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塘夜話

被宋沅科普過盤古世界的戶籍制度,薛默只得無奈地跟他回山莊去。一路上宋沅與她約法三章:在人前她得叫他師父,萬萬不可堕了少莊主的威名;而他則助她拿到身份手實,至于拿到之後——哦呵呵呵薛默是早在心裏決定一拿到就溜之大吉的……

這樣又走了三四天,一座巍峨壯麗的城池出現眼前。它的城牆是青色的,高達五丈,牆頂之寬足以跑馬;城外遍栽垂柳,脈脈柳煙倒映于護城河上,整座城如同籠罩在一片淡青的雲霭之中。

“這是座大城呀。”薛默掀起簾向它遙望,由衷贊嘆。宋沅擡起頭也看一眼:“這就是綠柳城了。”

“綠柳城?綠柳山莊?”薛默把這兩個名字念一遍,饒有興致的又看看那城,回頭對宋沅笑道:“此城與山莊同名,莫非師父就是這一城之主?”

“不是。”宋沅幹脆的回答。

“那師父可是在這城中擔任官職?”薛默嘻嘻笑問。她知道盤古世界的基礎設定,通常城主會把府邸與城同名;因此綠柳山莊興許也有官邸之意。沒想到宋沅掃了她一眼,懶洋洋地答:“為師我既懶且憊,可不耐煩擔任什麽官職。這城是青邑王的,城中另有太守;因說好此城借給綠柳山莊,才順勢改名為綠柳城。”

青邑王?薛默想起淩風說帝國內有七大封國,當中最富庶的是永國;當時淩風還把幾個王國都詳細說一遍,唯獨沒有提起青邑王。能把一座城借給綠柳山莊的,與山莊的關系應是不凡,怎麽淩風就絲毫不提呢?薛默還要再問,少莊主已長長打個呵欠,支着腮就睡過去了。

輪聲軋軋,馬車進了主城。縱橫交錯的青石幹道将城內分割為整齊劃一的裏坊;坊外設有坊牆,牆上四面開門,井字坊道将各坊連通。綠柳山莊的車仗浩浩蕩蕩通過,引得不少人來觀看,薛默一一留心各個裏坊的名字位置。又走了大半個時辰,馬車到了城北,一座大山貫穿東西、伫立眼前;山邊有座莊園依山而建,那便是綠柳山莊了。

“師父醒醒,山莊到了。”薛默推醒了宋沅,幾個護衛先去通報,一會兒莊門大開,一匹白馬飛一般地從莊門裏飛馳出來。

那匹馬好俏,渾身上下無一根雜毛,長鬃編成三縷垂辮,辔頭鞍帶上飾有銀制的杏葉。白馬從青青的柳蔭下跑來,亮得像一瀑飛雪,而更耀眼的是馬上的人。馬上的女子着白色騎裝,腰間系玉色絲帶。她策馬到車駕前猛地勒住,手持銀鞭拱手行禮:“師父。”

宋沅笑了,領薛默下車。白衣女子也翻身下馬,瞅着薛默問道:“這位就是九師妹?”

薛默不知她是誰,宋沅微笑着告訴她:“這便是你大師姐了。”

蝶音,綠柳山莊首徒,也就是宋沅口中的“小一”。薛默原以為有這麽個甜膩稱呼的人必定軟萌,沒想到來的卻是個飒得風一樣、一臉冰山的妹紙。

蝶音有張清麗的臉,不施脂粉,裝飾只用明珠,連語氣都是冷冰冰的。她說話時眼中仿佛漾着冰淩,面對宋沅時這冰淩也沒化去半分;那遍身的寒氣讓薛默只疑心她是從不會笑的,但此刻到了人家地界上,薛默也就微笑上前,叉手行禮,以師姐稱呼。

蝶音回禮,告訴薛默:“荷風軒已為你收拾出房間來,今後你就與三妹作伴;半月後裏正會來為你貌閱入籍。”

原來宋沅已做好安排,薛默的心放下大半。他們進了山莊,穿過一道紫藤花架,架上藤蔓初萌,垂下一縷縷毛絨絨的嫩尖。蝶音一路與宋沅談着山莊內的經營瑣事,沒與薛默說一句話。這份冷淡讓薛默緊張,愈發的拱肩縮背起來。來到一個波光潋滟的大湖邊,宋沅的腳步停了下來:“荷風軒離此不遠,你随蝶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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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住在這裏麽?”薛默有些忐忑。湖心有座小島,一道水榭沿湖面曲曲折折地直通過去;島上建有房屋院落,廣來栽花木,顯然有人居住。少莊主點了點頭:“我就住在那島上。”

“好吧。”薛默低下了頭。雖然同在一個山莊裏,但乍一要與宋沅分開,她還是有些彷徨。宋沅也低頭瞧她,忽然勾起唇角輕輕一笑,伸手捋順她被湖風吹亂的發絲,溫言說道:“你放心,荷風軒就在湖邊,我在島上都能看到那軒裏的燈光。這裏就和家中一樣,大家都會對你很好。”

他的神态懇切,薛默心中一動,輕輕點了點頭。于是少莊主與淩風從水榭往那小島去了。薛默看他們背影,惆悵油然而生。還是蝶音發聲提醒:“九師妹?”她才回過神來,忙随她繼續向前走去。

很快她們來到荷風軒。蝶音告訴薛默:“一會蝶笑會為你安排居室使女。師妹初到,今日便先好好歇息;三日後再到校場,我傳你兵器武藝。”

“兵器武藝?”薛默聞言不由吃驚。怎麽,進入綠柳山莊還得學武藝的?她可只想在綠柳山莊中混個身份然後出去開小店,根本不想在盤古世界中做什麽武林高手呀!下意識地要找宋沅,薛默卻想起到少莊主早回湖心島了,只得可憐兮兮地問:“大師姐,我非得學兵器武藝不可嗎?”

“我綠柳山莊弟子,沒有一個無技藝傍身的。你怎可不通武藝?”蝶音清冷的眸子看過來:“師父如今有傷在身,學藝一事就由我來教你。”

⊙▽⊙……那師姐我現在就退出師門行不行?

落在這麽個冰雹般的大師姐手中會很慘吧?可蝶音根本沒給她讨價還價的機會,把話說完立即就走了,只剩她呆立當場。她的神情把軒中使女都逗樂了,一個個圍上來笑道:“九姑娘,九姑娘?一姑娘已走的遠了,九姑娘還在看什麽呢?”

“敢問諸位姐姐。”薛默艱難地咽口唾沫:“大師姐說話,一向都是這麽……簡潔麽?”

她問得怯怯,使女們一愣,愈發地忍俊不禁。緊接着只聽珠簾嘩地一聲響,一串笑聲從裏屋傳出來:“是極是極,蝶音說話一向這樣,寒氣逼人、冷得很吶!”

室內走出的是位橙衣女郎,笑得眉眼彎彎,一見薛默就悄悄乍舌:“我也不太敢見她,因此一直裝睡、現在才好出來,還好蝶音也不常來這裏……”

“荷風軒平素就只有你我。”橙衣女郎朝薛默細細打量,笑着牽起她的手:“九師妹。”

原來她就是綠柳山莊的三弟子蝶笑。薛默忙要行禮,蝶笑早一把攙住,莞爾道:“一來一回豈不麻煩?師妹不必多禮。”她先招呼軒內使女一一來與薛默見面,又拉着薛默把軒中房屋一間間看過去,問她“師妹喜歡何處?這些房子都已收拾好了,師妹可随意挑選”,又讓使女們把薛默的行李快快收拾出來。

她的熱情強于蝶音百倍,薛默總算覺得自己不是個不受歡迎者,這才放寬了心。她最終選了個鄰水的房間。收拾布置完之後已近傍晚,蝶笑給薛默撥了個叫佩紫的使女,兩人一起用飯。

晚餐是梅子蒸魚,菱粉糕,蜜漬蓮花薄脆,姜汁藕片,以及一小碟炭烤鴨子。使女們把它們一碟碟在食案上擺出來,又把一只陶甕在個紅泥火爐上煨着。炭火通紅,沒多久甕中咕咕作響,雪白的水汽從甕蓋的孔中冒出來,洋溢出一股香氣。

“那是我自釀的蜂蜜甜酒,自春天就埋在梨樹下的;這是咱們湖中出的野鴨子,每年夏天我用菱米魚粉誘了來養肥,在暖房中養上一冬去了膻氣,如今正是最好的時候。你嘗一嘗。”

鴨子色澤金黃、脂香四溢;而蜂蜜酒嘗不出多少酒味,滑過喉嚨暖暖的香。薛默只覺五髒六腑都被熨燙妥帖,有酒有肉有美女,這才是富有煙火氣息的俗世呀。她小口小口地啜飲蜜酒,開始喜歡上這位三姐姐。這是她進入盤古世界後享用的最香甜的一餐,她毫不客氣地把菜肴都掃個幹淨。而蝶笑則更多在喝酒,那一甕子蜜酒幾乎都是她吃的。飯罷薛默只覺酒勁上來,蝶笑卻越發的興高采烈。她的兩頰染上胭脂,兩眼亮晶晶的,興致勃勃笑道:“九師妹,看我夜釣。”

她啪地推開窗子,水似的月華傾洩而下。薛默把身子一縮,遮住了眼睛:“好姐姐,可會落進水裏?” “佩紫,你家姑娘醉了,快給她梳梳發來。” 蝶笑咯咯地笑了起來。于是佩紫過來給薛默卸下釵環,而另一個使女給蝶笑取來了釣竿。釣竿是青色的,浮子上綴着白羽,釣鈎上閃爍一縷紅光。薛默還未看清那是什麽,釣竿就被蝶笑嘩地甩出去,粼粼湖面漾起圈圈漣漪。月光照着蝶笑皓白的手腕,兩只黃晶镯子輕輕晃着。

垂釣着的蝶笑不再笑了,她沉靜地坐着,一瞬間讓薛默想起了蝶音。佩紫梳發的動作十分輕柔,那梳子上應是抹了什麽精露,薛默只覺一嗅之下提神醒酒,便問蝶笑:“好香,這也是姐姐配的麽?”

“不是我,是蝶貌。她現在在承雲坊不出來,但各種藥料香露是源源不斷往莊裏送的。”蝶笑說着。浮子忽然一晃,她揮竿而起,一尾銀跳子在鈎上撲棱棱地蹦着。蝶笑看了嫌小,從鈎上取下來依舊抛水裏去了。

“是四師姐?” 薛默想起宋沅說過的承雲坊坊主,倚在雕花窗臺上看水面跳躍的點點銀光,口齒有些黏滞:“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其他幾位師姐呢?”

“難了。如今就我和蝶音在莊裏,容兒一兩年回來一趟,四丫頭整天躲在承雲坊中從不見人的;而其他四個,我幾乎都忘了她們長什麽模樣,也不知她們去了哪裏。她們的去向只有師父和蝶音知道——現在山莊人是少了,真懷念小時候的日子。”

蝶笑長長嘆息。薛默遙遙望着湖面,那湖面心小島在水光月華的映照下缥缈得如仙山樓閣一般。她呆呆凝望了片刻,蹭過來挨在蝶笑身邊悄悄問道:“三姐姐,你們和師父,是自小兒一塊長大的麽?”

“是呢。我們八個都是師祖收養的孤兒,小時候對師父本以兄長相稱。師祖雖教我們技藝卻沒讓我們正式拜師,直到後來他臨終前将山莊傳與師父,才讓我們入了師父門下——說起來,你才是師父親自收的唯一弟子。”

“唯一的?”薛默吃了一驚,随即輕輕笑起來。她枕着胳膊,朝那小島久久注視着:“上一輩的弟子中就師父一個男兒?為何師祖不多收幾個男弟子呢?”

“因為師祖本是女子,除卻自己的親生子,不願有其他外男進入門牆、朝夕相對。”

“師祖是……”薛默不由睜大了眼:“是女子?”

蝶笑點了點頭,滿臉的敬佩贊嘆之色:“師祖人稱綠柳夫人,綠柳山莊因她命名。她以女子之身獨建綠柳山莊,很是令人佩服呢,只可惜英年早逝。”

她幽幽嘆道:“師祖過世後我們就離散了;這些年師父獨自支撐綠柳山莊,強敵在側,并不容易的。”

“強敵?綠柳山莊有敵人麽?”薛默立即坐了起來。她要問問綠柳山莊的敵人是誰,只要在她權限範圍內,她是一定會助綠柳山莊一臂之力的。沒想到蝶笑轉頭看了看她,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起來。

——原來師父居然沒告訴她的……

蝶笑心中暗暗納罕,同時浮起隐憂。眼見這位九師妹一派的天真無邪,她微微笑了:“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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