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中駭然

門外人聲嘈雜喧鬧,提着水桶滅火的家奴,幾個來回後,也都開始腳步遲緩,悶雷還在陣陣轟隆,樂雨的院子裏頭火光沖天,漆黑的夜空中,炫目的火星被風舌卷着漫天飛舞,四處飛濺。

樂雲赤着腳跑到門外,她的院中空無一人,所有人都聚集在樂雨的院子,有人在喊,有人在吵,有人在大汗漓淋的忙活着運水,樂雲站在小角門的暗處,嘴角帶着笑意,看着呼呼的卷過的狂風中漫天的火星,竟覺得像極了她上一世看過的煙火,美的很。

“不——我不進去!”一個小丫頭尖厲的叫聲格刺耳。

“房梁就要塌了進去肯定會被燒死的!”

“房子眼看就要塌了,”一個被按着頭的精壯漢子竭力擡頭争辯,“我們就算進去也救不出人,只能被燒死在裏面!”

“世子和郡主都在裏面,救不出人,你以為這親王府還有人能活命?!”一個滿臉橘皮老褶的中年男人一腳蹬翻了精壯漢子,朝着身後命令道:“這些奴隸,不肯進去救人的,直接……”男人後面的話被小丫頭的叫聲淹沒。

“不——!我不是奴隸!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樂雲順着尖叫聲看過去,管家老嬷嬷和幾個大丫鬟正聚在院中,前面跪着一排被淋濕的人,幾個侍衛手裏提着劍指着他們的背心,迫他們冒死進火場救人。

“轟隆!”一聲,悶雷和房梁一同砸下,旋風卷着火星火炭朝着四外轟然炸開,尖叫聲四起。

就是此時——

樂雲咬破了舌尖,一手按住心口,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樂雨——”,就朝着大火中倒塌的房屋沖過去。

一群人被房梁倒塌飛濺的火星逼的後退,樂雲的嬷嬷遮臉的袍袖還沒拿下來,聽聞樂雲的聲音,整個人一抖,也顧不得火星還在飛濺,指着正奔向大火的樂雲,扯嗓子就對身邊還沒緩過神的侍衛丫鬟們嘶吼道:“是郡主!快攔住她!”

樂雲狀如瘋魔一樣奔向大火,做戲做全套,她要演的連自己都相信,皇帝那關才能過得去。

好在這親王府的下人們腿腳夠利落,在她真的沖進大火之前,總算如願以償被蜂擁而至的侍衛丫鬟們按倒,她一手痛苦的按着心口,雙眼滿含血絲,另一手還向着大火徒勞的抓過去,最後只能抓到一手濕淋淋的泥土。

再次氣沉丹田,樂雲扯開嗓子聲嘶力竭的一聲聲“樂雨——”力求效果聽之令人肝腸寸斷,然而她準備的一口血水還沒等噴出去,就被前赴後繼上來“救”她的人,生生壓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誰他娘的踩我手!

樂雲再醒過來的時候,微微将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眼球轉了半圈,就又閉上了。

窸窸窣窣竄動聲,伴着唧唧的叫聲就在耳邊,樂雲淡定的躺着,眼皮都沒掀一下,只微微聳了聳鼻翼——熟悉的黴味兒血腥味和尿騷味混合,聞上去還是那麽銷魂蝕骨。

之所以說熟悉,是因為前世她在這裏也蹲了一些日子,對旁若無人四處亂竄的老鼠,和呼吸間令人作嘔的氣味,有非常深刻的記憶。

頭一回她一夕之間從天之驕女變成階下囚,別說紮人的稻草不可能躺上去。她生平就沒到這樣髒亂的地方。

過路老鼠的一個側目,都能惹得她尖叫垂淚,那段坐牢的日子她整日整夜的不吃不睡,只挑地中央一塊兒幹淨的地方站着,最後體力不支昏倒後,是被老鼠當成食物生生啃醒的。

沒有伺候的人,沒有不用使喚就什麽都做在她前面的丫鬟,她捧着被咬出血的手指,又餓又困又染了風寒頭疼欲裂,認命的躺在紮人的稻草上,捂住心口,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知道了什麽叫“卑賤。”

任你哪怕曾經皇親國戚風光無限,只要下了天牢,都卑賤不如奴隸。

而此刻二進宮的樂雲對眼前這種惡劣的環境,連适應的過程都不需要,稻草雖然紮人,但躺上去很幹爽也暖和,窸窸窣窣的耗子們只要你靠邊不擋道,基本不會過來咬人,這地方不光不缺冷飯馊菜,就算是新鮮的血肉,一場大刑伺候下來,也足夠這些老鼠們時不時開葷。

至于味道,她上一世後面被轉賣為藥人,常年被鎖在一間小屋裏,那個買了她的鼈孫子是個自己研究毒藥的庸醫,常常鼓搗出來的藥湯子比屎尿還刺鼻,她被灌到最後,嗅覺若有若無,味覺徹底沒了,面不改色能喝下去三大碗。

若不是心口那一絲心連感應牽絆着她,她早就自我解脫。

想到這裏,樂雲猛的坐了起來,她得想辦法問問,她昏過去之後,王府成了什麽樣,她還要确定樂雨醒過來後,沒有沖動的跑出來被抓到。

想到這裏她正要站起身叫獄卒,只是她才一動,手臂就被一個人抓住了,樂雲方才光顧着感受周遭的環境,竟是沒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

一瞬腦海中各種不堪入目的畫面閃過,心中駭然,猛然轉頭朝着身邊看去——

“郡主,你醒啦。”

樂雲心中方才那瞬間掀起的驚濤駭浪,在見了身邊人的雙丫髻後,緩緩回流,浪潮随着女子的聲線傳入耳中平複,最後在看清她的模樣後,徹底歸為平靜。

是個小丫頭——剛才她連死法都想好了。

怨不得她吓成這樣,上一世王府的三百家眷全部下獄,有一些相貌好看的女奴,或者身材高大男奴,就被挑選出來,和外頭帶進來的奴隸混着關在一塊兒——配種。

當時她的隔壁牢房就是一個相貌不錯的女奴,和三個魁梧的男奴關在一起……牢房間的阻隔只是欄杆,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渾身僵硬的站在地中間捂着耳朵緊閉着眼,整個人燒成了一塊兒通紅的碳。

在獄卒的哄笑嘲諷聲中,忍者泛酸的胃口,閉緊想要幹嘔的嘴唇,深切的明白一個比卑賤更甚的境地——面對惡欲。

當時配種一次,可以得到一個窩窩,要是懷了種,還能得到特殊的優待,甚至能免了死刑,被撈出去繼續做奴隸,畢竟這些奴隸在世人的眼中等同于豬狗,主家犯事只要易主就可以豁免,但前提是,有人要你。

起先那些女奴為了一個窩窩自願,再後來,她親眼看着府中的丫鬟也……

她至今記得,她被牽着男奴進來的男人,敲着欄杆詢問要不要窩窩時候的那種心情。

她今前世最後選了做官妓,算是深刻領教了她父親的得罪過的人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她再次淪落到這種境地,要是真的有人稍稍對她使一點壞,牢獄裏讓奴隸毀她,簡直輕而易舉。

好在只是個小丫頭,她虛驚一場。

樂雲“虛弱”的環顧四周,“這裏是哪?我怎麽會在這裏?!”她甩開身邊小丫頭的手站起來,卻因為“虛弱”又癱軟了下來。

“這是哪裏?!這是怎麽回事?來人啊……我怎麽……火!啊——”樂雲捂着頭嘶啞的尖叫了兩聲,這才“崩潰”完畢,重新“暈”倒在稻草上。

等到她第二次“自發的”幽幽轉醒,也不吵也不鬧了,雙眼空洞的看向牆角,一副被抽去了靈魂的模樣,聽獄卒幸災樂禍的給她說,她父親謀逆已經處死,她現在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是一個階下囚。

樂雲專心致志的盯着牆角一處老鼠洞,這麽一會兒功夫,前前後後出來了四個,大小不一,看起來是一家。

獄卒說了幾句,見樂雲沒有反應,沒有過到落井下石的瘾,“啐”了一口,罵罵咧咧的走了。

上一世好歹株連的聖旨還是她親自接的,這一世竟然連個聖旨都沒有,把她抓大牢裏一扔,還是經由一個獄卒告訴她……難不成有什麽變故?

樂雲維持着表面的心如死灰狀,腦中在快速的思考,她好歹是個郡主,不至于不清不白的就把她被抓了,獄卒的嘲諷,和身邊小丫頭的小心觑她的神情,她父親“謀逆之罪”應該已經昭告天下了,她昏死中無法接旨,那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樂雨被抓住,是他接了聖旨,二是出了變故。

第一個假設樂雲下意識的回避不去想,那什麽變故,能讓皇帝連聖旨都來不及等她醒過來再下?

牆角的老鼠洞鑽出第七個老鼠的時候,“心如死灰”樂雲開口,卻沒問關于樂親王府的一切,而是問身邊小丫頭:“你怎麽會在這?”

小丫頭被問的一愣,“郡主昨晚高燒來着,一直大哭大叫說胡話……”小丫頭說,“我是被獄卒抓過來,堵你嘴的。”

這個她暈倒前,那個不肯進火場,喊哥哥救我的大嗓門,當時光線昏暗場面混亂,樂雲看她的臉沒認出來,再次聽她說話的聲音尖細,才最終确認。

樂雲搓了搓衣袖,她本來就打算找人問她昏過去之後的事情,現在這有個現成的府中人,正好給她解惑。

樂雲捂着心口垂頭醞釀淚意,心中想着怎麽措辭。世人都知道樂親王一雙兒女是孿生,不光容貌生的一模一樣,還有神乎其神的連心感應。

照理說,樂雨燒死她此刻肯定是知道的,怎麽表現出失去至親的傷心欲絕,她倒是會。

但要在知道“樂雨已經死了。”的前提下問出樂雨有沒有被抓,還不能引起任何人的狐疑,這有點難辦。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_(:3」∠)_ 這篇文申榜了,沒有意外都會日更,快!抱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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