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新帝即位,朝政推行并不如預期那般順暢。因比起先帝來,新帝溫和厚道,故而臣子們也看碟下菜,屢屢愛在朝上逞威風,派系之間互掐不說,連新帝每每提出一個可行的政策來,推行也頗為受阻,各方意見不一。

短短兩三個月,新帝瘦得下巴都尖了,有時候去建章宮坐會兒也是呵欠連天,疲憊至極。

鑒于上次之事,瑤光不好明言相勸,怕他覺得她太過幹涉朝政,惹他不喜。

深宮疊影,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了似的,睜眼日出閉眼日落,若今日陛下不來,像是這一天又白過了似的。

因着空閑的時間太多,瑤光也騰出了心思反省自己這一路走來,是否太過任性了些?以往在東宮的時候因拼着一口氣想送他登上這萬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志氣滿滿。如今目的達成,反倒沒了鬥志,每日不是品茶就是養花,日子過得無趣又貧乏。

一轉眼,冬日攜着風雪而來,又到了歲末。

劉鈞靠在軟榻上批折子,宮燈照得整座宮殿都是亮堂堂的,他眯眼看着奏折,喉嚨不舒服地咳着。

“咳。”

方貴端着熬好的湯藥上前,小聲道:“陛下,該喝藥了。”

“放着吧。”

“可這藥涼了就苦了。”

“放着。”

方貴無奈,只好将藥碗放在一邊。

瑤光從建章宮走來,一路寒風冷冽,吹得她耳朵都紅了,剛邁進宣室的殿門,就見方貴迎了上來。

“貴妃娘娘總算來了,陛下正不肯吃藥呢。”

瑤光笑着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不肯吃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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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貴不敢在後面編排主子,只得彎腰請了瑤光進去:“娘娘進去便知道了。”

劉鈞躺在軟榻上,身上蓋着一條毛乎乎的毯子,正專心致志地看着折子,眼前光影晃動,他擡頭看去,見着瑤光頂着一張泛紅的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劉鈞翻身坐起:“你怎麽來了?”

“聽說陛下近來咳嗽,臣妾讓人做了點兒止咳的藥膳,特地給陛下送來。”瑤光上前,落坐在他的身邊,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有點兒發熱,宣太醫了嗎?”

“宣了,開了方子呢。”劉鈞拿着奏折的手指向那碗黑乎乎的藥。

“方貴。”瑤光伸手,方貴知情識趣地将藥碗端了起來,送與瑤光的手上。

“臣妾喂陛下喝如何?”瑤光舀了一勺湯藥,低頭吹冷。

劉鈞笑着看她:“這般喂藥,恐怕得苦到心坎去吧。”

“那陛下自己喝。”瑤光将藥碗遞給他。

劉鈞瞥了一眼殿內的宮人,沒好意思撇下臉皮耍賴,乖乖地端過藥碗喝了。

“小石榴,把粥端上來。”瑤光道,“喝了藥再喝粥,正好去去嘴裏的苦味兒。”

這一碗粥,驅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趕走了劉鈞心頭的苦悶。

他拉着她坐在榻上,兩人前後相擁,他舉着奏折湊到她面前,道:“當了皇帝才知道,這天底下這麽多事情都要操心,朕真是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啊。”

“陛下雖勤勉與政務,但也要注意身體。”瑤光柔聲的勸慰道。劉鈞的身體一向不精壯,每逢冬日少不了要生一兩場風寒,瑤光擔心他壓力這般大又不顧惜身子,早晚這身板要被壓垮。

“朕知道。”他湊到她的頸窩處,埋頭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的味道,只覺得全身的靜脈都疏通了。

瑤光笑着握着他的手,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陛下一步步來,臣妾相信您一定會治下一片海晏河清的,到時候臣妾也好跟您一塊兒名垂青史。”

劉鈞笑出了聲,點了點她的手背:“你就會哄朕開心。”

“誰讓您是臣妾的夫呢?”瑤光仰後靠在他的懷裏,輕聲道,“這輩子咱們得相互扶持走下去啊。”

劉鈞心裏一熱,這句話倒是比多少藥都管用的。

“愛妃,今晚就歇在朕這裏吧。”

瑤光偏頭:“這怎麽好,不合規矩的。”

“規矩也是人立下來的,況且都這般時辰了,外面又黑又冷,朕不忍心你再走夜路回去。”

“臣妾有宮人陪着呢。”

“那也不許,聽朕的,就宿在這裏。”說着,他擡頭看向小石榴,“去,将你家娘娘需要的東西準備起來,她今日就住在這裏了。”

小石榴彎腰屈膝:“諾。”

瑤光無奈,只得随他去了,大約明日一早她宿在宣室的消息便會傳遍後宮吧。

“來,幫朕念折子。”

“好。”

……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貴妃娘娘留宿皇上寝殿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一大早,皇後還未梳妝完全,便有壽康宮的宮人來報,說太皇太後有請。

“貴妃做出了出格的事兒,怎麽宣本宮?”皇後皺眉,有些不滿。

鄭嬷嬷在旁邊道:“太皇太後也是關心主子,貴妃娘娘氣焰太盛,娘娘可不得再這麽忍氣吞聲下去了。”

皇後眉頭緊鎖:“不過是宿了一晚而已,哪裏就這麽緊張了。”

“侍寝不算什麽,但自古以來便之後皇後才能留宿陛下的寝宮,她也配?”鄭嬷嬷大約從來都沒有将瑤光瞧上,一有機會便串掇着皇後收拾她。

一次兩次,皇後不在意,她沒那麽小肚雞腸,但時間一久,不在乎也漸漸變得在乎了。

“走吧,去見太皇太後。”

……

“荒唐!太荒唐了!”太皇太後震怒異常,指着皇後的鼻子道,“枉你為我鄭家兒女,一個小小的貴妃都對付不了,你還如何打理後宮?”

皇後咬唇,默默低下頭受訓。

“她秦貴妃是長了三頭六臂不成?蹬鼻子上臉,她都快騎到你這個皇後的頭上來了!”

“皇祖母……”

“別叫我皇祖母!”太皇太後揮袖,“劉家沒有你這般窩囊的兒媳,我鄭家也沒有你這麽窩囊的女兒。”

皇後自覺十分冤枉,她膝下無子,有時候腰杆子就沒有那麽硬朗。在太皇太後這裏,她這個皇後想必還沒有蕭妃受寵。

“別忘了,咱們鄭家才是一門兩後,他秦家算什麽東西!”太皇太後盯着皇後,惡聲惡氣的道,“若你收拾不了她,這個皇後你也別當了罷。”

皇後擡頭,一臉不敢置信:“皇祖母,您這是什麽話,臣妾從未有任何過錯。”

“執掌後宮不力,禦下不嚴,這難道不算過錯?”太皇太後冷哼。

皇後啞然。原來,真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一說。

她之前便聽壽康宮的宮人說,自從先皇後和武安侯雙雙崩逝之後,太皇太後的精神就有些不如從前了,脾氣更是古怪暴躁,身邊的人對她更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違逆。可她不一樣啊,她是皇後,一國之母,她才是後宮真正的主人,太皇太後怎可用這種獨斷專行的語氣同她說話?

“皇祖母,臣妾是陛下所立,要廢也是該由陛下來廢,您還沒有這個權力。”皇後擡頭,斂下了一臉的小心翼翼,“您要是沒有什麽其他的事兒,臣妾先告退了。”

說完,不等上面的人再說些什麽,她甩袖離開。

壓抑太久,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脾氣之人吧。

“孽障!孽障!”走遠了,還聽得到太皇太後怒氣沖沖地斥罵。可她不在乎了,對于一個從來沒有把她看在眼裏的人,她也不需要對她多麽尊敬。

只是,她似乎忽略掉了陛下是一個極為孝順的晚輩。

太皇太後一狀告到皇帝那兒去,皇帝親自過問此事,皇後也沒有隐瞞,只說自己确實沖撞了太皇太後。

皇帝離去後,方貴捧着一本佛經來了,道:“陛下說娘娘近來有些浮躁,抄抄經書更能平心靜氣。”

皇後擡了擡下巴,道:“多謝方公公跑一趟,放下吧。”

後來瑤光也聽說了此事,她不認為皇後做錯了什麽,反而覺得有些解氣。

“我每次去壽康宮都覺得太皇太後的眼神都要把我淩遲了似的,她看着我鬧心,我看她也不順。此次皇後做得好,就是要讓後宮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瑤光對偶爾剛硬的皇後贊不絕口。

小石榴問:“可太皇太後為何要對皇後發脾氣呢?”

瑤光側頭看她:“這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在壽康宮。”

小石榴嘆氣:“奴婢以前覺得皇後很壞,總想算計娘娘。可現在又覺得她很可憐,養着別人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還要被太皇太後斥責,最後陛下也要罰她……”

“這便是喝口涼水也塞牙了。”瑤光輕笑,端起茶杯。

同樣一件事,落入正在養胎的蕭妃耳中卻不那麽有意思了。

“早知道皇後這般攏不住太皇太後和陛下的心,本宮就不該将玉兒拱手相讓。”

“娘娘福澤深厚,眼看着二皇子就要出生了,何必再去懊悔以前的事情了呢?”在一旁伺候的春菊道。

“本宮記得,當日也是你極力勸說本宮将玉兒送出去的吧。”蕭妃眼珠一轉,落在春菊的腦袋上。

春菊尴尬一笑:“奴婢也是為了娘娘好啊……”

“呵,最好是。”蕭妃并不蠢,日子久了,她自然知道春菊當日是在為誰做說客。她現在不發落她,不過是看她得用罷了,若她再生出點兒別的心思,她這永信宮可不差她這一個宮女伺候。

……

這日下了朝,劉鈞便急匆匆地趕往建章宮這頭,一見到瑤光便将她往內室裏帶,一邊張羅着給她換衣裳一邊興致勃勃的告訴她今日他們一同出宮。

“出宮?”

“是,這些日子朕看你在宮裏憋得夠悶了,所以想帶你出去轉轉。”

“可這天寒地凍的,上哪兒去啊?”

“聽說城西今日有一個廟會,你不想去湊湊熱鬧?”劉鈞笑着誘惑她。

瑤光抿唇,臉上一片淡然,眼睛卻透出了期待的光芒。

“走!”

馬車“噠噠噠”地載着他們出了宮門,今日正逢趕集的日子,街面上十分熱鬧。

瑤光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偷偷地窺探這市井中的景象。有多久沒有見到這般熱鬧的場景了?大約是從她知道自己要嫁入東宮開始吧。

“老爺,我想吃一串糖葫蘆。”她指着外面道。

“買。”劉鈞一聲令下,立馬有侍衛買了糖葫蘆遞進來。

“嗚——”酸得掉牙,她捂着腮幫子。

“好吃嗎?”他問。

她舉起糖葫蘆湊到他嘴邊:“您試試?”

劉鈞将信将疑地咬了一顆,然後牙齒都快被酸化了。

“瑤光,你——”

“哈哈哈,兵不厭詐!”

俏皮爽朗的笑聲從馬車裏傳了出來,從外面騎馬經過的人突然轉了頭。

“王爺?”

朱照業眼眸一沉,調轉馬頭跟了上去。

自那一日的兵荒馬亂之後他就未曾再見過她,但府中已藏了數幅她的畫像,巧笑倩兮,顧盼生輝。

有一事是他錯了。他敢十成十的斷定,這世上再無第二個秦瑤光,悄無聲息種在他心上的秦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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