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下了決定:“好。不論是哪,答應了,我就陪你去。”

***

苗黎沒想到,翟墨帶她去的地方,是翎水。

翎水這地方,是一個海邊小鎮,很多年前,她就熟悉了這個名字。只是一直無緣得見。

銀色的匹練繞着小鎮,從南面流到東面,最終奔向大海。東面的入城處,是座古老的城門。高聳的城牆上爬滿了蔥郁的攀壁植物,古意悠遠。

翟墨站在苗黎的身後,雙手扶在她的肩上,身後是那一江流水,身前,是這古樸的城。他說:“苗苗,歡迎來到古鎮翎水。”

苗黎的心微微地顫抖開來,她忍不住回頭,看到的是翟墨和他眼中蘊染着的一層水色蕩漾的溫暖。很多年來,她一直做着一個夢,在這樣一座古樸的城牆前,背對着江水,有一個男人扶着她的肩,輕笑着對她說:“歡迎來到古鎮翎水。苗苗,我的寶貝女兒。”

☆、第 9 章

一牆之隔,翎水,這座古老的小鎮并不如它的外表那般古樸,迎面而來的現代化氣息讓苗黎眼前為之一振。

市政府大樓旁的文化廣場上,造型別致的噴泉、綠絨毯般的草地、樣式傳統的公共座椅,讓苗黎撒着歡的跑了一圈,她喘着氣,水潤的大眼睛裏閃着光:“翟墨,這個廣場原來是這個樣子的,爸爸說,這是他負責督建的第一個廣場呢,真好……”

真好……好什麽呢?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其實,這樣的廣場很平凡,在首都,在祖國的其他角落有很多,但就是覺得開心,很開心,這是父親曾跟她說起的地方,說這裏好,就是因為父親曾說起過它!

翟墨看着苗黎興奮的臉,反射着陽光的汗水,在額角一閃一閃,他嘴角勾起,伸出手,遞上一張面紙。

苗黎接過面紙還有點莫名,看到翟墨笑着比了比自己的頭,才醒悟過來。笑哈哈地擦了把汗,她拉着翟墨的手,又跑了起來:“走,我帶你去看好看的!”話說的如此自然,好象這裏她曾來過無數次。

确實,她來過,在父親的描述裏。

翟墨笑笑,由着她,拉着自己在古鎮的街道上慢慢地跑着。

小鎮真的很小,轉過兩條街,水泥地便換成了青石板鋪就的老路,兩旁的房屋式樣也漸漸變得古老,一直到一條街口,苗黎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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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裏果然有一面大鼓呢!”苗黎叫喊着,“翟墨,你沒見過這麽大的鼓吧?爸爸說,這面鼓是當地的特色,已經用了幾十年了呢,老街修好後,便一直擺在這,每當城裏有活動,還能拿出來用一用。你別看它顏色那麽完整,其實年紀比我們倆都大呢!”

翟墨點點頭:“确實很大,一般還真沒見過這麽大的,直徑怕是有三米吧,苗苗,你要不要照張相?”

“當然要!”苗黎遞上自己的手機:“幫我多拍幾張!”

翟墨當然不會推辭,接過手機就拍了起來,還不時指揮幾個姿勢,不要說路過的行人,就是這夏日的驕陽也影響不了他們的勃勃興致。

這條街是當地有名的老式步行街,街口是一座青石牌坊,這面大鼓便用架子架着,擺在牌坊前。巨大的鼓面,鮮豔的色彩,常引得游人照相留念,苗黎一開始還規規矩矩地站在架子邊,姿勢換個不停,後來見天氣熱,周圍不見什麽人,幹脆,叫着要爬上架子去,親手摸摸這大鼓。

翟墨這人,是從來不知道“勸”字的,苗黎既然想爬,他挽起袖子就要幫忙,給苗黎給攔了:“去去去,小看我,我自己能上,你的任務就是在下面給我把風拍照啦,拍得好看點兒啊,等回去,我還要給朝子他們看呢。”

聞言,翟墨便不再多說,看着苗黎一勾手一伸腿地往架子上爬。

還別說,苗黎爬架子的動作真利索,一會就夠到了大鼓。她在上面磨蹭了一會,又拍了幾張照,本來還想再拍幾張,翟墨在下面叫:“苗苗,行了,差不多了,等會有人來,你這猴子樣,給外人看了,不大雅觀吧。”

苗黎想想也是,轉了個身就往下爬。爬了幾步,卻忽然不動了。

翟墨看了一會,發現沒動靜了,覺得奇怪,又叫了一聲。

“翟墨……”苗黎哭喪着臉,“我被卡住了……”

行了,苗黎同志果然是出狀況了,翟墨無奈地挽了袖子:“終究還是要我出馬哦。”他三下兩下爬上去,也不知怎麽弄的,沒一會,就把苗黎給弄下來了。

“準備怎麽謝我?”翟墨拍了拍剛沾上的灰塵,狀似随意地問。

“嘿嘿,”苗黎頑皮地一笑,立正、敬禮,大聲道:“還是解放軍叔叔厲害!謝謝解放軍叔叔。”

翟墨一笑,想要說點什麽,又聽苗黎說道:“剛才這事,讓我忽然想來,好象小時侯,有一次我被東子他們騙上樹去,也下不了,那時候,是你,還是朝子把我弄下來的啊?”

“你希望是誰?”他不答反問。

苗黎不答,撓撓頭,抿嘴一笑,滿臉嬌憨。

翟墨輕輕地笑,伸出厚實的大掌,摸了摸她的頭,說:“苗苗,你真呆。”

可不是呆嗎!就是不知翟墨這話中之意,指的是分不清誰是誰,還是指的苗黎在這場合下提起的話。

苗黎翻了翻白眼,嘟着嘴,腮幫子一鼓一鼓,由得頭頂上的那只手摸去。她在心裏悄悄的反駁:我不呆,我就是有點怕了。翟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逐漸變得不像以前在我眼中的你了呢?

有些東西一經改變,就再也回不去了。

陽光漸漸向西斜去,二人在街口的行為一開始并沒引起他人的注意,這玩了好一會還沒走,路邊的一位老人叫出了聲。

“你們年輕人,這大熱天的小心中暑啊,過來喝杯涼茶吧。”老人就住在這街口,看這兩年輕人儀表堂堂,卻這麽不注意身體,不禁開口提醒。

“哎,阿婆,您好,不用客氣了,我們再拍一會就走。”看老人慈眉善目,苗黎尊敬地回道。

“不用客氣,你們年輕人興致來了就不注意身體,過來喝茶,喝茶。”

苗黎還未答話,翟墨将她手一拉,走了過來:“阿婆,那就謝謝您啦。”

阿婆眉開眼笑:“還是小家夥知道心疼女朋友,你看你這女娃子,這麽白淨,多水靈的樣兒啊,怎麽就知道玩,曬蛻皮了怎麽辦?”

對老人的誤解,也不見翟墨否認,他順着話說:“就是就是,您說的是。苗苗,咱可不能把你那張小臉蛋給毀了啊。”

苗黎沖着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對翟墨做了個鬼臉,捧起面前的涼茶一口喝幹:“阿婆,真好喝,謝謝您。”

老人聞言開心地直勸兩人多喝點,接着三人自然聊了起來。苗黎唧唧喳喳,翟墨看着她說話,但笑不語,老人難得和年輕人聊天,也很是興奮,說着說着,自然便說到了這面大鼓上。

“這鼓啊,年紀不小咯,我們這啊,早先就做的這鼓的營生,這鼓就是鼓王。”老人開始憶當年。

“我知道我知道!”苗黎像個要舉手發言的好孩子,“我爸爸說,這面鼓原先是放在鎮裏的倉庫裏的,後來,爸爸說,好東西不該爛在倉庫裏,才把鼓立在了這裏。”

“呀,女娃娃知道的還不少哇,看你的樣子不像是這裏人哦,你爸爸怎麽會知道這鼓啊?”

“我爸爸姓苗,二十年前,在這工作過呢。”

“姓苗?二十年前”老人家忽然楞了一下,“你不會是苗鎮長家的娃娃吧?”老人激動起來,“苗鎮長,那可是大好人哪,沒有他,我們鎮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你看你看,街那邊,還有一家托老院,就是你們城裏人說的什麽養老院,就是苗鎮長辦起來的呢,那時候,哪個小地方會養這些無兒無女的人哦……”

苗黎也開始激動:“阿婆,你還記得我爸爸啊?”

“記得,怎麽不記得!”老人說着說着臉都紅了,“當年過來的人,有幾個不記得苗鎮長啊,後來,聽說是升官到城裏去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們可都惦記着呢,娃娃,苗鎮長,不對,現在已經不是鎮長了,是大官了,叫苗什麽好呢?哎,不管苗什麽,我還是叫苗鎮長吧,他現在都還好吧?閨女都長這麽大了,還這麽水靈呢,真好……”

老人家絮絮叨叨,苗黎的眼一下就紅了:“阿婆,我爸爸,十年前,就過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不去了,是再難回到原本的單純相待,其實,對苗苗來說,也算是好事啊,阿門.

☆、第 10 章

夕陽的餘輝照射在小鎮的街面上,眼中所見的一切都似蒙上了一層刺眼的金紅。苗黎和翟墨告別了仍在感嘆不已的老人,走在去往小鎮養老院的路上。想到老人談起苗父時所透露出的誠摯情感,兩人心下都不覺有些戚戚,翟墨的臉上更是帶了一抹深思。

養老院在街口不遠處。不大的院子,門前種了棵銀杏樹,枝桠伸展,一部分探過了院子的圍牆。走進大門,裏面有兩棟樓,大的一棟是孤寡老人的宿舍,小的那棟是餐廳和活動室,院子裏還有幾個小巧的花壇和簡單的運動輔助器械。

養老院的院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陪着苗黎和翟墨參觀完這簡單卻不失溫馨的小院,又熱情的留他們吃了一頓飯。飯後,老人們集中到一樓的宿舍大廳裏乘涼,耳朵好使的便一塊聊着陳年往事,耳朵不太靈的就自顧閉目養神,哼着只有自己才聽的懂的小調。

苗黎也在大廳裏坐着,看着老人們悠閑地生活,眼眶裏忍不住有些液體要流淌下來。明明不是個愛哭的性子,怎麽這一下,心裏老是酸酸的呢?

大廳的牆壁上挂着些老照片,描述着這小小養老院的歷史,她細細地看着,果然在最中心的位置找到了去世多年的父親。

照片裏的父親比記憶中年輕許多,一如既往挂着儒雅的微笑,眼神堅毅而柔和。苗黎的心裏又是一酸,手不知不覺就伸了出去想要輕輕撫摩。旁邊的一位老人見她對着照片看個不停,便過來介紹。從老人的嘴裏苗黎看到了一個形象高大的父親,他親切,他威嚴,他廉明。他對這座小鎮所做的一切都被人銘記、被人傳誦。

翟墨陪着苗黎靜靜地聽着,這是一個前輩在自己的政壇之路上留下的足跡,也是一個長輩留給晚輩最後的記憶。

“這麽說,苗鎮長真是個好人啊,大爺,你們現在日子過的都不錯啊,将來會越過越好的。”

“對對,小姑娘說的對,沒有苗鎮長,哪有我們現在這麽好的日子啊,我們這些人,無兒無女的,不靠政府靠誰養啊,多虧了苗鎮長哦。”

苗黎沒有說出自己的苗家女兒的身份,像個旁觀者一樣聽着衆人的描述。淚珠子在眼中打了幾個轉,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她忍了又忍,笑着聽幾個老人絮絮叨叨地說完父親的故事和他們對父親的感恩與祝福,心中升起與有榮焉之感。

“時間不早了。”翟墨在一邊出言提醒。苗黎點了點頭,與衆人告別出來。到了院門,她又停住了。

眼前這株長勢旺盛的銀杏便是父親當年親手種下的,如今已長到一人環抱的粗細,墨綠色的扇形葉片擺滿了枝幹,記得父親曾說過,這樹是在她周歲生日那天種下的,現在已是物是人非。

“翟墨,說心裏話,你有沒有看不起我?”苗黎忽然出聲。

“當然沒有。”翟墨正陪着苗黎發呆,忽然聽到這樣的問話順口回答。

苗黎表情淡然,仰頭看着樹冠頂上的那叢葉子被風微微吹動:“JULI經常罵我胸無大志、浪費國家糧食。朝子、東子他們寵我,自然也不會覺得我有哪裏不好,翟墨你說,我這樣混日子,真的很被人看不起吧?”

“不會。”翟墨抿着嘴,再次肅容道。

“這裏,是我爸爸政途的起點。”苗黎繼續用一種很平靜地語調開始述說,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激蕩,“小的時候,爸爸一個人在這裏工作,每次回家都會抱着我親個不停,他告訴我,他有多麽多麽的愛我,但是,他也愛這個小鎮,他要給這裏的居民帶來怎樣的生活。”

“我從來沒有來過翎水,可我就像是來過千百次一樣熟悉它。爸爸告訴過我他在這裏做的每一件事,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我都看到了。爸爸升職沒有靠爺爺的一點關系,是自己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後來他生病去世了,我常常想,是什麽讓他這樣賣命地工作,連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也顧不上了?”

“苗叔叔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翟墨看着苗黎的側臉,輕聲說道。

苗黎微微一笑:“是啊,我今天都知道了。”她頓了頓,又掩去笑容,“翟墨,你說愛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這個問題來的突然,翟墨一時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估計苗黎也沒想到要誰回答,她似自言自語又似對人傾訴:“有人說,一個人給予親人的愛都是一樣的,都是全部。翟墨,你同意這說法嗎?”

不待回答她又繼續:“我不這麽看。愛,應該是有定量的。當給了某個人大部分的時候,其他的人就只能得到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就如媽媽,她太愛爸爸了,所以,她就沒心思再愛我了。因為媽媽太愛爸爸,所以爸爸走後,媽媽的心也跟着走了,所以,媽媽不是不愛我,只是她的愛……太難分割了……所以……所以爸爸,你為什麽要死呢?”淚水再也止不住,終于滾落眼眶。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的心也死了,爺爺本就一心工作,媽媽也開始專心于上班,整個家,再無往日溫馨,曾經苗黎一次又一次地想,工作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它将他們家,都拆散了……

今天,她親眼看見父親的付出所換來的一切,忽然覺得,也許,自己錯了……

“翟墨,謝謝你。”苗黎鄭重地道謝,“其實這次,不是我陪你,應該是你在陪我。”

翟墨笑笑,眉眼柔和,但苗黎的下一句卻讓他再笑不出來。

苗黎說:“翟墨,你對我這麽好,是要拉攏我吧?你拉攏我是沒用的,你看我日子過的這麽混,工作上的事,媽媽和爺爺都不會顧及到我的意見的。苗家,不會因為我就倒向翟派的。”

話音入耳,翟墨原本柔和的臉繃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自己一句話惹得翟墨心中是如何地翻滾苗黎自是無法知道,這話說得似是有些突兀,但她在心裏早就琢磨半天了。

苗黎這人固執,自己滿心眼裏裝的全是孫朝烯,自然就看不到其他,面對翟墨也自然就十分坦然。她就想啊,自己這樣混日子,其實挺沒出息的,翟墨對自己好,到底圖的什麽呀?

朝子家的事不是小事,操作好了,對翟家大有好處,他憑什麽為了自己幾句話就放下?想來想去,始終覺得這家夥是另有所圖,現在終于想明白了。

翟墨這種人,有一點是和父親很像的,他們都對自己的目标很執着,會這麽對自己好,她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既然這樣,她認為還不如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将來又給拿出來說事,幹脆,自己現在就提出來。

話既然攤開了說,另一當事人自然要有所反應,她等了半天,回轉頭一看,翟墨仰頭望天,似乎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聲明,正想再次重申,他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開了口:“呦,苗苗,我小看你了,你還知道我對你好啊?我翟墨做事向來随性,你那點道行還不夠看。拉攏不拉攏的又怎麽是你這種智商就能分析清楚的呢?”

言下之意,你苗黎這智商也就到知道我對你好這程度了,其他的就別多想了.

頓了頓他又說:“咱們一碼說一碼,既然你也覺得這次是我陪你,那咱也不會讓你良心上過不去,你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吧,這次,肯定叫你陪我。”

苗黎心下不服:什麽叫你這種智商?自己哪裏不聰明了?無事獻殷勤,你叫別人怎麽想?語氣便不覺生硬起來:“去哪?”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有沒覺得這一章苗苗思維太跳躍?

好吧,我承認其實是我思維太跳躍⊙﹏⊙

☆、第 11 章

臨水這地方,苗黎來過,只是,翟墨他又是怎麽知道這地方的呢?

翎水、臨水,兩個都是沿海小鎮,音相近,位置也相差不遠。記得父親去世那年,年少的孫朝烯陪着她離家出走,在陌生省會城市的火車站臺上,南方人那前後鼻不分的口音給了他們兩張錯誤的車票,于是,陰錯陽差的,他們來到了這裏。

“那個時候正是春雨綿綿的時節。這裏的雨細細綿綿的,幕天席地,眼前的一切都給模糊掉了,打在身上跟噴霧似的,落在地上,又騰起一陣水霧,感覺是走在雲間。我和朝子就這麽走在這條青石小路上。小路挺偏僻的,一般沒有什麽行人,給雨一刷,長了不少青苔,朝子這人走路毛躁,一不小心就滑了,然後就拉着我的手說,千萬小心哈,別把牙磕了。真是逗死了。”

說這話的時候,苗黎正跟翟墨并肩走在這曾經的青石路上。10年過去了,腳下鋪就的青石和兩邊灰白的牆面都沒有什麽變化,似乎10年的光陰獨獨在這裏停駐不前。留在她眼中的,是那個春日的剪影,那段愁緒綿綿卻又溫馨的年少時光。

翟墨靜靜地走在一邊,兩手插在軍褲兜裏,抿着唇不發一言。夏日的小路不同春日,青苔曬枯不少,路面自然沒有那麽滑。金色的陽光從對面照射過來,映在牆上,眼前的色彩便亮堂了許多,不複當日的青白灰暗。漸漸地,他快走幾步,側擋在苗黎身前,黑色的影子壓了下來,壓過她的身軀,投到地面。兩個人,在小路上重疊出一道細細長長的黑影。

苗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滿心懷念着與朝子在這裏嬉戲的過往,偶爾擡眼看一看翟墨的背影。寬大的肩膀,穩健的步伐,還有那兩只悠閑地插在兜裏的手,不知怎麽的,看着看着,心情就慢慢平靜下來。

南方的小鎮居民喜歡在門前屋後種些花草果樹,一路走來,綠樹成蔭,遮擋了部分的燥熱,偶爾刮來一陣帶着濕氣和鹹味的海風,這個夏天就似乎沒有那麽難熬了。苗黎帶着翟墨穿街過巷,朝子的名字也就在嘴上挂了一路。

天色漸暗,苗黎提議去吃海鮮。翟墨橫了她一眼,沒有表示異議,徑直向東面城門走去。

小鎮靠海,出了東城門,走不多遠就是海邊,岩石和城牆的中間,修建有一條小街,開了無數海鮮排擋,苗黎選了家看起來幹淨的店面走了進去。

自從離開部隊,翟墨就很久都沒來過排擋這樣的地方吃飯了,喧嘩的食客,滿屋的食物香氣,一坐下來覺得還滿回味的。

“今天我們可有口福了!”苗黎對着年輕的女老板叫了一桌美食,順便給翟墨介紹,“看見那邊亮燈的地方沒?就是有一圈水泥壩那兒,還有很多船停着的,那是個小碼頭,這些海鮮就是從那運上岸的,你在首都絕對吃不到比這更新鮮的了。”

“那是,跟着苗苗走,有魚吃。”翟墨笑着回了一句。

“當我是貓哪?”苗黎翻個白眼,繼續說:“現在吃海鮮真方便,當年我跟朝子來的時候,還沒這個排擋街呢,那時候,碼頭比這更破更小,送上來的海鮮大部分都去了城裏的賓館。10年前的我和朝子年紀都不大,小孩子家家的,家裏哪會給我們那麽多錢讓我們上賓館啊,就跑到路邊攤去吃。”

不得不說,苗黎還真是少了根筋。你說你陪着翟墨來,開口閉口都是朝子幹嘛?眼前一大活人都快被你無視掉了,真叫人情何以堪吶?

苗黎才沒那個自覺去管翟墨心裏想什麽呢,她就想着好多天沒見朝子了,說來奇怪,朝子在國外一年多,她也沒這麽想過,這一回國,怎麽就那麽想了呢?想啊想啊,心裏就滿滿的,這個小鎮可真是充滿了回憶啊……

“那時候可逗,朝子問那路邊攤的老板:‘你們這海鮮那麽好吃,有河鮮不?’那老板楞了半天沒聽懂,朝子又比畫了半天,那老板才恍然大悟說:‘你說的是淡水魚啊,嘿嘿,我們這就光吃海鮮了,還真沒什麽人會去吃淡水魚,河鮮這種稱呼就更沒人提了。’”苗黎說着說着就笑起來,“翟墨,你看這書裏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果然一點都不錯,長在海邊的人就光吃海裏的,不吃河裏的。”

這一口一個朝子的,翟墨還就只是笑笑,他撕開一雙一次性木筷,擦拭幹淨遞過去:“趕緊吃吧,過兩天離了這海,你就只能吃河了。”

苗黎笑嘻嘻地接過,戳戳剛端上來的馬面魚:“這魚長得真難看,不過味道很不錯,要知道,魚也不可貌像啊。”

翟墨搖搖頭:“它要長得太漂亮了,不早就被吃光了?”

苗黎愣了愣,而後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發言完畢埋頭開吃。

翟墨看苗黎吃得歡暢,嘴邊還沾了不少醬汁,一臉享受的樣子,這舉起的筷子忽然就放不去了,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勾起。他将筷子轉了個方向,夾了幾只蝦,仔細剝好放到醬醋碟子裏,推到苗黎面前。苗黎擡頭傻傻地看着他:“給我幹嘛?你怎麽不吃啊?”

翟墨那漆黑如墨的眸子裏蘊了一層笑意:“你吃吧。”頓了頓,他又說:“苗苗,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一點都沒長大似的?……”拖了半天音,“還是那麽呆。”

苗黎的大眼睛瞪了起來,腮幫子裏還存了不少沒咽下去的食物,一鼓一鼓的,像只生氣的青蛙。好容易咽下去了,她說:“翟墨,不帶你這麽看不起人的,我哪呆了?請你吃東西就呆了是吧?那你別吃了。”說完将面前剝好的蝦肉一下扒拉得更近:“我全給吃光了,都不給你吃。”可愛的做派惹得翟墨悶笑不已。

看着翟墨在笑,苗黎吃着吃着也笑了起來。蝦肉咬在嘴裏,又鮮又嫩,醬汁也調到恰到好處,咽下肚去,傳到心裏,甜甜的、暖暖的。“不得不承認,其實,翟墨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哇。”她如此暗暗感嘆着。有那麽一瞬間,她忘記了朝子,沉醉在面前這個男人俊郎的笑容裏。

可是,也就僅止于那麽一瞬間而已了,下一秒,她又想起了朝子,當年也這麽幫她夾菜挑刺的,兩人笑鬧着吃完滿滿一桌菜。

如果翟墨知道有那麽一瞬間苗黎終于發現到他的魅力,不知道會作何想法?目前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白忙活啊。難得把人叫來作陪,這丫頭卻把正主撇一邊,看來前路還是漫漫吶。朝子,那就是一道坎兒!

一頓海鮮餐吃完,月亮已經爬上了漆黑的天空,遠處的岩石被月光照得青白一片,苗黎撫着肚子提議去海邊走走,順便消食,翟墨自然是答應了。

這一片的海岸都是岩石,大大小小擠在一起,高高低低,走起來并不順暢。苗黎保持一貫蹦蹦跳跳的風格走在前面,翟墨就在後面慢慢地倘着步子,眼睛一直注視着前面那個靈動的女孩,心中百轉千回。

月光柔和地照射下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一浪又一浪,帶起一陣特殊的韻味,翟墨走着走着,心中一軟。

異變突起!前面的苗黎原先走走停停,有時跳上一塊岩石,有時又彎腰扒開一塊石頭,尋找縫隙裏的小蟹,大呼小叫不亦樂乎。忽然,身子一閃,一聲驚呼傳了過來,人就不見了。

翟墨心中一緊,急速跑上前去,卻只見苗黎消失的地方只剩一塊光禿禿的岩石,岩石中間,有一條一人多寬的裂縫,底下黑呼呼的一片,也不知道下面怎樣。苗黎這是……掉下去了?!

翟墨這心裏火燒一般,痛得一炙一炙的,只感覺喘不過氣來。平時鍛煉出來的冷靜終于慢慢發揮了作用,他勉強控制心神,一邊彎下腰摸索着往下爬,一邊大聲喊着苗黎的名字,可是毫無回音。

☆、第 12 章

一人多寬的裂縫突兀地出現在一塊更為高大的石塊陰影下,不細看,很容易失足。翟墨是個軍人,經受過一定的鍛煉。如果是在白天,這夾縫攀援的事情根本不在話下,可問題是現在偏偏是黑燈瞎火的夜晚。

兩人從排擋街出來不知不覺已經走了不少時間,現在回頭看看,排擋街的燈光早已成了瑩星小點,這是一段不小的距離,要是跑回去找人時間就耽誤了。翟墨強自鎮定,壓下緊張的心神往裂縫裏探。

黑呼呼的裂縫像一只張着嘴的怪獸,而苗黎就在下面。他拿起手機按亮了往下照,隐約看到一些石塊,似乎并不是很深。這片岩石地勢并不算高,現在看來裂縫最多也就是個3米到4米的樣子。苗黎從小和院裏的男孩子一起打鬧,反射神經一向不錯,就算是突發事件,也不至于毫無聲息吧,難道……是撞到了腦袋?

翟墨不願再往下想,他彎下身子嘗試着往下攀爬。裂縫下沒光線,落腳點自然難找,他空出一只手來再次按亮了手機往石壁上照。這一照之下,翟墨又下移了半米,時間過去了一分鐘,苗黎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他心裏越發的着急,想着幹脆松了手往下跳得了,這2米的距離跳下去也死不了人,又怕不知道落腳點的情況,到時候踩到個什麽東西,腳就廢了,只能耐着性子繼續按一下手機探一次腳。

手機的燈光連續按了兩次,翟墨忽然發現了不對勁,角上的那塊石頭怎麽……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麽,翟墨的臉色忽然青了一下,他又将手機按亮确認了一次,再往裂縫下又照了照。手機現在離縫底還有兩米的距離,微弱的燈光照下去,隐約能看到并沒有什麽人影,翟墨的勾了勾嘴角,收好手機,忽然開始往回爬。

黑暗中的攀援爬上比爬下簡單,嗖嗖的沒兩下,他回到了岩石面上。相比于不見五指的裂縫裏,岩石面上有銀白色的月光照射下來,明晃晃的都有點亮眼。翟墨的精神放松了大半,幹脆在裂縫邊躺了下來,為自己的關心則亂感到一點失笑。

苗黎呢?就這麽不管她了?可能嘛!

翟墨雙手枕着腦袋看了會遼闊的星空,過沒幾分鐘,一個小腦袋在裂縫邊上探了出來。

苗黎雙手扒着岩石邊,露出個小腦袋,扁着嘴,說:“翟墨,你怎麽不來救我啊。”

翟墨沒回頭,拿眼瞥了一眼,輕飄飄的說:“需要嗎?”他是真有些生氣了。這丫頭玩什麽不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怎麽不需要啊!”苗黎知道陰謀敗露,擺出一張谄媚的笑臉,嘿嘿嘿地爬上來,跑到翟墨身邊說:“翟墨,我跟你鬧着玩嘛,你怎麽知道我沒事啊?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翟墨盯着天上的某一顆星子,那不動如山的樣子看得苗黎挖心撓肺的難受:“翟墨,不是真生氣了吧?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我就是……就是想逗你一下麽。”半跪着推了推翟墨的身子繼續說軟話,“別生氣了,啊。”

說實話,翟墨對苗黎真是不錯,這丫頭自己也知道,可現在看翟墨這麽一副樣子,她又有點害怕了,反省一下,似乎真的有點不應該哦,怎麽能叫人這麽擔心呢,不過,翟墨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呀!啊——啊——啊——,她糾結了:“翟墨你怎麽能這麽聰明呢!姑娘我演得多好啊!啊——啊——啊——!”

小丫頭開始對着滿天星子和月亮大人練起了高音……

翟墨啞然失笑:這丫頭真是不安分吶。他一挑眉,忽然惡作劇式地一伸手将半跪着的苗黎一把拉了下來。毫無防備的苗黎一下就躺倒在翟墨身上,她吃完一驚就又笑了出來,調整了下姿勢平躺在翟墨身邊。

海風一陣陣地吹過來,海浪一撥撥地拍打着礁石,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真是個美好的夏夜。

“翟墨,記得仲夏夜之夢裏的那個小精靈嗎?”苗黎的思緒總是那麽跳躍,上一刻還是個淘氣地小丫頭,下一刻就成了讨論文學名着的僞大家閨秀,恬靜的小模樣還真有那麽點欺騙性。

翟墨不接話,連個橫眼的動作都沒做,由得苗黎自說自話。過了一話,他忽然開了口。

“10年前的某個傍晚,你和朝子在這片岩石灘上發現了一到裂縫。先發現的人是朝子,他從裂縫角落那墊腳石上跳了下去,卻給你造成一個摔落的假象,吓得你哭喊不休,最後還是朝子自己爬上來向你許了好多願才讓你罷休。”

苗黎的臉色變了變:“你怎麽知道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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