是不太習慣跟人共用一個餐盤。”他很有風度地笑了笑,不過僅限于禮節性的客套。

知道他是什麽脾性,她也沒在意,只是盯着他看了會兒。

“怎麽,我臉上有花?”江景行失笑。

“只是覺得你變了很多。”她苦笑,“小時候,你明明很照顧我的。”

好吧,雖然他對院裏其他的發小也挺照顧的。不過,那時候他沒有這種給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真的像一個大哥哥一樣。

不過,從他父母離異、頻頻出國、專心于事業開始,他真的變了很多。

随着時光和閱歷的沉澱,變得讓她都有些陌生了。他在美國時她給他發過很多封郵件,不過他一封都沒有回。

她不信他真那麽忙。

不過,有些事兒說穿了就沒意思。

“你看,我腰是不是細了?”她站起來,當着他的面兒轉了個圈,大大方方,盡顯女性柔美。

他只是低頭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拆了四根肋骨,可疼死我了。”她複又落座,撚起一塊糕點咬了口,“你不問問我為什麽?”

“演員,能理解。”

她卻失聲一笑,轉頭靜靜望向窗外,故作俏皮地說:“我這不是聽說,江公子好細腰嗎?”

江景行一怔,荒誕的表情:“誰又在外面亂傳我?”

申梨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酸澀。

其實心裏早有答案,像他這樣敏銳的人,不可能察覺不到自己喜歡他。只是,對待身邊親朋,他做事留有餘地,從不輕易給人難堪,只是她一直不自量力。

窗外開始下雪。

北京的這個夜晚,氣溫降到了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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