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意
紀淩:???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 那如同天神般的黑色機甲一拳将寧钰的白色機甲砸了出去,滿腦子的黑人問號!
景隋之前不是挺正常的嗎?他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對寧钰出手?他該不會也抽風了吧……不行啊!你是男主角啊你一定要撐住啊, 你就是我回家的唯一的希望了啊!
紀淩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就在他神情恍惚的時候, 一道清冷威嚴的聲音,響徹在決鬥場中:“勝負已分, 決鬥結束。”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寧钰的名字, 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寧钰打敗紀淩只是時間問題, 毫無疑問是寧钰贏得了這場決鬥。
但現場還是一片沉默寂靜,就算如此, 陛下親自駕駛機甲幹涉決鬥進程, 這種事……在整個帝國歷史上都是第一次!
身為皇帝, 卻破例插手一場公平的決鬥。
去維護一個帝國貴族纨绔。
顯然有失公允。
網上的人們沉寂了一會兒,然後紛紛開始發表自己的不滿。
“我還以為陛下是最親近平民最公平的呢,之前據說還為了寧钰責罰紀淩, 我看根本是做戲吧,關鍵時刻才看得出來他到底護着的是誰……”
“說到底還是在維護他們貴族的利益, 沆瀣一氣,平時不過做樣子給我們看罷了。”
“把我們都當做傻子嗎?”
“舔狗們清醒過來了嗎?”
“身為皇帝,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就算承認寧钰贏了又如何, 寧钰本來就可以贏啊。”
“就不該對這些帝國貴族抱有希望,皇帝維護的當然是貴族的利益咯,呵呵呵。”
“心疼我們寧钰大大,抱走他。”
“……”
紀淩并不知道這短短幾分鐘, 網上的風向已經變了好幾回,不但自己差點洗白了,而且景隋順便接過了這個鍋,開始成為網友們發洩不滿的對象。
他渾渾噩噩的從機甲中鑽了出來,灰頭土臉的看着面前巨大的黑色機甲。
說好的最靠譜的人民的好朋友景隋呢?你怎麽也這樣了!
你這到底是重生了,還是被布蘭登給帶歪了?!
就在紀淩絕望不已的時候,他看到黑色機甲中間的艙門打開,一個挺拔颀長的身影,輕輕一躍,便從數十米高的機甲上跳下來,穩如山岳的落在地上。
景隋擡頭露出一張俊美無俦的面容,金色瞳孔中泛着凜冽光芒,并沒有看身後的紀淩一眼,而是徑直走到寧钰的機甲面前,抓住機甲艙門的邊緣伸手一掀,直接将被打壞的機艙蓋整個扯了下來,将寧钰從裏面拉了出來。
寧钰唇色有些蒼白,似乎是受了傷,他擡眸看着景隋,綠眸中光芒閃爍了一下,發出低啞的聲音:“陛下。”
景隋緩緩道:“你沒事吧。”
寧钰搖搖頭,“沒有大礙。”
景隋出手時便控制了力道,一眼看出寧钰并非是因為剛才受傷,據說卡洛斯安排人暗中動手阻撓過……但是此刻卻不是說這件事的合适時機。他頓了頓,用歉意的眼神看着寧钰,聲音溫和的道:“剛才情急之下讓你受委屈了……雖說是決鬥,但既然勝負已分,還是以和為貴比較好,你認為呢?”
寧钰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感慨的道:“您說的對,剛才我是有些沖動了,差點沒有收住手。”
景隋微微一笑:“無妨。”
紀淩本來心神恍惚十分絕望,差點都要以為景隋也重生了,結果見景隋雖然突然出手救了自己,可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跑去和寧钰寒暄,衆目睽睽之下秀恩愛!又對自己的想法産生了懷疑。
難道景隋不是來幫自己的?
紀淩眼睛一亮,這很有可能啊!這輩子因為蝴蝶效應導致寧钰沒有被自己暗算,反而将自己打的抱頭鼠竄,肯定會贏下這場決鬥,景隋沒有必要去英雄救美,但是這對寧钰而言不一定就是好事。
因為以寧钰區區一介平民的身份,他如果真的在決鬥場上打死了自己,即便贏得了榮譽,但無疑是惹上了超級大麻煩!
自己是他能随便殺的人麽?絕壁不是啊!
這種情況下,自己殺了寧钰他只有認,但寧钰殺了自己卻會遭到瘋狂的報複,殺死一個貴族是他不能碰觸的底線。
決鬥是公平的,這個社會卻不是。
到時候別說其他貴族為了維護權威對寧钰出手打擊報複,面臨無窮後患,光是自己的父母紀霆大公和瑪麗娜夫人,就會不惜一切的要寧钰償命!
所以景隋出手看似是救自己,其實是在維護寧钰才對啊,這樣寧钰漂亮的贏得了決鬥,獲得了大家的肯定和同情,又不會因此得罪自己的父母和其他貴族,簡直百利而無一害。
這才是劇情正确的展開方式!
紀淩想到這裏,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男主你好樣的!
我果然沒看錯你。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光芒四射的皇帝陛下和主角寧钰身上,炮灰紀淩悄悄的溜了出去,他今天可真是太累了。
這一世雖然很多事情改變了,但是為了回家,他一定可以把劇情扭轉回來的!
紀淩回到自己的準備室,用冷水擦了一把自己的臉,休息了一會兒恢複了一些體力,推門就準備離開這裏。
這時大家都集中在外面,這裏反而沒有什麽人,紀淩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金屬走廊中,轉彎的時候忽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正要開口說對不起,一擡頭整個人僵硬在原地,錯愕的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
他是幻視了嗎!他怎麽會在這裏看到景隋?
景隋剛剛不還在外面和寧钰說話嗎?!
你不去安慰你的心上人,一個人來這裏幹什麽?
景隋微微垂眸,看着面前驚愕不已的少年,少年有些狼狽,白皙的臉蛋上還有一絲激烈作戰後未曾散去的紅暈,他的眼中緩緩浮現複雜的情緒。
其實剛才便想和他說話的……可是他沒有那樣做。
他不想将少年推到風口浪尖,去承受更多的惡意揣測和無端攻擊,所以即便心中再想要見這個人,他也沒有回頭。
紀淩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愣了一會兒後想這也許是偶然吧,可能是景隋也正準備離開……既然不巧碰到了,再累也得繼續演。
他睫毛顫了顫,紅着眼睛憤怒悲傷的望着景隋,不甘的開口道:“誰讓你來救我的,我,就算沒有你我也可以打敗他的!”
景隋沒有說話,只是定定望着他。
紀淩被看的有點慌,景隋的眼神總讓他覺得哪裏不對勁,哆嗦了一下,繼續說:“我會讓你看到,我不比——”
寧钰差。
但是這三個字沒有說出來。
頸側一陣冷風掠過,景隋忽的伸手撐在紀淩身後的牆壁上,垂首逼近紀淩的面容,銳利的金色瞳孔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那繃緊的下颌弧度,緊抿的薄唇,昭示着面前男人并不平靜的心情。
紀淩頓時就卡殼了。
我去啊啊啊,還是他兩世第一次看到景隋這般嚴肅的表情,真的好可怕啊!這個人以前無論如何厭惡自己也都是輕描淡寫的漠視,哪怕是下令将自己從帝星驅逐的時候,也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自己連令他憤怒的資格都沒有一般。
雖然他和卡洛斯一樣都是那種心機深沉的人,但如果說卡洛斯是始終帶着虛僞儒雅的貴族面具的話,那麽景隋就是從來不流露出任何喜怒哀樂——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人,能揣測他心底真正的情緒。
所以,忽然有了情緒而且看起來很生氣的景隋真的很讓人惶恐啊!
被壁咚的紀淩吓的牙齒打顫。
景隋從極盡的距離,凝視着少年藍色雙眸中的恐懼之色,許久,閉上眼睛又睜開,金色瞳孔的深處,掠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痛苦幽暗之色。
面前少年蒼白而沒有血色的面容,和他記憶中那個他終其一生,也無法忘掉的一幕逐漸重合。
在那個烏雲壓頂,荊棘叢生的鋼鐵廢墟之中,頂着‘寧钰’面容的人,在危急時刻毫不猶豫的擋在他的面前,替他當下了卡洛斯的雷霆一擊,然後他緩緩的倒下,身上的僞裝如同褪色的海市蜃樓般一點點消散,最後顯露出少年原本的模樣。
他落入自己的懷中,面容蒼白且沒有血色。
但藍色雙眸中灼人的光芒,如同燃燒的餘燼中最後的一絲火光,在生命即将消亡的最後時刻,他用虛弱的聲音,認認真真的和他說:「對不起……我不會再纏着你了。」
「你和寧钰,要好好的。」
那微不可聞的話語,伴随着風中血腥的味道,輕的幾乎要随風飄散……卻讓他那幾乎從不為任何事所動的心,輕輕的抽搐了一下。
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悄無聲息的流逝了。
從此以後,這幅畫面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在之後的無數年中,栩栩如生,分毫畢現。
他也終于意識到,那一天少年根本不是去傷害寧钰的,他其實是去救寧钰的。
因為他認為寧钰是自己所愛的人,所以哪怕冒着被卡洛斯發現,可能會付出生命代價的風險,卻還是去了寧钰那裏。
用他嚣張跋扈的外表作為掩飾,給了寧钰逃生的機會。
他愛那樣的卑微……驕傲的僞裝是他最後的自尊。
但即便那麽嫉妒寧钰,痛恨寧钰,最後卻還是選擇用自己的性命還成全他們。
景隋一直都知道他愛他,這份愛曾被他棄如敝履,不屑一顧,因為喜歡他的人太多太多,多到令他麻木,他早已習慣了各種愛慕和崇拜的目光……而少年不過是其中最令人厭惡和沒有自知之明的一個。
那些人愛着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不過是他的外表,他的身份,廉價的愛意是他最不缺的東西。
他認為少年也是如此。
可是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這樣純粹熾烈的愛着他,哪怕被自己那樣的傷害,一次次放棄,一次次推開……卻還是放不下他,無法不愛他。
願意為他不惜一切。
縱觀過往、未來,都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會像少年一樣愛他了。
這份愛并非泯然衆人,而是獨一無二。
比整個宇宙中最珍貴的珍寶,還要珍貴無數倍。
可是直到失去了,他才明白這一點。
景隋眼底漸漸浮現一絲痛苦黯然之色,他曾以為自己不會為任何事後悔,可是當少年死去的時候,他才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原來也會為一個人的死,而痛苦後悔,夜不能寐。
後悔自己在少年活着的時候,沒能認真看過他一眼,沒能好好善待過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可是沒有。
他只是一次次的……将他的心意踐踏。
直到少年用自己的生命,在他冰冷的心上鑿開了一絲細微的縫隙……而那道裂縫随着時間的流逝,不曾愈合分毫,反而漸漸的擴大,最後在他的心上布滿龜裂。
人人看到的,都是那個喜怒不形于色,高高在上冰冷帝王,人人都認為,他早已忘掉了那個為他而死的少年。
人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龜裂所形成的網,已經籠罩住他的心髒,悄無聲息的改變着一切。
于是他向寧钰提出了解除婚約。
寧钰答應的很爽快,這個答案在景隋的意料之中,因為他很清楚,寧钰其實也并沒有多喜歡他,他們在一起與其說是愛人,不如說是有着共同目标的盟友,利益契合者。能從一個最底層的平民,一步步成為高級進化者,最終成為所有平民的希望,能做到這一切的人,必然理智大于情感。
又或者,寧钰也早已将一切看透。
少年的死,輕而易舉的擊碎了他們之間原本就并不親密的聯系。
所以他們平靜的結束了那段關系。
對這件事緘口不提。
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有時間去悲春傷秋。
後來又過去了很多年。
這個帝國終于變成了他所希望的樣子。
開始有人勸他結婚,去為帝國皇室延續血脈。
但每當有人說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想起的卻總是那個,在他懷中閉上眼睛的少年。想起他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愛慕的望着他的樣子……
他想,如果少年還活着的話。
自己大概可以娶了他,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自己總歸,想讓他如願以償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只可惜到底是他的幻想。
有些錯誤,一旦犯下了,就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一次都沒有。
正如心灰意冷離開帝星的紀霆大公夫婦,哪怕自己盡力給予了彌補,他們也不曾接受分毫,而是離開了這個令他們傷心的地方。
這個世上,任何事都可以彌補,都可以用價值衡量,唯獨人心是無法用價值衡量,也無法彌補的。
他彌補不了任何人的心,包括他自己的。
曾經他以為自己舍棄的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東西,後來才知道他舍棄的,是他哪怕擁有整個世界,也再也得不到的一件獨一無二的珍寶。
一個純粹無暇的、愛他的心。
之後的很多年,
少年每一次望着他的充滿愛意的眼神,每一次笑着叫他景隋哥哥的模樣,每一次吃醋生氣耍脾氣的面容……他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開始不斷的從他的記憶中被翻出來,清晰又殘忍的提醒着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如何的冷酷無情,不給他任何逃避的機會。
如果自己當初,但凡有一次對少年好一點,事情都不會走到那個地步吧。
可是他沒有。
是他親手将那個深愛他的少年,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每一次回憶,都會撕裂那從未愈合過的傷口,露出鮮血淋漓的內在,讓他知道,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有心的人,也會感到疼痛。
大約這就是少年留給他的懲罰。
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讓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不配擁有那樣一份感情。
但是可笑的是……
像他這樣無情的人,竟然也會被上天眷顧,竟然也能獲得重來的機會。
景隋眼底浮現深深的自嘲之色,他有些貪婪的,望着面前少年生動鮮活的面容,那幾乎早已被冰寒凍住的胸腔,似乎有什麽在緩緩流動,帶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
不,這也許并非恩賜。
也許老天讓他重生回來,是要他親眼看看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讓他知道自己曾經何等殘忍……
諷刺的看着他,告訴他。
你現在回來了,又打算怎樣做呢?你真的懂得,如何愛一個人了嗎?
景隋眼底極深處,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逝。
是的,看看自己做的事……
如果不是自己的輕視和冷漠,紀淩又怎麽會為了向他證明,明知不可力敵卻也要冒險挑戰寧钰呢?他為了能得到自己的一個眼神和肯定,這般孤注一擲……
而自己明知他這樣不過是自取其辱,卻毫無所覺的漠視着一切發生。
無知無覺的,将那份在日後數百年的時間裏,折磨他,令他夜不能寐,求而不得的愛意,輕而易舉的踐踏着。
為什麽自己,不能早一點回來呢?
早一點,就好了啊……
紀淩呆呆看着面前一言不發,氣息恐怖的皇帝陛下,雙腿發軟差點就要吓的坐到地上去。
你,你有必要這麽生氣嗎?
寧钰又沒事……
我才是被打的那一個啊……
紀淩幾乎欲哭無淚,眼看景隋的氣息越來越凝重可怕,忽的眼睛一轉,淚汪汪的看着面前高大的黑發金眸男人,希望能用裝可憐糊弄過去,顫聲道:“陛,陛下……”
這一聲帶着顫音的陛下,仿佛一只手,輕輕撥動了什麽。
令停滞的時間繼續流轉,令游走的思緒回到眼前。
景隋終于擡起了手。
在紀淩失神惶然的視線中,輕輕擦去了他眼角的淚珠,發出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輕的仿佛穿越了重重時空,從遙遠的未來飄蕩而來。
他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