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房子【一】
等蘇螭挂斷電話,才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明明記得她是在卧室門前忽然睡着的,可等她醒來,她卻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這麽一想,蘇螭回憶起這一趟睡着前發生的種種異變,心裏疑雲重重。
既然麻煩已經主動找上門來,蘇螭沒有猶豫,洗漱後換了身衣服,便往店裏走去。
天氣太熱,街上并沒什麽人,蘇螭一推開超市的大門,就聽到牆角貨櫃裏傳來的嘈雜聲。
“喵!喵嗚!”
“咕咕咕咕!咕!”
“哎呀!天吶!天吶!”
蘇螭快步繞過貨櫃,在看到超市角落裏的荒唐情景後,又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只見她那矮胖如□□的可憐店長被逼到了貨櫃最角落,在兩排貨櫃中間的走道上,一只黃毛母雞被一只白胖三花大貓和一只白毛尖嘴狐貍圍堵在了中間,黃毛母雞倉皇得左顧右盼,在兩只垂涎欲滴的饕餮食客裏驚悚得像只小雛雞。
店長最先看到蘇螭,哭喪的臉猶如見到救星,急忙求救道:“小小小小蘇!不知道哪裏跑來了一只母雞,接着又蹿出了一只貓和一只狗,它們倆好像都想搶這只母雞,你看看!這是要打起來了!”
那只三花白貓蘇螭認的,是這條鬧市街道上出了名的地痞一霸,經常在超市門口堂而皇之地搶走蘇螭的食物,可是相比白貓,那只白毛狐貍蘇螭更是眼熟。
“小籠。”蘇螭沉聲喚道。
白毛狐貍擺擺尾巴,兩粒黑亮亮的眼珠子片刻不離肥美母雞,尖尖的狐貍嘴邊只差流下晶瑩口水。
店長以為蘇螭在喊小籠,忙擺着手解釋道:“小籠那孩子剛才就不知道跑去哪了,現在不在店裏。”
蘇螭返身回到收銀臺,從底下的櫃子裏抽出一把店長的藏品桃木劍,開始驅趕三花白貓,白貓欺軟怕硬,見到木棍扭頭就跑,跑到門外不忘回頭沖蘇螭賣兇嘶叫。
白貓一跑開,場上的白毛狐貍立即占據上風,它兩邊尖尖耳朵興奮地一陣哆嗦,蓄勢待發就朝母雞撲了過去。
只可惜它躍起一半,脖子處就被蘇螭逮住,蘇螭将它拎高,毫不留情扔出門外。
狐貍在門外滾燙的路面上連滾數圈才停穩身子,它也是被摔懵了,傻呆呆坐在地上,迷茫地看向超市門口的蘇螭。
蘇螭看也不看它,轉身就走。
超市裏,店長抱着那只黃毛母雞走到櫃前,先是對蘇螭的身體客氣慰問了一番,緊接着憂國憂民地詢問該拿這只雞怎麽辦?
“出去就是個死,不是被饑不擇食的野貓吃掉,就是被那只狐貍生吞活剝。”蘇螭頭也不擡道:“不如炖成雞湯,吃了算了。”
母雞立即将臉埋入店長胳膊,店長的臉皺成抹布,不忍心道:“……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雞,吃了不好吧。”
超市大門被人從外推開,小籠興高采烈地沖進來,“我知道誰家的!交給我!嗷嗚!”
一把桃木劍重重敲上小籠伸向母雞的手。
蘇螭手執長木劍,神情冷漠的像個滅絕人欲的女道士,“拿籠子把雞鎖上,等主人自己來找。”
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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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籠因為得不到雞,惱羞成怒,躲在倉庫裏啃袋裝的泡椒鳳爪。
店長不知從哪弄來個鐵籠,居然當真把母雞養在超市門口,他忙着給母雞置辦夥食,蘇螭便站在他身旁,打聽她睡前從大廈頂樓摔下來的男人。
“那個男人死得好慘,聽說砸壞的腦袋裏沒一塊完整的骨頭。”店長一聽這事臉就發白,“我那天已經燒了紙錢,今晚是頭七,家屬說會請法師過來,咱們等着就好。”
蘇螭點點頭,又詢問起小籠這幾日的動向。
“你不在的這幾天,夜班都是她在上,除了庫存的零食一直在少,倒也沒出什麽岔子。”店長誇道:“她雖然貪玩,但看得出是個好孩子,你對她不要那麽嚴厲,偶爾也可以誇誇她嘛。”
“……她比我大。”蘇螭咕哝道。
店長沒聽清她的聲音,擡起頭疑惑道:“你說什麽?”
蘇螭搖搖頭,反身徑直走進超市小倉庫。
說是倉庫,其實只是個狹窄的儲物間,平日裏堆滿貨物,連個好好坐下的地方都沒有。
小籠正翹着腿坐在倉庫的紙箱上,嘴裏噗噗噗往一個塑料袋裏吐雞骨頭,見到蘇螭,她沒好氣地轉過身,擺明不想和她說話。
蘇螭關上倉庫的小門,壓低聲單刀直入,“是你把我搬到床上的?”
“總不能讓你睡在地上。”黑暗裏,小籠的雙眼亮如燦星,“不過你真的睡了好久,怎麽叫都醒不過來。”
蘇螭警惕地盯了小籠半晌,驀地問道:“我以前見過你嗎?”
小籠既不回答也沒任何動作,只拿那雙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盯住蘇螭。
蘇螭皺眉,追問道:“我小時候見過你,是不是?”
“你是因為那個夢才想起我的嗎?”小籠終于說話。
蘇螭疑惑道:“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夢?”
小籠笑道:“那根本不是你做的夢,只是我放進你意識裏的一場回憶,好讓你想起來,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了。”
蘇螭驚訝地看向小籠。
小籠笑着咬碎一塊雞骨頭,咔嚓咔嚓。
蘇螭低頭思索了許久,試探着問道:“你叫小籠?那你知道我哥哥也叫小龍嗎?”
“他呀,”小籠漫不經心道:“他不是因為剛出生的時候頭上冒出了龍角,才被叫做小龍的嗎?和我又不一樣,我是從小被關在籠子裏,所以才叫小籠。”
蘇螭沒有想過這個憑空冒出來的陌生人竟然連他們家裏最重要的秘密都知道,面上神情不自覺微微緊張,有些不知所措。
盡管身處黑暗,小籠還是察覺出了她的情緒變化,她爽然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又不是壞人。”
壞人一開始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
蘇螭的腦子裏已經飛速盤算出一整套離開這座城市躲開小籠的計劃。
小籠像是猜到了她的念頭,霍然站起身蹿到蘇螭身前,阻止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千萬別再亂跑了!”
她離得太近,一開口滿嘴的酸辣氣味直沖蘇螭眼睛,刺得蘇螭登時辣了眼。
小籠一着急,挨得更近,“蘇螭,你哪裏都不要去!”
蘇螭眼裏直冒淚花,氣得拿手推她,“你閉嘴!”
小籠聽她聲音不對,果然安分地閉嘴了。
蘇螭抹掉眼淚,平心靜氣地問道:“我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小籠無辜道:“有件事是我猜的,古人說龍分四種,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你生出來的時候只是個普通嬰兒,所以你父親給你取名蘇螭,那麽生下來就顯現出龍角的你哥哥,應該就叫蘇虬了,對不對?”
“……你……”蘇螭啞口無言。
竟然全被她說中了。
小籠捏起蘇螭肩膀上的衣服,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記得我,但是我記得你,蘇螭,我把你還給你父親的時候承諾過等你長大就來找你,現在我來找你了,你可別跑。”
蘇螭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小籠說的事情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她直覺小籠沒有騙自己,這些都是确有其事。
只是她不記得了而已。
“既然你能讓我做夢,為什麽不把你說的這些都在我夢境裏演示一遍?或者像那晚你惡作劇的幻境一樣,讓它們直接發生在我眼前。”蘇螭說道:“這樣,我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
“可是我不喜歡這樣。”小籠退後一步,坐回在她的零食紙箱上,悶悶不樂地重複,“我不喜歡這樣。”
“為什麽?”蘇螭不解。
這明明就是最快最簡單的方法。
店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蘇,小籠,你們在倉庫裏嗎?”
蘇螭得不到小籠的回複,也不再等待,她推開倉庫的門,走回超市裏,應道:“我在這。”
“既然你來了,就讓小籠回去休息吧,她也累了很多天了。”店長說道。
“好。”蘇螭答應了一聲,轉身打開倉庫小門,超市裏的光線射進小倉庫,狹窄的儲物間裏除了一袋碎雞骨頭外,哪裏還有那個賭氣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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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先前摔樓而死的男人的家屬陸陸續續到達,他們帶來的頭七祭品在街上浩浩蕩蕩一字鋪開,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外頭哭聲震天,議論聲不絕于耳,蘇螭站在超市裏,隔着玻璃門牆往外望。她在人群裏瞧見了死者妻子,那個女人顯然也瞧見了她,但她并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冷淡得扭過頭,只當沒看見。
“她不是你朋友嗎?”店長在蘇螭身後同樣好奇地往外望,“出事那晚她還來找過你。”
“我不認識她。”蘇螭轉過身,漠然道:“我也沒有朋友。”
因為外邊要辦頭七儀式,店長把母雞籠子暫時搬到了超市內一隅,上頭用一塊油布蓋着。
蘇螭要去給母雞加食物時,居然在母雞籠子前瞧見鬼鬼祟祟的小籠。
籠子的鑰匙在店長脖子上挂着,小籠偷偷擺弄了半天鎖扣,就是打不開籠子,索性蹲在籠子前,和母雞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蘇螭雙臂環胸,冷冷地看着她,“這只雞真有這麽大魅力?”
“哈哈哈。”被發現蹤跡的小籠撓着白發回過頭來,本來還笑着的眼一看見蘇螭,視線立即落在她身後兩步遠的位置,冷酷說道:“你還有臉出現在這裏?快滾,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蘇螭微微眯起眼。
小籠冷凝的臉立即軟化,桃花眼睜得圓溜溜,一個勁擺手虛聲道:“不是說你,絕對不是你說!”
蘇螭順着她的視線往自己身後看去——什麽也沒有。
“害死你的人就在外頭,你不去找那個人,卻跑來糾纏無辜的人,”小籠站起身,翻臉比翻書還快,滿身煞氣地靠近蘇螭,威脅道:“你活得已經不耐煩了,連死了都想挫骨揚灰嗎?”
蘇螭只覺身後一陣冷風吹過,頭皮發麻後便一切如常,她疑惑地看向小籠,“你……”
小籠卻一改先前冷面閻羅的模樣,笑嘻嘻掃了掃蘇螭的肩膀,笑道“沒事了,他已經出去了。”
蘇螭看向超市外熱鬧非凡的場景,挑眉問道:“是那個摔死的男人?”
“嗯。”小籠擡手指向門外,“那家夥現在就在他老婆身邊站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年輕妻子的面色确實暗沉不少,絕不是健康之相。
“……哦。”蘇螭點點頭,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
惡有惡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