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本故事純屬虛構
程隐的急切寫在臉上, 沈晏清雖不知具體情況, 但還是先将他們的事暫時放下, 開車疾馳陪她去要去的地方。
老舊的巷子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蜷縮在城區一角, 入目幾乎都是有些年頭的建築。
沈晏清的車開不進去, 後一段路用腳走, 幾分鐘內彎彎繞繞轉過巷道, 跟在程隐身後,見到了那個讓她火急火燎趕來的小孩。
踏進院門的時候, 程隐腳下頓了一瞬。
小楊鋼坐在孫巧巧門前空地的大石塊上, 微昂着頭,靜靜望着天發呆。這座舊房子分左右兩邊,一是孫巧巧這邊, 另一邊原本是他和他養父的‘家’。
他看見程隐,眼裏亮起稍許光, 又一點一點熄滅。
小楊鋼坐着沒動, 亦沒開口, 臉上有着不符合年紀的深沉和木然。只有那雙眼睛, 紅通通的,是哭過後的模樣。
程隐走到他面前, 向上次一樣,蹲下和他說話。
她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吃飯了嗎?”
本以為在這樣的時刻他對外來人會有抗拒,不想, 他對程隐的觸碰毫無抵觸, 只輕輕點了點頭,說:“吃了。孫姨煮的。”
還是一樣安靜——或者說,比上一回見到他,又更安靜了幾分。
沈晏清站在程隐身後,隔着兩步默不作聲地看。
這個小男孩,身體瘦弱,臉色微黑帶黃,站出去并不是會讓人一眼心生好感的類型。那雙眼睛倒是幹淨,黑白分明,澄澈得一塵不染。
他雖坐在石塊上,背卻繃得直直的,姿态端正。
很奇怪,只是一個照面,聽他稚嫩聲音回答了一句話……沈晏清莫名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程隐的場景。
程隐和小陽剛說了幾句話,都是閑事,沒有提及他養父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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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找孫巧巧,她就從屋裏走了出來。
孫巧巧為小楊鋼的事煩了幾天,一見程隐來了,當即要和她說。還是程隐心細,沒忘記孩子在場,讓小楊鋼在院子裏不要亂跑,示意孫巧巧進屋,之後才開口。
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夠麻煩。
最大的問題便是小楊鋼的去留。
程隐聽完事情經過,思忖一會兒,問:“他養父有沒有說過他得了什麽病?”
“不清楚。”孫巧巧說,“大概要翻一翻遺物,找找看有沒有病歷什麽的。”
程隐又問:“孤兒院的人有沒有說怎麽處理他念書的事,轉學籍還是?”
孫巧巧道:“這件事有點麻煩,他去孤兒院,可能要暫時停學。”
程隐皺起眉頭。
“孤兒院的事,可以先放到一邊。”一直沒說話的沈晏清出聲。
程隐擡頭看他。
他和她對視,道:“學籍不動,先檢查身體。他最大的問題不是去留,是病。”
沈晏清的話沒錯。
首先要知道小楊鋼得的到底是什麽病,或個人,或醫療組織,盡可能找到方法将最大的症結解決。否則,一個有先天病的棄兒待在孤兒院裏,既不可能被領養,孤兒院亦沒有足夠的條件給他治療,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孫巧巧面露難色,“我上工時間不穩定,還有官司,事情太多不方便照顧他,我這裏條件也不好……”
她尚處在人生低谷,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吃住的事我讓人處理。”沈晏清對程隐道,“送回家裏,或者我那兒。”
程隐想了想,接受了他一半的提議,“去我那。我的公寓收拾一下,書房可以給他住。”
如此說定,他們倆當即要帶人走。
孫巧巧怕不好,猶豫道:“街道委員會和孤兒院的人還在隔壁商量……”
“其餘事情我會讓人過來處理。”沈晏清一句話打斷她所有擔憂。
孫巧巧原先沒有太注意他,這幾句下來才認真打量。見他軒昂俊朗,氣度不凡,隐約透出一股迫人的氣勢,心知他肯定不是等閑人家。
越發拘謹之中,又對他們願意施加援手多了幾分感慨和感激。
送他們出門時,孫巧巧忍不住道:“程小姐,您的好心腸一定會有好報的。”掃到沈晏清,又加了句,“這位先生……是程小姐的男朋友?”沒等程隐回答,她嘆着氣抹了抹眼裏湧上的濕意,“你們都是好人……”
程隐因她的詢問頓了一瞬,下意識想反駁,錯過時機沒及時在話頭空擋回答,只得當做沒聽到她中間那句。
沈晏清瞥了她一眼,也沒開口。
屋外,小楊鋼乖乖坐在原處一動未動,程隐過去牽他的手。
他擡眸,直視她問:“姐姐,他們說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現在是不是要走了?”
“……沒有什麽該去的地方。”程隐說,“跟我走,去我家,你怕不怕?”
小楊鋼看了她一會兒,眼裏清楚映出她的身影。
他慢慢搖了搖頭。
“我不怕。”
小楊鋼在程隐公寓住下。
程隐白天要工作,沈晏清差了個阿姨過來照顧,另安排了一位司機,每天接送他孩子上學。他的學籍暫時還在原先的小學,那地方離這片有點遠,坐公車不太方便。
小楊鋼的事還沒處理,報社那邊派下來新任務。
程隐被安排去采訪一位近年在網絡上紅起來的文青作家。
這位采訪對象出過幾本書,其中一本拍了電影,還開了一家餐廳一家咖啡廳,養貓養狗,深得文青喜愛。在現實生活中雖然知名度不廣,但在網絡上擁有數量不小的粉絲,是互聯網時代的‘特色名人’。
程隐本來以為只是一件正常的工作,不想,約好見面之後,被對方放了三回鴿子。
幾次下來是個人都能察覺不對,程隐不傻,自然察覺到人家對自己的不善。
這位文青是個男的,網絡用名朗察寧,也是他的筆名。
在接到任務之前,程隐根本不認識他。
事出必有因,被耍了三次,第四次程隐親自到他個人工作室樓下堵人。
一樓大廳側邊有咖啡廳,她點了杯咖啡,從三點起就坐着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想看到的身影遲遲不出現,不想看到的人,偏偏遇上。
舒哲突然出現。
悠悠走到程隐桌邊,臉上噙着笑,和她問好。
“真巧,在這也能碰上程小姐。”
程隐沒起身,連動也沒動一下,看他的目光極盡冷淡。
舒哲拉開她對面的位置,自顧自坐下,“程小姐在等人?”
程隐不理他。
他不在意,繼續道:“想見什麽人,需要我幫忙麽?樓上幾家公司我都熟。”
程隐正想起身走,目光落到他随手放下的小蛋糕紙盒。
動作一頓。
盒身上,印着一個‘朗’字。
舒哲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瞥了一眼,“程小姐想嘗嘗?我朋友工作室用來招待客人的點心,味道很好。”他挑眉,“外面吃不到。”
滞了一下,胸腔悶着的那口氣升騰,程隐反倒生出想笑的情緒。
看來今天也不用等了。
她和這位朗先生的确沒有過節,但她和朗先生的好友——面前的舒哲——恩怨多到算不清。
程隐當即站起身。
“好久沒見秦皎。”舒哲忽地出聲,“秦副總近來可好?”
耳朵裏血管突突跳起來,程隐僵着背脊,蹿起一股寒意。
舒哲将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唇邊笑意加深,“幾次碰見,程小姐都是一個人,怎麽,秦副總連陪朋友喝下午茶的時間都沒有?”
程隐直直凝着他,許久許久,開口:“舒先生這樣刺激我,是忘了舒窈捂着臉慘叫的樣子了?”
舒哲變了臉色。
她就這樣看着他,暗潮洶湧。
而後驀地勾唇,笑意陰測,眼裏冷沉沉一片,黑得幽深,涼意駭人。
“你敢再碰秦皎,我就敢再一次——劃爛舒窈的臉。”
她欠秦皎的,僅僅這一樁,就夠她內疚一輩子。
明明是她和舒家兄妹的龃龉,舒哲卻将遷洩到秦皎身上。
如果不是舒哲強了秦皎,她不會失去理智在舒窈臉頰上劃出那一道長痕。
如果不是臉受傷,舒窈不會抑郁幾度尋死。
——更不會,有後來泳池邊那一場争執。
沈晏清和沈修文兄弟兩一同回了沈家,沈承國在書房,先見了沈修文,沒多久談完話,換沈晏清進去。
老爺子今天精神不錯,坐在書桌後頭。
只是張口問的第一句話便不太好:“你和阿隐,還在鬧別扭?”
沈晏清不知道該怎麽答。
沈承國見他不出聲,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放下茶杯,又問:“最近舒家那丫頭似乎回來了,找你了麽?”
沈晏清嗯了聲。
“你見了?”
“沒有。”他說,“我沒空。”
“舒哲沒找你麻煩?”沈承國微微眯眼。
“……沒有。”
沈承國哼笑了聲,對他的回答未發表意見。而後道:“舒哲那孩子,行事急躁,失分寸,欠妥當,性子一點都不像他爺爺。”
沈晏清沒吭聲。
本也不是為了批評舒哲,随便說了兩句,沈承國的話轉回程隐身上。
“阿隐說結婚作罷的事,你知道麽?”
沈晏清臉色微沉,點了點頭。
早在她回家那時就和他說了。
“你有什麽想說的?”沈承國問。
沈晏清皺眉,正在斟酌,又聽沈承國道:“你不同意?”
他點頭,說:“是。”
“那你得自己去和阿隐說。”沈承國淡笑,“這事我做不了主。當初定下,是你們兩個自己點的頭,現在她不願意,沒有硬摁着她的頭喝水的道理。”
沈晏清抿唇,臉色沉得跟木頭似得。
兩個人都沒說話,氣氛安靜。
沈承國看了他半晌,忽地開口:“既然你現在這樣态度……那麽,當初我問你的話,你應當重新想清楚了?”
沈晏清擡眸,祖孫倆目光對視。
程隐把舒窈臉頰劃破那一年,廖老太太去世幾年,廖家人早已搬離,自然沒他們的事,反倒沈舒兩家差點起了隔閡。
舒窈送醫的一路嚎哭不止,景象凄慘。
沈晏清接到消息趕過去,在醫院走廊上和程隐對峙無言,擡起了手,卻怎樣也揮不下去。
常說公道公道,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麽能全然沒有偏向。
對着程隐紅紅的眼,他擡起手又放下,到底還是下不了手。只能冷冷硬硬扔下幾個字:“馬上出去,別讓舒家的人看到你在跟前晃。”
在舒窈住院的第三天,他去了舒家,替程隐認錯道歉,在舒窈父親面前跪了兩個小時。
她爸被他竟敢上門的舉動,氣得用竹條狠狠抽了他三下。
打的是沈家親孫子,動了手,就是一個臺階。
後來沈承國出面,說是代已故的廖老太太賠禮道歉,一番周旋,在舒窈植皮手術傷愈後,事情便不了了之。
沈承國那時問過沈晏清,為什麽要去舒家。
他想了很久,回答說因為程隐身體不夠好,受不住罰——她十五歲給他捐獻骨髓,手術之後免疫力變差很多。
當時怎麽回答的,不去計較。現如今同樣的問題,沈承國又問了一遍。
“程隐捐了骨髓救了你的命,她弄傷舒窈,我不可能坐視不理。你明知道舒家要不了她太大的不好,又為什麽要走那一趟?”
老人捏着茶杯瓷蓋,蓋子和杯沿磕碰發出脆響,矍铄的雙眼盯着他。
“你真的想明白了麽?”
沈晏清默了很久,書房裏一片安靜。
半晌,他認真開口。
“我想明白了。”
整整五年,想得有點久。
終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