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戀實在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這是一場自己和自己的纏鬥,是只有一個人明白的執着,是一次次重複的自欺欺人。

林璟這才發現陳虹玉是個多麽勇敢的人,至少她敢告訴張路元,自己喜歡的是他。她敢告訴別人,她喜歡的人是張路元。林璟和她比起來,就像是一只鴕鳥,只會把頭深深埋進土裏,對于外面的世界不聽不管不顧。

唯一知道她的暗戀的,是抽屜裏高高摞起的信封,是寫着同一個收件人,卻不敢交給對方的信封。

她始終不敢說。她感覺自己的心上蒙着一層紗,紗上繡着三個字——林仁禺,紗把她牢牢蓋住,悶的她透不過氣。

高一很快結束,分科的問題來臨。路安和林克勤一向不幹涉她,讓她自己選擇。路安知道她的猶豫,雖然不明說,但總是隐隐給她暗示,希望她可以選擇文科。确實,至少從分數上而言,她雖然不至于吊車尾,但也不怎麽讓人放心。

她知道林仁禺肯定會選理科,而且是物理,正好是她最頭疼的一門。

交分科單前一天晚上,林璟下了決心,勾了物理。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其實我物理成績也還可以。而且我們學校物理老師比較好,填志願的時候可以選擇專業又最多。物理比較劃得來。”林璟搬出各式各樣的理由,希望讓路安覺得,自己做這個決定,是出于各方考量,理性分析後的選擇。

拉倒吧,她就是為了一個人。

高二開學前返校那次,林仁禺和張路元對于林璟在教室出現很意外。

“你怎麽沒選文科啊。”

“對啊,何佳她們不是都去歷史班了嗎。”

林璟把自己給母親的那一套說辭又照着給他們倆說了一通。

“行吧,那你好好加油,有問題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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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物理還可以得到林仁禺的“特殊照顧”,她當時覺得非常劃得來。

但高二幾乎是她整個高中生涯的噩夢。

她的物理完全跟不上,別說後面的電學題目,連力的分解她都分不明白。每一場兩個小時的物理考試都是對于她的折磨。物理的糟糕,連帶着語數英一起往下落。她和林仁禺,分別分布在同一張成績單的兩端,一個在榜首,一個在最末。

第一學期結束,班裏就有人走了,轉去念了文科。可她不想走,她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争取來的,和林仁禺留在一個班級裏的機會。

她發了瘋似的給自己報補課班,周五放學她要繞過大半個上海去補物理,周六周日語數英一門也不放過。

但還是不行。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後遺症就是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瘋狂打瞌睡,成績依舊上不去,每一門老師都找她談話。

她快崩潰了。

“媽,我覺得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路安詫異,不過就是一場高考,何至于把她折磨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但女兒還能自己說要去看醫生,證明了她的情況還算不錯。

那次,林璟對着醫生號啕大哭。

醫生說出了她心裏的所有負擔,成績不好,心理壓力大,怕辜負父母,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

唯一沒有被醫生猜到的,就是那三個字。

她一口咬定自己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喜歡的人。

醫生很淡定,告訴路安她不過是學習壓力大了些罷了,讓她放輕松些,高中生,出現這樣情況的不止她一個,沒什麽大問題。給她開了些助眠的藥物,叮囑她實在睡不着再吃。

林璟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就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的人,何必搭上那麽多。

高二下的期中考成績出來,她還是倒數。物理100分的滿分,她只有40多。

周五,她拿到那張血紅的成績單,坐上了路安的車,她說,“媽,我轉念文科吧。”

路安還是那句話,“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我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

她又一次號啕大哭。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臨陣脫逃的逃兵,丢槍卸甲。

“媽,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逃兵?”

“我只覺得,你從一開始就選錯了。”

林璟啞然。

是啊,一個人拼了命地去追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怎麽會有好結果呢。

但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好,她不用擔心做不出的物理題,不用擔心立體幾何建不起來的坐标系,不用擔心解不出的排列組合,那些和她都無關了。

醫生開的藥她還沒吃完,失眠的情況就沒有再出現。

林璟轉科的事情沒和任何人說,她就想高三開學的時候,悄悄地走。

就連程班也沒找她談話,只在她的作業上寫了一句,

“看了你的随筆,我覺得你一定可以把政治學得很好,加油!”

林璟看着這句話,淡淡一笑,是他一貫的作風。

可萬事都不是順遂人意的,那天她一如既往地聽着數學課,數學老師正好講到一個文理科要求不同的知識點。

“這個地方,文科同學是不要求掌握的。”他看了看林璟,“林璟,你就不用掌握了。”

全班一陣嘩然,原本根本沒有人知道她要當這個“逃兵”,現在卻是人盡皆知。就連坐在她邊上很少和她說話的男生,都忍不住轉過頭來問她。

“你要轉文科啊?”

她尴尬的點點頭。

自己最後留存的一點自尊心,就被這麽當場血淋淋地撕碎。

她強撐着沒哭出來。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逃兵”了。

數學課一下課,林仁禺和張路元兩個人就跑到她座位面前。

“出來。”兩個人異口同聲

“有話就在這說,一樣。”

張路元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外拉。

她一下吃痛,“啊”地叫了一聲。

“你放開,疼。”

“那你自己走,上天臺說。”

她不情不願地跟在二人後面。

“你憑什麽不告訴我們你要轉班,你把不把我們兩個當朋友啊?”張路元上課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就氣得半死,倒不是覺得她不能轉班,只是沒想到,自己得知這個消息的情形,居然是這般光景。

林仁禺出來打圓場,“你先別急,聽聽她怎麽說。”

“你讓我怎麽說,跟你們說我成績差,怎麽補課都跟不上,物理讀不下去,只能去念文科。”她語氣裏帶着哭腔。

“你知道嗎,自始至終,我都覺得我就是個逃兵,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林璟一邊說着,一邊轉身,靠在天臺的外檐上,把臉朝着對面的公園,這樣他們倆就不會看見自己正面哭的樣子。

“你們倆學起來那麽輕松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天書,林仁禺每次都是年級前三,你也是至少是班級前十,你們倆試過一整晚一整晚睡不着覺嗎?你們知道嗎,我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物理公式,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夢見自己在考場上一道題都做不出來。我上個月,晚上有一半的情況下,都是吃着藥睡的。”

林仁禺看到,林璟的眼淚噼裏啪啦,直直往下掉。他摸摸口袋,該死,連餐巾紙都沒一張。

“我只是覺得,我們倆有資格事先知道。”張路元看着她如線般的淚珠,語氣緩和了很多。

“我怎麽知道,老鄭會在課上提這個事情。”她強忍住眼淚,雙頰還是挂着淚痕,雙眼通紅,直勾勾的盯着他,“我不過就是想維護一下自己那殘留的,一點點的自尊,我犯罪了嗎?”

“現在倒好,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逃兵。”林璟把頭埋在胳膊裏,聲音悶悶的。

“你不是逃兵。也沒有人會把你當逃兵。任何人都有資格去選更适合自己的東西,沒必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林仁禺靠在她邊上,語氣格外認真,“不光是物理上。很多事都是一樣。”

她覺得面前這個人好像在給自己什麽暗示。

“林璟,這些難受,你沒必要都憋在自己心裏,你可以和我們說啊。”

她苦笑,“我哪有臉說。”她不再放聲大哭,只是一聲聲地抽泣。

“我們都是朋友,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是啊,都是朋友。”

兩年了,她喜歡了他兩年了,為了他逼着自己學物理,可他和她還只是朋友而已。

“好了,快下去吧,去食堂吃飯,我都餓了,”林璟摸了摸自己口袋,空空如也,“你們倆有紙巾嗎?”

“……沒有。”三個人又一次翻遍全身上下口袋,連張草稿紙都沒有。

張路元大義凜然,伸出自己的胳膊,“就拿我袖子擦吧……”

“你……确定?”

林璟倒不是怕弄髒他衣服,只不過她想要的,其實是另外一個人的袖子。

那個朋友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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