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忽倫四兄弟按住張召重,放脫了陳家洛,直至兆惠出來喝開,忽倫四兄弟這才放手。張召重憤怒異常,倏地跳起,反手一掌,又快又重,啪的一聲,把忽倫二虎打落了半邊牙齒。二虎痛得險些暈去。四兄弟大怒,同時撲上厮打。兆惠連聲喝罵,四兄弟才悻悻退下。
張召重恨恨地道:“大将軍,皇上差卑職到闾疆來,有兩件欽命,第一件就是拿剛才這女子進京。”兆惠道:“張兄從未來過這裏,怎識得這女子?”張召重道:“回人送了一對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畫了一個回人古代女子,皇上大贊美豔,說當今之世決無如此人物。回人使者說道:今日他們回族之巾的美女,只有比瓶上美人更加美得多。皇上不信,很想一見其人,命卑職趕來辦這件事。這女子如此美貌,卑職生平從所未見,想必就是她了。”兆惠“嗯”了一聲。張召重道:“剛才那男子不是回人,是紅花會的大頭腦陳家洛。”兆惠奇道:“是麽?他怎麽到了這裏?”張召重道:“皇上要他來取幾件東丙,命卑職等他取到後便截他下來。只怕皇上要的東西就在他身邊。這兩人自行投到,正是皇上洪福,咱們卻白內放過了,實在町惜。”說着不住拍腿嘆氣。
兆惠笑道:“張兄不必連聲可惜。他們使者來時,我早已調兵遣将,布置定當。要叫這使者做餌,釣一條大魚上來。既然皇上要這兩人,那更是一舉兩得了。”轉頭對身旁親兵道:“去對德都統說,不可傷那兩人性命。”親兵應令去了。兆惠笑道:“這兩人既是非同尋常,回人定會派重兵相救。等他們過來,我的鐵甲軍從兩旁這麽一夾。”張開兩臂,往中間一合,笑道:“就是這樣!”張召重道:“大将軍神機妙算,人不可及,皇上聖明,信任有加,征回大事,便差大将軍統兵。”兆惠甚是得意,呵呵大笑。
張召重道:“大将軍這場勝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亂軍之中,若把皇上要的那兩人殺了,或是弄得不知下落,皇上必定怪罪。”兆惠道:“你說怎樣?”張召重道:“卑職想請令先去把這兩個人擒了。我軍則繼續圍困不撤,好把回人主力引來。”兆惠沉吟道:“此刻便去,只怕給回子識破了我的計謀。張兄稍待。”直等到第三日清晨,兆惠這才發下令箭,張召重帶領了一百名鐵甲軍疾馳而去。
奔到土坑邊上,坑內十餘箭射出,三名鐵甲軍臉上中箭,撞下馬來。鐵甲軍攻勢稍挫,張召重領頭吶喊,又沖了上去。
徐天宏驚道:“鐵甲軍到了,難道我猜的不對?”衛春華大叫:“是張召重那奸賊!”
餘魚同想起恩師慘死,目眦欲裂,手持金笛,縱身出坑,沒頭沒腦向張召重打去。張召重忽見一個醜臉和尚以本門武術猛打急攻時來,大為詫異,呆得一呆,衛春華挺雙鈎也已撲上。張召重持劍擋住。他武功比這兩人高得多,但衛春華上陣向來舍命惡拼,餘魚同更是甩出了性命,不惜與仇人同歸于盡。常言道:“一人拼命,萬夫莫當。”更何況兩人拼命?一時之間,三人在坑邊堪堪打了個平手。
這時數十名鐵甲軍已沖到坑邊。陳家洛、文泰來、徐天宏、章進、駱冰、心硯都跳了上去。章進揮狼牙棒當當亂打,鐵甲軍盔甲豎厚,傷他們不得,反而險被長矛刺中。駱冰、心硯、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奮力抵擋,傷不了敵人。文泰來單刀砍出,給鐵甲反震回來,大喝一聲,抛去單刀,空手向一名鐵甲軍撲去。那兵挺矛疾刺,文泰來抓住矛頭一拉,那兵“哎喲”一聲,長矛脫手。文泰來不及掄轉矛頭,就将矛柄向他臉上倒搠進去,直插入腦心。未及拔出,聽得駱冰急叫:“留神後面!”只覺背後風勁,當即左手勾轉,已把一柄刺來的長矛夾在脅下,在背心偷襲的清兵雙手使勁拉奪。文泰來右手一提,從清兵腦袋中拔出了長矛,回身對準那清兵臉孔,一矛飛出,直插入他鼻梁,從腦後穿出,将他釘在地下。
鐵甲軍奉命擒拿陳家洛和香香公主,不同四周其餘清兵那般只是佯攻,卻是奮勇争先,狠刺真殺,雖見文泰來神勇,兀自不退。文泰來手挺雙矛,沖入人叢,雙矛此起彼落,猛不可當,霎時之間,九名鐵甲軍被他長矛搠入臉中而死。
陳家洛沒帶兵刃,叫道:“心硯、十哥,跟我來。”見一名鐵甲軍挺長矛當胸搠來,陳家洛身子微側,長矛搠空,左手馬鞭揮出,纏住他雙足一扯,那兵撲地倒了。陳家洛叫道:“心硯,扯下他頭盔。”鐵甲軍穿了鐵甲,身子笨重,跌倒之後,半天爬不起來。心硯早把他頭盔扯落,章進随手一棒,打得腦漿迸裂。三人随扯随打,頃刻間也打死了八九名敵兵。餘兵見文泰來挺矛沖到,心寒膽落,發一聲喊,都退走了。
這時衛餘兩人漸漸抵敵不住張召重的柔雲劍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戰。張召重見落了單,刷刷數劍,把三人逼退兩步,轉身退了下去。文泰來挺矛欲追,清兵羽箭紛射。
駱冰忽然驚叫:“你們快來!”跳進坑中。衆人紛紛跳人,只見周绮披散了頭發,滿臉血污,一柄單刀左擋右抵,在坑中與四名鐵甲軍苦鬥。坑中長矛施展不開,四兵都使鋼刀進攻。群雄大怒,一齊撲上。四兵一個被駱冰單刀搠死,一個被衛春華鋼鈎刺入口中,其餘兩個被文泰來左手抓住後心,右手擰住頭盔,交叉一扭,扭斷了頸骨。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绮,見她肩上臂上受了兩處刀傷,甚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給她裹傷。
徐天宏道:“兆惠本想把我們圍在這裏,引得回兵大隊來,才出動伏兵夾擊,定是張召重那奸賊見了總舵主,等不及搶着要建功。”陳家洛道:“他退去之後必不片心,還會帶兵再來。”徐天宏道:“咱們快挖個陷阱,先拿住這奸賊再說。”
衆人大為振奮,照着徐天宏的指點,在北首冰雪下挖進去。上面冰雪殍厚的凍了将近一尺,下面沙土掏空,絲毫看不出來。
陷阱挖好不久,張召重果然又率鐵甲軍沖到。他在兆惠面前誇過門,要逞豪強,竟不增兵,仍只帶領餘下的那數十名鐵甲軍。這一次每個軍士手中都拿了盾牌,擋住群雄的羽箭,霎時間沖到坑前。陳家洛跳出坑外,向張召重喝道:“再來見過輸贏!”張召重見他手中沒兵器,将長劍往地下一抛,說道:“好,今日不分勝敗不能算完。”兩人一個展開百花錯拳,一個使起無極玄功拳,登時在雪地上鬥在一起。
文泰來、徐天宏、章進、衛春華、餘魚同、心硯六人也縱出坑來接戰。陳家洛一面打,一面移動腳步,慢慢退近陷阱,眼見張召重再搶上兩步就要入伏,哪知斜刺裏一名鐵甲軍沖到,一腳踏上陷阱,大聲驚叫,跌了下去,接着長聲慘呼,被守在下面的駱冰挺刀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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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召重吃了一驚,暗叫:“僥幸!”手腳稍緩。陳家洛見機關敗露,驀地和身撲上,抱住他身子,用力要推他下去。張召重雙足牢牢釘在雪地,運力反推。兩人僵持在坑邊,一個掙不脫,另一個也推他不下,誰也不敢松手。
兩名鐵甲軍挺矛來刺陳家洛。徐天宏從旁躍過,舉單拐擋開長矛,俯身雙手一擡,将陳張兩人擡入陷阱之中,随即打滾讓開,鐵甲軍兩柄長矛刺人雪地。
陳張兩人跌入沙坑,同時松手躍起。駱冰右手刀向張召重砍去,卻被他施展空手人白刃功夫反拿手腕,一扯之下,已将短刀搶在手中。陳家洛背後飛腳踢到,張召重不及向駱冰進攻,回身一刀。陳家洛側身避過,舉兩指向他腿上陰市穴點去。張召重右腿縮開,駱冰嗖嗖嗖擲出三柄飛刀。沙坑之中無回旋餘地,但張召重在間不容發之際,居然仍将三把飛刀一一避過。駱冰叫道:“總舵主接刀!”長刀丢出。
陳家洛接住刀柄,使開金剛伏虎刀法,和張召重的短刀狠鬥起來。他武功本雜,各家兵刃全都會使,不似張召重獨精劍術,登時在兵器上占了便宜。拆了十餘合,張召重疊遇險招,左手連以拳術助守,才得化解。駱冰對自己的這對鴛鴦刀的長刀短刀本來無所偏愛,這時卻只盼長刀得勝,短刀落敗。
周绮持刀護在香香公主身前。只聽得長刀短刀铮铮交撞數下,張召重忽然把短刀擲出坑外,說道:“我空手接你兵刃。”左拳右掌,往陳家洛閃閃刀光中猛攻直進。陳家洛對駱冰叫道:“接刀!”将長刀擲還給她,左手食指往敵人曲澤穴點到。沙坑中尋丈之地,轉身都是不便,更別說趨避退讓,兩人竭盡生平所學,性命相搏。數十招後,漸漸分出高下。陳家洛百花錯拳雖然精妙,終不及張召重功力深厚,內力又沒他大,時刻稍長,已是攻少守多。駱冰空自着急,見兩人打得緊湊異常,要想相助,卻哪裏插得下手去?
眼見陳家洛越打越落下風,張召重飛腳踢出,陳家洛向左避讓,張召重左掌反擊,其勢如風。突然坑上一人大喝:“鐵膽來了!”張召重左掌倏然收回,護住頂心。果然黑黝黝一枚鐵膽猛擲下來。張召重吃過周仲英鐵膽的苦頭,心中一寒,暗想:“這老兒怎麽也來了?他居高臨下,投擲之勢更為兇狠。”既不敢接也不敢讓,猛然拔身向後,退開三尺,身子在沙坑邊七一撞,只聽啪的一聲,鐵膽打落坑心,徐天宏随勢縱下。原來周仲英那日收他為義子,當天即把稱雄武林的絕技子母鐵膽教了給他。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無定,每日仍是擠出工夫習練,今日臨敵初試,仗着岳父聲威,雖然一擊不中,但也把張召重吓得倒退。
張召重雙足在地上力點,身子縱起,往坑外躍去,突然當頭一掌劈到,勢勁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回帶,化解了掌力,但這樣一來,終究躍不出去,随着落下,暗暗心驚:“這是誰?此人功夫實不在我之下。”腳剛點地,一人跟落,聲若巨雷,喝道:“奸賊,認得我麽?”那人身高膀闊,氣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來。
衛春華等已把鐵甲軍殺退,跟着跳下。文泰來與張召重面面相對,想起鐵膽莊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無數折磨,劍眉倒豎,虎目生光,大喝一聲,出手便是生平絕技霹靂掌,呼呼數掌,疾如閃電,聲逾轟雷。
這一番惡戰,比陳張兩人剛才決鬥更為激烈。香香公主見文泰來大聲吆喝,風雷般向張召重攻去,不禁害怕。陳家洛見到她臉上驚懼之色,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牽住她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臉,露出詢問之意。陳家洛知是問他剛才打鬥是否很累,緩緩搖了搖頭。香香公主伸起衣袖,替他揩拭臉上的汗水泥污。
陳家洛摸出三粒圍棋子,以防文泰來萬一遇險,立可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忽動:“這真像一局搏殺兇猛、形勢繁複的棋局,中間是文四哥與張召重全力厮拼,我們在外面圍住。在我們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圍住了。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設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軍列陣包圍。這局勢只要棋錯一着,滿盤皆輸。”
群雄知道文泰來滿腔怨氣,這次非親手報仇不可,都在一旁觀戰,只防張召重逃走,并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來武功卓絕,縱然不勝,也決不致落敗。但見一個猛攻,一個固守,就似大海中驚濤駭浪,浪頭一個接着一個向礁石撲去,但礁石始終屹立不動,浪頭過去,礁石又穩穩地露在海面。
陳家洛尋思:“別人出手,四哥或許會不快,但四嫂相助,他決不致見怪。”便向駱冰使個眼色。駱冰會意,想放飛刀相助,但兩人鬥得正緊,唯恐誤傷了丈夫,急道:“總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陳家洛正要她這句話,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張召重要穴上打去。張召重不斷閃避,文泰來乘勢直上。
正要得手,忽聽得上面喊聲大振,馬匹奔馳,刀槍相交。一人沖到坑邊,大叫:“陳公子,喀絲麗,你們在哪裏?”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們在這裏!”陳家洛叫道:“救兵來啦,大家上,先殺了這奸賊!”衆人兵刃并舉,齊向張召重攻去。張召重雙掌如風,忽向香香公主後心擊去。衆人大驚,不約而同地搶過救援。哪知他這一下是聲東擊西,身子急縮,在坑邊抓起一把沙土擲出,坑中塵沙彌漫。衆人眼前模糊,已被他躍上坑去。只聽他“哼”的一聲,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鐵膽,但終于逃了出去。
群雄紛紛躍出追擊,只見木卓倫手舞長刀,一馬當先沖到,回人戰士跟在其後,衆清兵大呼阻攔。張召重在人叢中閃得數閃,便不見了影蹤。文泰來奪得一枝長矛,跨上白馬,要殺人敵陣追趕,被駱冰伸手拖住。
木卓倫率領的黑旗隊雖是老弱,但人人奮勇,挺起盾牌,擁衛主帥。
香香公主見父親趕到,臉上、胡子上、刀上濺滿了鮮血,縱身入懷,連叫:“爹爹!”木卓倫攬住她,輕輕拍她背脊,說道:“乖乖別怕,爹爹來救你啦。”
徐天宏站上馬背觀看形勢,見東首塵頭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塵土飛揚,知有鐵甲軍沖來,叫道:“木老英雄,咱們快向西面高地退卻。”木卓倫知他機智,上次《可蘭經》就是他使計奪回,當即發令向西。清兵随後趕來。衆人奔了一陣,西面斜刺裏又有一彪清兵殺到,将回人夾在中間。木卓倫和文泰來雙馬并馳,大呼沖出,被清兵一陣箭雨射了回來。
木卓倫心想:“青兒的話果然不錯。剛才我是錯怪她了。她現下定然十分傷心。唉,我這一下可是兇多吉少。”只得率領衆人奔上一座大沙丘,憑勢固守,俟機脫閑。回人居高臨下,清兵一時倒也無法沖七。
霍青桐率隊到離敵陣十裏處駐紮。這天中午,各隊隊長和傳令騎兵先後來報,均已依令辦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拿出令箭,說道:“青旗第二隊隊長,你率領五百名弟兄,在黑水河南岸同守,不許清兵過河。對方大軍來攻,切不可與他們硬拼,只求拖延時間,有一名清兵渡河,別來見我。”那隊長接令去了。
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隊隊長,你帶領本部人馬,引清兵向西追趕,一路上接戰只許敗不許勝,逃入大漠,越遠越好。”那隊長素來兇悍好勝,昂然說道:“咱們回人只會打勝仗,打敗仗我可不會。”霍青桐道:“這是我的命令。你把攜帶着的四千頭牛羊一路丢棄,引得他們搶掠。”那隊長道:“幹嗎把自己的牲口送人?我可不幹!”
霍青桐一張小嘴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你不聽號令?”那隊長揚刀大呼:“你領我們打勝仗,我聽你號令。你叫我打敗仗,我拼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領你們打勝仗。你先敗退,再反攻。”那隊長紅了眼,叫道:“連你爹爹也不信這套鬼話,怎騙得過我?你當我不知你是什麽心思?你叫我們四散逃走,丢棄牲口,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霍青桐喝道:“抓起來。”四名親兵搶上前去,抓住了他雙臂。那隊長并不抵抗,只是冷笑。
霍青桐大聲道:“滿洲兵來欺侮咱們,咱們要全軍一心,方能打勝仗。你到底聽不聽奉號令?”那隊長大叫:“不聽!你能把我怎樣?”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隊長自負勇猛,以為霍青桐不敢罰他,聽了這話,登時臉如土色。親兵将他推出帳外,一刀将他的頭割下。霍青桐下令首級示衆。衆軍無不凜然。
霍青桐令內旗第一隊副隊長升任隊長,引清兵向大漠追趕,待見東昏狼煙升起,繞道趕回。新任隊長接令去了。霍青桐再令餘下各隊,盡數開往東邊大泥淖旁集中。
她發令已畢,獨自騎馬向西,下馬跪下,淚流滿面,低聲禱祝:“萬能的真主,願你聖道得勝,打敗入侵的敵人。現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連我部下也不相信我,為了要使他們聽令,我只得殺人。安拉,求你佑護,讓我們得勝,讓爹爹和妹妹平安歸來。如果他們要死,求你千萬放過,讓我來代替他們。求你讓陳公子和妹妹永遠相愛,永遠幸福。你把妹妹造得這樣美麗,一定對她特別眷愛,望你對她眷愛到底。”
祝禱已畢,上馬拔劍,回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兩隊随我來,其餘各隊分赴防地。”
木卓倫、陳家洛等困守沙丘。清兵沖鋒兩次,都被衆回人奮勇擋住,沙丘四周屍首堆積,雙方損折均重。
過了午間,忽然清兵陣動,一彪軍馬沖了進來。新月大纛旁只見當先一人身披黃衫,手揮長劍,頭上一根碧綠的羽毛微微顫動,正是霍青桐。木卓倫叫道:“大夥兒沖!”率領回兵往下沖殺,兩面夾擊,清兵阻攔不住。四隊黑旗軍合兵一處。香香公主縱馬上前,與姊姊擁抱。
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隊隊長,你率隊快向西退,與白旗第一隊會合,聽白旗第一隊隊長號令。”那隊長接令帶隊馳出。這一隊騎的都是特選快馬,遠遠只見紅旗晃動,清兵正紅旗精兵追了下去。
霍青桐喜道:“好極了。黑旗一隊隊長,你退向葉爾羌城中,聽我哥哥號令。黑旗二隊隊長,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邊有青旗二隊隊長接應。你聽他號令。”兩隊黑旗兵又突圍而出,只見清兵正白、鑲黃兩旗分兩路追趕而去。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東沖!”三百名近衛親兵長刀飛舞,擁衛主帥當先開路。木卓倫、香香公主、陳家洛等衆人與黑旗第四隊人馬向東疾馳。
兆惠親率鐵甲軍兩翼包抄過來。兩翼左軍右軍是滿洲正藍旗精兵,正副都統手執長槍大戟,奮勇急追。回人戰士數百人斷後,邊戰邊逃,霎時間數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盡數殺死。兆惠大喜,指着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靠,叫道:“誰奪到這面大纛,賞銀一百兩。”鐵甲軍争先恐後,在大漠上狂奔追趕。
黑旗第四隊乘坐的都是精選良馬,鐵甲軍身重馬慢,追趕不上。奔出了三四十裏地,回人戰士有的馬力不繼,掉隊堕後,奮力死戰,都為清兵所殺。兆惠見所殺回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們主帥身邊沒有精兵,大家努力追趕!”再追七八裏地,回兵隊伍更見散亂,只見新月大纛在一座大沙丘上迎風飛舞。
兆惠胯下是匹大宛良馬,手揮大刀,領隊沖去。衆親兵前後衛護。
霍青桐等見清軍大兵沖到,縱馬下丘。
兆惠登上沙丘,向前望去,這一下只吓得魂飛魄散,全身猶似堕入了冰窖。但見鹵邊一隊隊回人戰士整整齊齊地列成方陣,毫無聲息。一眼望去,青旗似林,圓盾如雲。
兆惠雙手發軟,抛下大刀,身上一陣陣發寒,心道:“這些問人好狡狯,原來大隊人馬集中在此。”向北望去,只見一片白旗招展,又是數隊回兵緩緩推來,當下已無細思餘裕,急叫:“後隊作前隊,快退!”親兵傳令下去,清兵登時大亂。回人箭如飛蝗,直逼過來。清兵本比回人多過數倍,但分兵追趕,追到這裏只有一萬名鐵甲軍,回兵全部主力卻盡集于此,登時強弱易勢。西邊又有兩隊回兵沖将過來。兆惠見西、南、北三面都有敵兵,只東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隊向東沖。”自率親兵斷後,三面回人逐漸逼近。
清兵大隊向東邊缺門中湧去。混亂中前面鐵甲軍忽然齊聲驚呼。一名騎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将軍,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見一千名鐵甲軍人馬已在泥淖中打滾,陷入軟泥。原來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彙成湖泊,逐漸幹涸,便成泥淖。這大泥淖方圓十多裏,軟泥深達數十丈,多的是泥鳅爬蟲之屬,卻是人獸所不至。大雪一蓋,上面毫無痕跡,若非當地土著,決難得知。霍青桐伏兵于此,兆惠貪勝猛追,竟自入了絕地。
陳家洛等站在沙丘上觀戰,只見清兵陷入泥淖的越來越多,後隊人馬想向外奔逃,回人早已掘下深溝,馬匹難以跨越。鐵甲軍三面受迫,自相踐踏,不由自主地一個個擠入泥淖之中。鐵幣沉重,下陷更快。沙泥從腳上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間。無數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亂叫。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聲停息,但見雙手揮舞,過了一會兒,全身沉入泥中。
回人一萬多名戰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舉,刀光與白雪交相輝映,一聲不作,聚集在深溝外監視。兩隊精兵不住向鐵甲軍猛撲。清兵越戰越少,不到半個時辰,一萬多名正藍旗鐵甲軍全數被逼人大泥淖中。兆惠在百餘名清兵舍死保護下沖開一條血路,逃了出去。
香香公主見數不清的兵士馬匹在大泥淖中滾動厮打、擁抱哭叫、拼命掙紮,心中不忍,轉過了頭不忍觀看。木卓倫狂喜之下大笑大叫,忽然住口不叫,對霍青桐道:“青兒,我剛才說錯了話,你別見怪。實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對。”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語。
心硯跪倒在地,向她磕了兩個頭,道:“小的該死,不知姑娘另有神機妙算,沖撞了姑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話未說完,霍青桐一提缰繩,縱馬下了沙丘,把他傯在當地。
章進笑道:“算啦,待會請總舵主給你說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又道:“我就是不明白,幹嗎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進大泥坑中去。”徐天宏道:“眼前回兵比清兵多,方能把他們趕人大泥坑,要是清兵全軍都到了,一齊向外沖逃,又怎攔阻得住?”章進道:“不錯,剛才大家都錯怪了她。”
這時大部清軍已陷沒泥中,無影無蹤,餘下來的小部人馬也皆陷沒半身,動彈不得,只有揮手叫號的份兒,四野充塞着慘厲的呼喊。又過一會兒,叫聲逐漸沉寂,大泥淖把萬餘名鐵甲軍吞得幹幹淨淨。人馬、刀槍、鐵甲,竟無半點痕跡,只有幾百面旗幟散在泥淖之上。!
霍青桐高聲傳令:“大隊向西,到黑水河南岸聚集。”回部各隊奉令,向西疾馳。
路上陳家洛與木卓倫互道別來情況。木卓倫心下不安,兩個女兒同是自己至寶至愛,偏偏兩人都愛上了這漢人。依凹教規矩,男人可娶四個妻子,但陳家洛并非清真教徒,聽說漢人只娶一妻,第二個女人就不算正式妻子了,這事不知如何了結,心想:“把清兵殺敗了再說。青兒聰明伶俐,喀絲麗心地純良,姊妹兩人又要好,總有法子。”
大隊傍晚趕到了黑水河南岸。一名騎兵氣急敗壞地趕來報告:“清兵向我軍猛撲,青旗二隊隊長陣亡,黑旗二隊隊長重傷,兩隊兄弟傷亡很重。”霍青桐道:“叫青旗二隊副隊長督戰,不許退卻一步。”那騎兵下去傳令。
木卓倫道:“咱們上去增援吧?”霍青桐道:“不!”轉頭對親兵道:“全軍就地休息,不許舉火,不許出聲,大家吃幹糧。”命令下傳,一萬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遠遠傳來黑水河水聲濺濺,清兵與回兵殺聲震天。
一名騎兵急速奔來,報道:“青旗二隊副隊長又陣亡,弟兄們抵擋不住啦!”霍青桐道:“青旗三隊隊長,你這隊上去增援,那邊隊伍歸你指揮。”那隊長長刀一舉,大聲答應,領隊去了。
章進叫道:“霍青桐姑娘,我也上去厮殺,好嗎?”霍青桐道:“各位剛才辛苦啦,再休息一會兒吧。”章進見她指揮大軍,威風凜凜,不敢再說。
青旗三隊上去不久,喊聲大作,自是雙方戰鬥慘烈。又過好一會兒,霍青桐見戰士精力已複,叫道:“青旗各隊在東邊沙丘後面埋伏,白旗隊、哈薩克、蒙古各隊在西邊埋伏。”長劍一揮,說道:“大夥兒上去!”
衆人在親兵擁護下向前馳去,越向前奔,殺聲越響。馳到近處,金鐵交鳴之聲铿然大作。只見回人戰士奮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幾座木橋,鑲黃旗清兵前仆後繼,拼死沖前奪橋。霍青桐叫道:“退後!”守橋的戰士向兩旁一撤,數千名鐵甲軍蜂擁過橋。霍青桐見清兵過來了一半,叫道:“拉去木條!”數百名回人早已牽了馬匹藏在河岸之下,橋上的木梁事先都已拆松,用粗索縛在馬上,一聲令下,松缰鞭馬,百餘匹馬奮蹄向前。只聽得喀喇喇數聲大響,木梁拉去,木橋立即折斷,橋上數百名鐵甲軍堕入河中。清兵登時分為兩截,隔河相望,相救不得。
霍青桐令旗一揮,埋伏着的隊伍掩殺上來。清兵訓練有素,雖在混亂之中,仍聽參領、佐領指揮,集合在一起,排成陣勢。回人沖到清兵陣前數百步處,突然停步。霍青桐又是令旗一招。只聽得轟隆、轟隆,巨響連珠不絕,震耳欲聾,黑煙彌漫,清兵腳下到處炸藥爆發,只炸得血肉橫飛,隊伍登時大亂,對面亂箭射來,無處可逃,紛紛堕河。清兵身上鐵甲厚重,一落河水,立時沉底,餘下來的潰不成軍,不多時盡數被回人大軍殲滅。白雪皚皚的河岸上到處是屍體兵戈,旌旗衣甲。對岸清兵吓得心膽俱裂,向葉爾羌城中退去。
霍青桐道:“渡河追擊!”戰士架起木橋,大軍向葉爾羌城沖去。
葉爾羌城中居民早已撤離一空。霍阿伊見正白旗清兵攻到,依着妹子事先囑咐,稍加抵抗,便率隊退出。不久鑲黃旗清兵從黑水河潰退下來,與城中大軍會合。喘息甫定,主帥兆惠也率領百餘殘兵趕到。兆惠見鑲黃旗精兵又遭大敗,驚怒交集,忽然部下禀報,數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兆惠派兵到城外取水,剛想休息,只見滿大通紅,城中到處火光燭天。親兵連珠價急報,四城起火。原來回疆盛産石油,不少地方掘地見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處民房中貯藏石油,平民離家出城,這時伏兵放火,把全城燒得猶如一座大火爐相似。
兆惠在親兵擁衛下冒火突煙,奪路逃命。城內清兵自相踐踏。親兵在兵卒叢中揮刀亂砍,殺開一條血路。奔到西門,對面大隊鐵甲軍湧來,報說城門已被回人堵住,沖不出去。兆惠轉而向東。這時火勢更烈,鐵甲一經火炙,熱不可當,衆清兵紛紛卸去鐵甲,亂奔乩竄。葉爾羌城內人馬雜沓,喊聲震天。
混亂中一小隊人馬奔來,大叫:“大将軍在哪裏?”兆惠的親兵叫道:“在這裏。”當先一人如風趕到,正是和爾大,對兆惠道:“東門敵兵少,咱們向東沖。”兆惠雖在危急之中,仍然鎮靜,率領将士向東門突圍。回人萬箭射來,清兵沒了鐵甲,死傷累累,數次沖不出去。城中火勢更烈,清兵已被燒死了數千名,焦臭中人欲嘔,滿城盡是哭喊之聲。
正危急間,張召重手持長劍,率領一隊清兵馳到,內外夾擊,把兆惠救了出去。
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見。木卓倫連叫:“可惜!對惜!”霍青桐道:“青旗四隊隊長,你率本隊去增援,堵死東門。”那隊長領隊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群龍無眷,四門都被回人重兵堵住,東逃西竄,最後盡皆燒死在這座大熔爐中。
霍青桐道:“燒狼煙!”親兵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大堆狼糞,黑煙巨柱沖天而起。原來狼糞之煙最濃,大漠上數十裏外均可望見。周绮問徐天宏道:“燒這個幹嗎呀?”徐天宏道:“那是與遠處的人通消息。”果然過不多時,西面二十多裏外也是一道黑煙升起。徐天宏道:“在那邊更西的人見了這道煙,也會點燃狼糞。這樣一處傳一處,片刻之間就可把信號傳到數百裏外。”周绮點頭道:“這法子真好。”
回人連打三個大勝仗,殲滅清兵精兵三萬餘人。成千成萬戰士互相擁抱,在葉爾羌城外高歌舞蹈。
霍青桐傳集各隊隊長,說道:“各隊人馬到預定地點駐紮,晚上每個人要燒十堆火,各堆火頭距離越遠越好。”
清兵正紅旗精兵一萬餘人在都統德鄂率領之下,向西猛追回人黑旗第三隊。黑旗隊坐騎都是特選的駿馬,直馳人大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務必追到回兵,一鼓殲滅,是以銜尾疾追。兩軍人馬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奔出數十裏地。忽然斜刺裏沖出數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