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去殺了!”
山奴一輩子,只會一首不全的小調,是很小的時候他的阿娘,經常唱給他聽的,到現在是什麽詞已經全部忘記了,他其實連調子還對不對都不能确定,而且他從沒在人前哼過。
他其實已經許久都沒哼過,他不知道樂雲是從何得知,又是什麽時候聽過,只是樂雲用軟軟的聲音,跟他說“山奴,我疼。”莫說是要他哼一個小調,就是要他粉身碎骨又有何難。
山奴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憶着調子,斷斷續續的低聲哼吟起來。
樂雲如願以償的聽到了想要聽的小調,心滿意足的沉入黑甜。
清早醒過來的時候,樂雲渾身比昨天還要疼痛,她躺在葦草上,動一下都龇牙咧嘴,山奴的短打蓋在她的身上,樂雲眯眼朝水邊看過去,山奴正打着赤膊,在水邊洗涮布料,水噠噠的拎回來,直接就朝着青黛的臉上糊過去。
發現樂雲醒了,山奴幹脆就扔着淌水的布料在青黛臉上不管,轉而小心翼翼的來扶她坐起。
樂雲已經無力嗔怪山奴為什麽對青黛這麽粗暴,她坐起來抽了抽鼻子,有點難受,将短打抵還給山奴,伸手去拿下青黛臉上糊着的布料,發現青黛也是醒的。
“她發燒。”山奴說:“燒的直哼哼,我怕吵醒你就用布料沾水給她降溫。”
樂雲斜了山奴一眼,摸了摸青黛的額頭,青黛确實燒的厲害,她将布巾拿下來之後,青黛沖她轉過臉,艱難的笑了一下,樂雲發現她倆眼都發直了。
樂雲看了看青黛的腿,被狼犬撕咬的傷口,本來就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再加上昨夜的奔逃,現在整個腿腫的不像樣子。
“你還能走嗎?”樂雲捋了捋青黛額頭上貼濕的鬓發。
青黛咬了咬唇,掙紮着要起來,一動疼的嘶嘶抽氣,小臉煞白。
樂雲按下她的肩膀,“你別逞強,在這休息,”樂雲說:“我和山奴去找草藥,還有吃的。”
昨夜那侍衛救了她們,今早不可能馬上就變臉發難,她們只要盡快趕回來就好,青黛待在這邊界,反倒比跟着他們走要安全,何況青黛也撐不住了,需要休息。
青黛聞言沒有再動,滿眼信任的看向樂雲,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
樂雲其實心中沒底,她并不知道蒼翠林中能不能找到治傷的草藥,而且她識得的草藥,也很有限。
只是做藥人時,每每被逼着喝下新毒,總會起各種各樣的反應,高熱抽搐算是尋常,有時候身體潰爛,有時候五內絞痛。
折騰快死了,那毒醫也會不耐煩的把手邊的草藥塞給她吃,大多數的時候是不管用的,只幾次有用,樂雲便偷偷記住這些植物的樣子,撿着那毒醫賣出藥後,醉酒找她消遣的晚上,趁他開心的時候,問起那些形狀的草藥,叫什麽名字有什麽功效。
樂雲被山奴扶着站起身,咬着牙抻了抻胳膊腿,活動開後,跟山奴一起沿着葦蕩朝回走,去尋草藥和能吃的東西。
她只聽說皇帝從各處移植來的全是毒花毒草,一但誤食,會出現各種慘烈的死狀。
心中祈禱不要讓她遇見,即便是遇見也不要有和她識得那幾樣治病草藥相似的,并且在心中例行詛咒狗皇帝終有一天自食惡果。
而被樂雲詛咒的皇帝,此刻的确不好過。
龍床上,明黃錦被,正以肉眼可見的頻率,在劇烈顫抖,一雙骨青白的手,順着錦被的縫隙伸出,緊攥成拳,錦被下,樂雲口中的狗皇帝,正佝偻成一團,深深的沉陷在噩夢中難以自拔。
那個貫穿了他從小到大夢中的場景,每每都讓他如墜地獄一般,那些避無可避的驚慌惡心,都在這地獄中一遍遍的重複上演……
他記得那是一個大雪夜,當時他很小,身高只能勉強和宮燈的石墩看齊,那夜是什麽日子他已經記不清楚,只記得密密麻麻懸滿了整個長廊的燈籠鮮紅似血,和那夜他所見所聞的一切,刻骨一般的糾纏不去。
那天入夜後,母妃将他交給嬷嬷照顧,告知他身體不舒服,要早早的熄燈入睡。
他在嬷嬷的幫助下,剪了一個背着藥箱的小人兒,滿心歡喜的想要當做禮物送他的母妃。
那夜,他裝睡将嬷嬷騙去休息,再偷偷拿着小人去找母妃,長廊上特別冷,母妃門口守夜的宮人正卷着被子在打瞌睡,他偷偷鑽進外間。
看到他身體不适的的母妃,狗一樣伏在床邊尖叫,而床幔中影影綽綽晃動着好多個身影,他懵懵懂懂,當時并不知道是在幹什麽,只是那聲音黏膩刺耳,比雪夜裏呼號的北風,還要刺骨,讓他下意識害怕,想逃。
他哆嗦着朝外頭退去,就聽見了那一句,讓他墜入地獄的話,只一句,就一把将他從高貴無比的一國儲君,拉近污濁腥臭之中,從此陷進任他經年無論如何翻滾掙紮,再也無法逃離的噩夢。
“你們說,”一個男人的喘息,伴着肢體相撞的聲響,“太子殿下,是咱們誰的種?”
“啊——”
錦被一把掀開,那一直躲在錦被下瑟瑟發抖的人,陡然詐屍一樣直直坐了起來,雙手緊攥到幾近痙攣,他青筋暴突,鬓發汗濕貼覆在側臉脖頸,清秀的眉眼下水漬成線,唇角帶血,眼尾嫣紅。
“滾進來!”皇帝嘶啞着嗓子吼道。
話音未落,就有一名老太監躬身悄無聲息的走進來,垂頭待命。
“去殺了!”皇帝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上,瘋魔一樣晃着走進來的太監肩膀,歇斯底裏的喊:“去把她新選進來的宮妃,都給朕殺了!”
老太監任皇帝晃着并未做聲,也沒吓的跪地求饒,等到皇帝漸漸從顫抖變為平靜,他才慢慢開口,“陛下,地上涼。”
皇帝脫力一般任由老太監扶着重新上塌,像個孩子一樣老老實實的被老太監塞進被子裏蓋好。
“在瀾妃未入宮之前與之有染的人,已經全都閹割好了。”老太監站在龍床邊,慈父一般掖了掖皇帝的被角,“死了一個,剩下的已經全部送進瀾妃的宮中了。”
少年皇帝突然扯着嘴唇笑了,那張淚痕尤為去的臉,笑起來竟然與剛才猙獰暴戾的樣子截然相反,甚至唇角還帶着一個淺淺的小梨渦。
讓他此刻看上去,無害又乖巧極了,可他說出的話,卻比惡毒無比。
“我早晚要毀了這一切,”皇帝從被子裏伸出手指,揪住老太監的袍子一角,“這惡心的國,這肮髒的家,我早晚都要毀了!”
“對了,昨晚的畫冊呢?”
“回陛下,”老太監說:“昨夜沒有星辰月華,畫師只繪制出了兩張。”
“去取來。”皇帝松開了老太監的衣角。
老太監領命躬身出去,片刻又轉回來,把今早畫師送來的兩張畫遞給皇帝。
第一張畫紙上是林中火堆邊上,一些男人圍着幾個捆在一起的女人,個個面目瘋狂,衣襟大敞,皇帝只看了一眼,就随手甩在地上。
第二張的背景是漆黑的夜裏,漫天飛舞的流螢下,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在葦蕩裏面擁抱。
那女子渾身狼狽不堪,整個人挂在男子的身上,将頭完全埋在男子的肩頭,流螢的光線不真切,只能看出她側臉滿是血污,卻帶着一個淺淺的笑,任誰一眼看去,都能看出,她肯定是對那男子無比信賴。
皇帝的手指扶上畫中女子的側臉,在她的唇角停頓下來,接着緊緊盯着她的笑,半晌輕笑一聲,将畫紙甩在地上。
“去查查,”皇帝說:“這男人在親王府是幹什麽的。”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