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香樟木【四】

結果外頭除了一片虛白,什麽也沒有。

蘇螭等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小籠,“這是什麽?”

“哦,如你所見,就是虛空和荒蕪。”小籠雙手插在褲兜裏,笑起來的模樣有些氣人。

蘇螭又問道:“那我們站在這兒等什麽?”

小籠俯下身,沖小孩蘇螭笑道:“在等他出生啊。”

“……”蘇螭頭疼道:“等他醒了,我是不是可以告訴他,我也是看着他長大的人之一。”

小籠俯身将蘇螭猛地抱起來,蘇螭驀然離地,唬得急忙抱住小籠的脖子。

“你幹……”蘇螭就要發怒。

小籠緊緊抱住她,低聲說道:“來了。”

她話音剛落,二人身邊的白光忽然快速流動,像湍急的河流落下懸崖,撲濺出無數水花。

在悅動的水花和光影一樣的激流中,成千上萬只雪白的飛鳥驟然沖出水面,從小籠和蘇螭身前飛掠而去,騰沖向高空。

“那是什麽?”蘇螭驚問道。

小籠在萬千飛鳥掠身而過中欣然笑道:“是記憶。”

每一只飛鳥都代表了那個男人的一段記憶,從嬰兒到男孩,從男孩到少年,再從少年到青年,無數人類的聲響伴随着震耳欲聾的拍翅聲吵吵鬧鬧地回旋在蘇螭耳邊,有歡笑,有哭泣,有争吵,有耳語。

蘇螭被吵到頭疼,她捂住耳朵,将眼睛瞪大到最大。

飛鳥越來越密集,漫天的白色羽毛紛紛落下,蘇螭眼花缭亂,幾乎要迷失在這一片沒有盡頭的白裏。

“找到了!”一直沒有動靜的小籠忽然大喝一聲,她的手朝前伸出,手掌一張一合,四周無數飛鳥、流水、羽毛和聲響都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只坡了腳的禿頂白鳥可憐兮兮地站立在小籠掌心。

“就是你了!”小籠得意笑道。

“什麽?”蘇螭顯然沒弄明白。

小籠舉着白鳥,笑道:“這是鑰匙。”

蘇螭立即問道:“通往哪裏?”

小籠眨眨眼,笑道:“通往某段破碎的,不願被人提及的黑暗記憶。”

---

小籠話一說完,她掌心上停着的白鳥忽然變成一團缭繞的黑煙消散而去,小籠抱着不足五歲的蘇螭朝前踏出一步,她腳步所到之處,白色退散,黑暗與色彩降臨。

蘇螭眼睜睜看着世界被颠覆,連眼睛都未眨,她們倆已經站在了某棟樓房的頂樓水塔上,身前不遠處,是一個架着三腳架正在拍攝夜景的年輕男人。

男人背對着她們,盡管并不相熟,蘇螭還是認出了這個男人正是烏栳躺在病床上的小主人。

小籠抱着蘇螭走到男人側邊,兩個人一起好奇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們倆的存在,他一直彎腰盯着鏡頭,他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全神貫注地像是對待心心念念的珍寶。

蘇螭看向周圍,疑惑道:“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他距離邊緣也有一段距離,到底是怎麽摔下去的?”

“看他這樣,不像是自殺啊。”小籠也感到奇怪,她揣測道:“不會是拍到什麽曠世奇作,一時興奮摔下去的吧?”

蘇螭嗤之以鼻,“你以為是你嗎?”

小籠皺皺鼻子就要反駁,身邊的男人忽然發出一聲輕微的疑問,“咦?”

蘇螭和小籠立即盯向男人。

男人的臉從鏡頭裏擡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遠處的高樓,“……那是什麽東西?”

蘇螭和小籠随着男人的視線,也朝遠處夜裏的高樓望去。

但是她們也和男人一樣,什麽都沒看見。

男人又将臉埋進相機,嘴裏不停喃喃自語,“……什麽東西……好奇怪啊……”

蘇螭也想湊過去查看男人的相機,可是小籠卻一把将她拽回懷裏,“危險!”

還未等蘇螭看清楚小籠所說的危險是什麽東西時,一團巨大的黑影從高空垂直落下,氣勢驚人,卻又悄無聲息地落在男人身後。

蘇螭駭然後仰。

小籠腳下未退,神情肅穆。

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壓力,他原地轉身,盡管與背後黑煙散去的怪物面對面,卻什麽也看不見。

“……那是什麽……”蘇螭驚問道:“是妖怪嗎?”

小籠嚴肅道:“……是蠱雕……”

“是兇獸蠱雕?”蘇螭大驚失色。

月亮從雲層間顯露出來,清清楚楚地照亮這一小塊平地,站在男人身前的怪物長着雕臉獨角豹身,身姿颀長勁瘦,它大嘴一張,發出刺耳的嬰兒啼哭聲。

蘇螭立即捂住耳朵。

名叫蠱雕的兇獸張開大嘴就要咬向毫無察覺的男人,遠處夜空忽然傳來一聲哨響,蠱雕偏過頭,沉吟片刻後,惋惜地咂了咂嘴,身體朝前猛地撞出。

“啊!”男人撞翻三腳架,連着相機一起摔下高樓。

眼見男人摔落,蘇螭反射性伸手要抓向他。

小籠來不及阻止,蘇螭的手滑過前方蠱雕的臉頰,即使在幻境中,蠱雕竟然也直直朝蘇螭瞪來。

那眼神,就像饑餓了半輩子的野狼,不将你生吞活剝,誓不罷休。

“不好!”小籠抱緊蘇螭,轉身就跑。

蘇螭驚問道:“怎麽回事?”

小籠邊跑邊答道:“你還不明白嗎?這個男人為什麽醒不過來,就是因為他的這段記憶被這只蠱雕鎮壓封鎖了,男人根本看不見它,又怎麽會讓它的真實面貌出現在自己的記憶裏讓我們看見!”

蘇螭立即明白過來,驚道:“你的意思是,它和我們一樣,是進入男人意識裏的他物,它發現了我們,這會兒要殺人滅口了?”

“對!”小籠拔足狂奔,氣道:“早知道這麽麻煩我就不來了啊啊啊啊!”

小籠帶着蘇螭一路急奔,蘇螭被颠得胃內翻江倒海,直到小籠腳下一絆,她猛地向前栽倒,腦袋朝下,眼前一黑,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

“她們倆眼皮子一直在動……”烏栳俯身湊近臺階上的蘇螭和小籠,手指在她們倆的眼皮前晃來晃去,疑惑道:“是在做着很激烈的夢嗎?”

蘇虬坐在一旁,無聊地摳着扶手上剝落的油漆,“不知道啊。”

烏栳的手指移動到小籠眼前,愈發困惑道:“她的眼珠子一直在動,越動越厲害啊……啊!”

“啊!”猛然睜眼前傾的小籠被烏栳的手指戳中眼睛,疼得捂住眼睛大叫,“誰戳我眼睛!”

烏栳急急縮回手,假裝四處看風景,堅決不敢承認。

蘇虬跳起來,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小籠将猶然昏睡的蘇螭推進蘇虬懷裏,顧不上解釋什麽,只是一邊手忙腳亂地往上跑,一邊大喊道:“快快快快快!”

見她往樓上病房跑,烏栳立即跟了上去,蘇虬想了想,将妹妹背到背上,也跟着跑了過去。

小籠跑出樓梯間,神色緊張地跑進醫院走廊,重症監護室在樓層正中央,她身後跟着一臉迷茫的烏栳和背着蘇螭的蘇虬,來往病患和護士都以為昏睡未醒的蘇螭出了急症,紛紛避讓。

就在她們距離重症監護室不過幾米遠的時候,監護室靠近走廊的玻璃窗上忽然融出一團黑影,那黑影漸漸膨脹凝聚,很快便化出一團黑色的實體。

整條走廊上的患者、家屬和醫生護士,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團膨脹的黑色物體。

他們似乎都看不見它。

小籠朝前狂奔的腳步緊急剎車,烏栳一頭撞上小籠的背。

“……還是晚了……”小籠呢喃道:“……來不及了封住它,它追出來了……”

“什麽?”烏栳探頭朝前方的黑影望去,驚恐道:“那是什麽?”

小籠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轉身往回跑,邊跑邊沖正前方百思不得其解的蘇虬喊道:“是蠱雕!快跑!帶着蘇螭快跑!”

烏栳跟在小籠身後差點被絆倒。

這幾個人在醫院走廊裏大喊大叫還橫沖直撞,後頭有醫生沖出辦公室,剛要阻止他們,一陣陰冷大風忽的灌進走廊,吹得所有人不約而同俯下身體。

蘇虬率先返回樓梯間,烏栳也跟着躲了進去,落在最後的小籠擋在樓梯口,沖着迎面襲來的大風,砰地甩上樓梯間大門。

烏栳被吓哭了,第二次問道:“那是什麽?”

合上的大門在強風的吹刮之下開始搖搖欲裂,蘇虬問道:“你們怎麽惹上這東西的?”

小籠擋着門,氣道:“這家夥一開始就鎮守在那男人的意識裏!”

烏栳一聽到與自己主人有關的事,立即止住淚,驚問道:“主人?為什麽?”

小籠沒好氣道:“傻啊!當然是你主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才被殺人滅口!就算他大難不死,他的記憶也被人封住了,所以才一直醒不過來!”

“可是……可是……”烏栳可是了半天,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她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狹窄的樓道裏急得團團轉,最後,她跑到小籠身邊,和她一起頂住門板,“小籠你快和蘇虬走,這禍是我主人引出來的,我來頂着!”

蘇虬默默地就要放下蘇螭上前幫忙。

“不許放!”小籠大罵道:“蘇螭醒不過來,除了你沒人能把她安全帶出去,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能放開她!”

“可是……”蘇虬猶豫。

小籠一腳踹開烏栳,氣道:“你也走!”

烏栳摔下臺階,被蘇虬穩穩扶住。

“我頂不住了!”小籠壓不住劇烈搖晃的門,沖蘇虬嚷道:“把蘇螭帶到安全的地方去!離我越遠越好!快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