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想家【四】

蘇螭再見到那只被截肢的白貓時,已經是兩天後小籠将它接出寵物醫院來到家裏了。

白貓的身體還未完全康複,不僅如此,失去雙腿對一只流浪貓意味着什麽,蘇螭衆人不言而喻。

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讓白貓極度萎靡,從它被小心翼翼接進家裏開始,蘇螭便沒聽到它的一點聲響。

它總是悄無聲息地趴在毛毯上,毫無生氣。

小籠和蘇虬對白貓沒有過多言語上的安慰——他們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一只已經殘廢的貓,他們只是遵照醫囑照顧好它,然後呆在家中,靜待深夜來臨。

等到夜隆隆深邃的時候,蘇螭将白貓放進一個四面镂空的貓包裏,在方形小包拉攏之前,她用一條黑色緞帶綁住了白貓的眼睛。

什麽也看不見的白貓安安分分地呆在貓包裏,蘇螭連包帶貓抱在懷裏,對陽臺上等候已久的蘇虬說道:“可以了。”

蘇虬點點頭,微微一笑,身體下俯的頃刻,他原先生長着雙臂的位置上驀然延展出兩只巨大的翅膀。

“哇唔!”小籠在蘇螭身邊驚嘆道:“就算中國的龍不一定存在,史前翼龍卻是真實存在過的。”

蘇虬變成的鳥并非小籠口中的史前翼龍,而是至今仍然存在的北方金雕,這種猛禽相比別的鷹類,飛行更加敏捷有力,身形也更加龐大——即使是普通成年金雕,翅膀延展開來也足有兩米多,更何況是蘇虬催動體內基因變化出來的升級版金雕。

蘇螭對自家兄長的“超能力”見怪不怪,她抱着貓包快步走向那只大鳥,并催促道:“快點,不要讓人看見了。”

小籠立即跟上,躍躍欲試地要往金雕背上爬。

蘇螭将她一把揪下,叮囑道:“我抱着貓,沒法抓緊它,你坐我後面,抱着我。”

小籠恍然大悟,“對對對,你先上去。”

蘇螭爬上金雕背部,她剛剛坐穩,後頭小籠也爬上來,緊挨在蘇螭背後坐下,她的一只手從蘇螭後腰伸出,緊緊摟住了她的腰。

蘇螭身體一僵,別扭道:“別抱這麽緊。”

小籠卻不依不撓地壓上來,認真說道:“摔下去怎麽……咿呀!”

就在她們倆對話的間隙裏,猶如翼龍一樣的金雕已經擡起遍覆羽毛的腿跨上欄杆,翅膀一揮一拍間,它的身體已經踏開陽臺的護欄,沖向長夜高空。

蘇螭特意挑了個陰天執行計劃,月亮遮蔽,萬裏無星,高空之中能見度差,給了她們極好的隐蔽效果。

盡管如此,盛夏夜風涼飕飕地刮在蘇螭臉上,雖不刺骨,但也吹得她雙目緊閉臉皮生疼,更要命的是,在她身後還坐着個從來不懂“老實”二字為何物的小籠。

“嗚哇哇哇!”小籠緊靠蘇螭,從升天之時便一路興奮大笑,“哈哈哈哈哈!”

蘇螭嫌她聒噪,罵道:“閉嘴!”

小籠靠近蘇螭耳邊,拉長了語調笑道:“你說什麽?風太大我聽不見!”

蘇螭氣道:“你閉嘴!”

“哈哈哈!”小籠手臂一縮,更加用力地抱緊蘇螭,笑道:“蘇螭,飛翔的感覺原來這麽好!如果有來生,我願意做一只飛鳥,永生永世翺翔在九天之上,不複着陸!”

高空之上冷風如刀,蘇螭與小籠離得極近,她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卷着風聲傳到蘇螭耳裏,振聾發聩。

她們身下的金雕蘇虬一定也聽到了小籠酣暢淋漓的笑聲,它長翅舒展,繞着本市最高的建築物頂塔旋轉一圈,并長鳴三聲,儀式一般。

身下是城市萬千閃爍霓虹,赤橙黃綠青藍紫,炫彩非凡,入視瑰境。

畢竟是在城市裏,蘇虬就算有心帶着她們馳騁夜空欣賞夜景,也不得不收斂七分,漸漸拔高身姿,平穩順遂地飛上雲層之中,并穿過厚厚疊疊的烏雲,沖破雲霄。

眼前所見驟然開闊起來。

雲層之上,恍如仙境。

蘇螭覺得自己呼吸有礙,但她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轉頭問小籠道:“你準備好了嗎?”

小籠點點頭,驕傲笑道:“包在我身上!”

蘇螭低頭打開貓包,将貓眼上覆蓋的緞帶解開。

白貓難以适應地搖搖頭,眨眨眼,緊接着,它兩只明亮漂亮的黃眼睛驟然瞪大。

就連蘇螭都忍不住微微睜大了雙目。

就在她們身下,蘇虬所變的金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居然真的是一條只在影視畫卷裏見過的黑色虬龍。

龍首之上,兩方長角斜出,威武赫赫,叫人不敢直視。

白貓顯然被驚懵了,她從方形貓包裏努力昂起上半身,前爪搭在包沿上,冷風将它的胡子吹得貼緊面頰,一張小臉也幾近變形,但它沒有害怕,反而雙目圓溜有神,炯炯發光。

蘇螭瞧見白貓的神色,心知小家夥對這結局已經滿意,她剛在心裏琢磨着何時結束,身後忽然傳來小籠低低啞啞的笑聲。

蘇螭好奇回頭。

嘩。

小籠滿頭銀白長發随風搖曳,高空之上,游龍之脊,她就像一個即将羽化的仙人,随時要乘奔禦風而去。

長風灌眼,蘇螭忽覺刺痛,嘴裏呢喃,“……小……”

身下的白貓忽而發出一聲驚喜的顫叫聲。

蘇螭朝前看去,立即惱怒叫道:“小籠!”

就在虬龍左右兩側,一條紅龍和一條青龍游弋而出,在黑夜雲層之上,更添壯麗。

身下黑色虬龍左右搖擺腦袋,顯然也在納悶何時多出了兩個“同伴”。

蘇螭正要責怪小籠過分損耗精力,可她正打算回身,身後一直緊摟着她腰部的手忽地松開了。

蘇螭吓了一跳。

那手已經沿着蘇螭的腰部滑開。

蘇螭心上驟然升起強烈的不祥,她再顧不上其他,轉身朝着那手松開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抓去。

就在蘇螭背後,白發蒼茫的小籠已然脫力,她雙眼微閉,身體後傾,無可抑制地朝高空跌去。

“小籠!”蘇螭驚恐到聲音扭曲,伸長到極致的手終于抓住小籠的手。

牢牢抓住。

白發一瞬間散開,蘇螭視野一花,她手心裏攥着的已經不是小籠,而是一只瘦瘦小小的白毛狐貍。

狐貍體小輕便,蘇螭一縮手,就将它撈回懷裏緊緊抱住。

砰砰砰。

砰砰砰。

蘇螭的心跳響徹夜空,刀子似的冷風也不能将她背脊上冒出的冷汗吹幹。

從出生到現在,蘇螭從未像剛才緊張害怕到肝膽欲裂過。

她的手猶在發抖。

小籠,小籠,小籠。

蘇螭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兩個字嚼吧嚼吧,生吞活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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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謂!不知輕重!好大喜功!沽名釣譽!不切實際!說好了的事情為什麽要擅作主張臨時改變?如果我當時晚了一秒怎麽辦?”蘇螭在客廳裏來來回回轉圈,簡直氣到七竅生煙,“老天爺讓你的腦子長得比你眼珠子大不是為了讓你鼠目寸光,而是要你三思而後行的!”

客廳牆角,一只白毛狐貍蹲坐在牆壁前,顯然正在“面壁思過”。

“一開始根據你的身體狀況給你制定行之有效的辦法不是為了讓你揮霍你好不容易恢複回來的精力!”蘇螭罵完長句,停頓下來深吸一口氣。

白毛狐貍趁着這個間隙,對着牆壁連連點頭,并說道:“對對對!”

蘇螭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涼水,氣道:“你什麽時候知道對錯什麽時候再吃飯!”

“……哦。”白毛狐貍不敢回頭,只能讷讷答應。

它好想應一句新學來的電影臺詞。

小孩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

但是估計會火上澆油,想想還是算了。

蘇螭氣得累了,撲通躺到沙發上休息。

清晨的涼風吹起窗簾一角,小狐貍偷偷轉了腦袋往窗外的蔚藍晴天望去。

鳥語花香,晨光怡人。

小狐貍深吸一口氣,再竊竊看向沙發上閉目養神的蘇螭,即使被罵,心情也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模樣。

昨夜在虬龍之背,蘇螭膽顫心驚不顧危險奮力抓住自己的樣子,小籠全部記得。

好像只為了那一剎間的緊張,她今天所挨的責罵都是值得的。

盡管她真的不是故意讓自己深陷險境。

高空、雲層、大風、夜幕、黑龍。

小籠也不知道自己在當時當刻究竟是被什麽蠱惑了心神,居然寧可耗費剛剛恢複的心神,也要讓無邊夜空之上出現一條紅龍和另一條青龍。

就好像它們理應現身,和黑龍并肩而行。

就算是夢,好歹也是一場經由她手實現了的美夢。

小狐貍望着窗外的晨光,心滿意足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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