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低調,低調

琉景閣負責出題的吳管事是個中年人,留着半尺長的胡子,一身低調奢華的衣着盡顯琉景閣的底蘊。

他出來以後先是感謝了衆多修士的捧場,随後也不多說廢話,進入了今日的主體環節。

“諸位都知道,丹藥丹藥,自然是除了丹還有藥,那可有修士知曉,何種藥汁可以誘導藥材與低階靈植變異?”

琉景閣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一個略為偏門的問題。稍微見多識廣的修士勉強聽說過這種藥物的存在,但也不知是什麽;對靈植了解較少的簡直一臉茫然。

什麽?有這種東西嗎?

“閣下所問,可是花靈露?”第一個開口的人是江祈淵。

他的語速不快,雖是疑問,卻是成竹在胸。

吳管事沒想到那麽快就有人答出來,略為驚訝,随後笑着稱贊:“不錯,正是花靈露。花靈露配置簡單,可秘方難尋,相傳是由七七四十九種藥草配置而成,針對不同的靈植藥草還有不同的配方。閣下可是煉藥師?”

“并非煉藥師,只是友人提過而已。”江祈淵并不居功,含笑看了蘇婉一眼。

吳管事頓時想起昨日元家的告示,微微眯起了眼。

章朗沒想到這種問題對方都能答得出來,眉頭狠狠地一跳。

“下一個問題,倘若在煉器的過程中,器胚已經成型,加入赤金礦會如何?”

這個問題有些偏門了,誰會沒事在器胚已經成型的時候加入沒有原礦石?

在場的修士都是議論紛紛,險些要為這個答案争執起來。

有幾個修士也給出了答案,但吳管事都笑着搖頭。

江祈淵沉默了好半晌,答:“會炸爐。”

這個答案惹得周圍哄然大笑,琉景閣怎麽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

章朗雖然沒有嘲諷,卻他救場的話語卻跟嘲諷也差不了多少了:“大家莫要譏諷,道兄恐怕是太想贏我,所以才一時激動說出了這個答案,并非見識淺薄。人有失手,此乃常事。”

比起故作大度,笑意仿佛要溢出眼角的章朗,江祈淵對着周圍略帶惡意的眼神,依然是那副鎮定而和煦的表情,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的答案出了問題。

吳管事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不錯,器胚成型後加入其它東西,自然是會炸爐的。”

他這一應和庭院內的修士就更激動了,這算什麽回事?耍他們玩嗎?

倒是江祈淵解釋了一句:“我想琉景閣的意思是,無論何種外物條件下,我們都應該相信自己的判斷。今日是琉景閣,那來日在外遇到高階修士,是不是他們說什麽我們便要信什麽,放棄自己原本的想法?”

他的語氣平靜而沉穩,神色裏也絲毫看不出剛才被嘲笑而生的惱怒之情。

衆多修士被他的冷靜感染,仔細一想可不就是這麽個理嗎?一時間頗感羞愧,也不知自己剛才哪來的立場嘲笑他人。

“道兄高見。”章朗咬牙切齒地祝賀道。

江祈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語氣中滿是謙遜:“作為前輩,見識多一些也是正常。”

江祈淵這一提醒,好些人才反應過來他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士,與金丹修士只有一步之遙,看他的眼神頓時灼熱起來。

也不知他年歲幾何,倘若不到五十,這境界就太高深了。

章朗眼睜睜地看着他用一句話就将兩個的關系長了一個輩分,瞬間由道兄變成了前輩。

偏生他還說不得不好,因為對方确實比自己高了兩個境界。

不管他多麽地想贏,心中多麽地不甘願,接下來的二十餘個問題都一個接一個抛了出來。

盡管沒有再出現那麽離譜的答案了,但涉及的範圍依然很廣。

憑心而論,江祈淵回答的次數并不算太多,哪怕加上最開始的兩個問題,他開口的次數也不過剛到十次。

但有趣的是,因為他的出現,章朗至今沒有一次出聲的機會。

不少心思靈活的已經看通了此間的關節,不免在內心感慨人與人真是不能相比。

世家子弟比起他們這些散修來優勢是什麽?優勢是他們的出身能夠讓他們了解更多高階的學識。

但很多有益于低階修士的內容,以及那些不斷歷練而獲得的經驗之談,對于他們來說是相當欠缺的。

而江祈淵回答的,無一例外都是世家子弟最擅長的內容。

每次章朗剛思考出一些眉目,江祈淵就已經異常淡然地将答案宣之于口。

跟他比起來,章朗就像是小門小戶出身,遇到了真正的世家之人,簡直無一處比得上別人。

江祈淵将周圍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唇邊笑意變深。

蘇婉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恐怕有別的主意,果不其然,倒數第二題的時候他讓章朗搶到了一個機會。

終于有機會表現自己的章朗揚眉吐氣地看了江祈淵一眼,可誰知後者卻全不在意,只是笑着拱手道賀。

衆多看着江祈淵的反應,只覺對方的笑容甚是和藹,就仿佛讓着對方一般。

不免感嘆他的心胸寬廣。

章朗這回哪裏不知自己中了對方的計,偏生一旁還有一兩個阿附谄媚的修士,稱贊他學識淵博,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雲雲。

如果不是知道琉景閣的規定,他還真想甩袖而去。

“前輩你委實太厲害了,沒想到那人竟如此地不堪一擊。”眼看着交流會臨近尾聲,之前就簇擁在江祈淵周圍的修士不禁咋舌道。

後者謙遜地一笑,仿佛刻意針對章朗的不是自己一樣:“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本來也只是抱着交流的心态。”

他這一副不自誇自傲的态度讓那些散修的稱贊聲更大了些,尤其接下來的最後一個問題,他明知道答案卻很有風度地沒有說話,由着一旁好不容易知道答案的散修即興發揮,更博得了這些散修的一致好感,也證實了上一個問題确實是他有意為之,不讓章朗面上太過難看。

這些散修不像章朗那般在意勝負,他們都知道自己來這交流會沒有什麽獲勝的機會,只想在同伴和另外的散修面前小小表現一把自己的實力。

原本章朗的出現已經讓他們心中一涼,沒想到江祈淵還留了機會讓他們出風頭。這等實力高、人品好的人物,實在是令他們欽佩。

“聽說前輩與元藥師相熟?”左右所有問題已經答完,那些散修幹脆圍攏了過來。

聽到一個散修八卦的問題,江祈淵微微颔首,也沒指責這人唐突:“略有些知己之意。”

江祈淵還是給元淩雲留了點面子的,總不好直接說對方死活要認他做大哥。

那些散修盡管不知道內情,但光聽他的回答也知道他與元淩雲交情不俗:“不愧是元藥師的友人,風度遠非常人所能及。”

“過獎過獎,元藥師不僅風度過人,最重要的是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江祈淵誇起人來眼都不眨,真摯得令周圍響起了一片應和。

蘇婉看着他這副如魚得水的模樣,深深地懷疑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如果她記得不錯,昨晚在元府,他還勸元淩雲做人要低調,不要浮誇。

“真是恭喜了。”在一片和樂融融之下,一道略顯陰沉的祝賀就顯得格外突兀了。

憑心而論,章朗并不想過來,他只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過。

可是作為章家的人,他的身份不容許他毫無教養地敗陣而逃。

江祈淵也沒有嘲諷他,只是溫和地解釋道:“人各有所長,我也并無與章公子一争輸贏之意。只是表妹少時的婚約乃是長輩之命,并非她自願。我只想讓人知曉,婚約作廢一事雖然表妹并不知情,但既已解除,她就與章公子再無瓜葛。”

江祈淵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了一下,看着對方難看的眼色,接着補了一句:“并且表妹天賦高性情好,有的是人憐惜。不知街頭巷尾的流言從何而來,還望章公子查證一二。”

他雖然說得委婉,但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指白晚婉對章朗并無餘情。

假如沒有江祈淵的存在,這件事有多少人信不得而知,可一看對方有一個出色到能遠遠将章朗甩在身後的表哥,那這件事的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縱使江祈淵自己對表妹并無私情,他只要有那麽一兩個人品才華與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好友,那麽白晚婉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既然有了更好的選擇,誰會相信她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更何況今日的元家義診之事國都之人都有所耳聞,倘若這姑娘真有與元淩雲并駕齊驅的煉藥本事,那當初是否當真對章朗一往情深都值得探究。

這就好比大家會相信元淩雲愛慕易家姑娘,卻不相信他會迷戀白晚月一樣。

他又不瞎。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章大哥,街頭巷尾的傳言他如何清楚,難道他堂堂章家公子還能上街散播傳言不成?”比起保持猙獰的微笑已經很勉強的章朗,白晚月顯然還有一戰之力。

她只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便有人于心不忍。

蘇婉看江祈淵還想幫自己說話,幹脆伸手将人拉了過來,自己擋在了他身前。

光看白晚月那厚顏無恥的模樣,可別江祈淵只跟她說了兩句,明天流言就變成江祈淵愛慕白晚月求而不得了。

“白姑娘這話說得的确不假,可我素來少與外界接觸,除了白家人也就與章公子略熟一些。這傳言不是從章家傳出來的,難道還能是白家壞我名聲傳出來的?”

蘇婉雖然也是溫和無害的模樣,可比起白晚月的弱柳扶風,她更多了些鎮定與自信。

在場衆人雖然覺得一個姑娘對未婚夫死心塌地的傳言跟壞名聲之間并沒有什麽直接聯系,但想想白晚婉好歹也是白家這一輩天資最高的修士,白家何必做出這種不利于自家天才形象的事情來?

白晚月被她這一通話說得不知如何辯駁,她能說什麽?說話确實是從白家傳出來的?她敢這麽說明天恐怕就沒有白晚月這個人了。

“可……”

“況且表哥的意思也不是說事情是章公子散播出去的,”發現白晚月還不死心想将事情推到別人身上,蘇婉幹脆打斷了她的話,“而是希望章公子查證一二,是否是章家之人以自家公子為傲,因此誤出傳言。這也是人之常情,以後莫要再說便是。”

蘇婉這一番解釋不僅替江祈淵将白家摘了出來,連章家也摘了出來。

任是誰也不能憑此說江祈淵尋釁生事,最多說一句他為表妹沖冠一怒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一事我不太明了,”蘇婉的語速不疾不徐,語調也不高,因此說了一堆也沒有咄咄逼人之感,“若我記得不錯,白姑娘與章公子并非兄妹親人,為何常年跟着章公子?”

在白晚婉生前,白晚月用的理由是她作為白晚婉的妹妹,關心自己的二姐姐;後來章朗退婚,她的理由就變成了仰慕章朗。

那時國都仰慕章朗的女修很多,她的說辭完全沒有問題。

但現在不一樣,章朗在飛花城送了禮物給十三公主,後者也接了,兩人雖然稱不上未婚夫妻,但也算是一對有情人,白晚月還插在中間做什麽?

國都中人已經習慣了兩人的親密,現在一想還真有些不對。

這夜市章朗不陪着十三公主逛,陪着白晚月算是怎麽一回事?

章朗一看情況不對,急中生智,連忙解釋道:“是我想送一禮物給公主,卻不知送什麽好。我與晚月……不對,白姑娘也算友人,因此請她幫我參詳一二。來這琉景閣,也是為了看看今日的彩頭适不适合送與公主。”

章朗的話将自己與白晚月的關系撇得一幹二淨,生怕不利于他的言論傳到十三公主的耳朵裏。

十三公主雖然天資一般,可皇室的那位金丹老祖是她的親祖父,因此她才享有與國君之女一樣的公主稱號。

章朗好不容易初步與對方确定關系,哪裏舍得被別的事影響?

白晚月被他這翻臉無情震得目瞪口呆,明明私下裏章朗不是這樣說的。

但眼看着對方向自己使了個眼色,她素來扮演的又是知情達意的深情女子,因此只能咬碎了牙,把不甘都咽了回去。

“是,章公子說得不錯。”

“那是我誤會了。”不管在場修士信與不信這個說法,蘇婉是裝作自己信了,誠懇地道了歉。

她并不想利用十三公主,說這話也不過是想讓這兩人更不好過,既然他們已經想出了一個說辭,她也不會得理不饒人。

“無事,是我沒考慮周全,”章朗對着她的道歉還能說什麽?自然是大度地回應,“天色已晚,恐白姑娘親人擔憂,我先告辭。”

生怕蘇婉又說些什麽石破天驚的話,章朗見事情告一段落連忙告辭。

在場的修士恍然意識到自己聽了那麽久了不得的八卦,也紛紛向江祈淵這個今晚的獲勝者致意,随後轉身離去。

琉景閣偌大的庭院很快變得空蕩蕩,吳管事也不催他們,等到他們上前,才拱拱手,示意他們自己去取今晚的彩頭。

“兩位自行掀開吧,我們就不擅自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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