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宋翊慣會裝腔作勢，聲音溫柔如水，其中的笑意像粼粼波光，很能唬人。
但此刻聽在紅衣女鬼耳朵裏，卻仿佛平地一聲驚雷。剛才宋翊收斂了氣息，與房間裏的陰邪氣融為一體，那女鬼壓根沒察覺沙發上還有個人，這時被他大變活人吓了一跳，心髒差點開始重新跳動。
連鬼都騙的活人比鬼還可怕，紅衣女鬼後悔出門沒看黃歷，不就是鬧個鬼嗎，怎麽就那麽寸，碰上了大佬紮堆！
她把身體伏得更低，整個鬼幾乎瑟縮成一團：“……您您您是哪位？”
男人抱着臂“我是宋翊。”
紅衣女鬼：“……”嘤！
她瑟瑟發抖地轉向林璇。
鬼王殿下睨了女鬼一眼，一臉傲嬌：“我是誰你不配知道。”
宋翊：“……”總覺得排面被人搶了。
林璇“啪”地打開床頭射燈，女鬼下意識地擡起胳膊遮住空空如也的眼窩。
林璇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啧，什麽鬼樣子，趕緊搗饬一下。”
女鬼嗚咽了一聲，臉上的血淚消失了，眼眶裏長出眼球，變回了生前的模樣，這女鬼有幾分姿色，細眉細眼的，卷發長到耳際，穿一身掐腰的紅旗袍，像月份牌上的民國美女。
“這樣順眼多了，”鬼王殿下說，“說說看，你是誰，來這兒幹嘛。”
女鬼老老實實地自報家門，原來她是公館主人的四姨太，當年公館發生滅門慘案，一家主仆幾十口人一夜之間被盜匪殺光。
後來這棟兇宅的繼承人請了一群高僧高道超度亡魂，四姨太的鬼魂惦記着梳妝匣裏的鴿子蛋粉鑽戒指，走慢了點，沒趕上趟，反而被困在了法陣裏，一百來年不能投胎。
“我不是壞鬼，我沒什麽惡意，真的，”四姨太信誓旦旦，“我只是一個鬼太無聊了，想弄死幾個人陪我打麻将。”
林璇：“……”
正說着，宋翊把食指放在薄唇上，輕輕“噓”了一聲：“來了。”
他說着，撩開窗簾，推開玻璃門，走到陽臺上。
林璇顧不上那紅衣女鬼，也跟了出去，這是個巴洛克式的小陽臺，有着精巧繁複的欄杆。
一人一鬼靠在欄杆上往下望，只見一股黑氣從花園中央的噴泉池中湧出來，吞沒了潔白的大理石愛神雕像，然後不斷擴散，籠罩了整座花園，開始向他們所在的住院樓彌漫。
眼看着黑霧近在咫尺，一人一鬼都沒有躲避的意思。林璇挑挑眉：“嚯，好大的戾氣，楚妍舒哪裏招惹來的？”
宋翊向着陽臺外面伸出手，一縷黑氣仿佛有神智似的，慢慢纏住他的手指，林璇不知怎麽感覺這一幕挺溫馨，仿佛看到一只寵物狗在舔主人的手。
她納罕：“是你那只傳家寶嗎？”
宋翊閉上眼睛，又慢慢張開，搖搖頭：“不是她，但是有她的氣息。”
那戾氣仿佛只是和他打個招呼，拐了個彎，漫上了隔壁的陽臺。
“不好，那是楚小姐的病房。”宋翊微微拖長聲調，顯得有些懶散。
林璇隐約感到這人身上的矛盾，他說要找丢失的鬼，可當線索近在咫尺，卻不慌不忙，真就袖手旁觀起來。
還有戾氣遇到他時的反應也很奇怪……
就在這時，黑氣在旁邊的陽臺上凝聚出一個人形，隐隐綽綽的像個影子，緊接着，那影子從門縫底下“流”進了楚妍舒的房間。
林璇顧不上細想，折回屋裏，擡起腳尖踢了踢抽抽嗒嗒的四姨太：“起來幹活了，你去隔壁302探探情況。”
四姨太本就是陰物，對陰邪氣息很敏感，她直覺隔壁有危險，但又不敢違抗林璇的命令，只好不情不願，一步一磨蹭地往外走。
林璇 冷冷道：“人死了你也再死一遍吧。”
四姨太嘤咛一聲，扭着腰肢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
不到半分鐘，女鬼以更快的速度卷回了屋裏，大喘着粗氣，好像心髒還會跳似地撫着心口：“吓死我了！那東西好兇！她今晚要對那活人動手，叫我別多管閑事！”
林璇：“你怎麽那麽慫？這是你的主場，難道還怕個外來戶？”
“您不知道，那東西真的很厲害……”
鬼王殿下冷森森地一笑，指了指宋翊：“所以你覺得我們比較好欺負咯？”
四姨太差點又要留下血淚：嘤！大佬饒命！
她左右為難，302的東西很可怕，但是面前的大佬顯然更兇殘。
她咬咬牙，指指朝北的主樓：“我死在那棟樓裏，那裏的怨氣最重，我本來就是打算把你引過去弄死的。”
林璇：“……”
“如果是在那裏的話，說不定我能和那東西鬥一鬥。”
林璇想了想：“那你先把302的活人引過去。”
四姨太死無可戀地點點頭，正打算去302重施故技，林璇叫住她：“你那招不行。”
她随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本直投奢侈品雜志，翻到某品牌的海報，指着模特腳上的紅色緞面鑽扣鞋：“你照這個整一雙。”
女鬼：！還有這種操作？
宋翊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林璇又如此這般地指導了一番，女鬼一邊聽一邊虛心地點頭，恨不能掏出個小本本記下來。
鬼王殿下見她孺子可教，鼓勵道：“時代在進步，你們鬧鬼也要與時俱進，不能固步自封。”
四姨太得了鬼王殿下真傳，躊躇滿志地出了門。
302病房盥洗室，楚妍舒正對着鏡子搗饬自己的臉，心裏沒來由地發毛，總覺得鏡子裏的倒影有哪裏不太對勁，正待細看，門鈴卻在這時響了。
她納悶地走出去，打開房門，只見一個穿白衣的小護士站在門口，手裏捧着個紅色的盒子，熟悉的logo和設計讓楚妍舒眼前一亮：“這是……”
小護士細眉細眼的很清秀：“宋總說他很抱歉，特地送您一份小禮物表達歉意。”
楚妍舒半推半就地接過盒子：“宋總真是太客氣了。”
小護士露出神秘的微笑：“楚小姐盡快試一下，尺碼不對可以找我換。”
這事透着說不出的古怪，但是打開鞋盒的一瞬間，楚妍舒把警惕心抛到了九霄雲外——竟然是下一季的限量款！連歐洲都還沒公開發售的限量款！
沒有女人能抵擋美鞋的暴擊，楚妍舒迫不及待地穿上鞋。
就在她的腳塞進鞋裏的一剎那，房間裏的燈忽然全都滅了。
一股寒意順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她的雙腳仿佛不是自己的，不由分說地帶着她往外走。
楚妍舒這才意識到鞋子有鬼，吓得嗷嗷亂叫，可對自己的雙腳毫無辦法。
紅鞋帶着她走出房間，經過幽暗而空無一人的走廊，沿着樓梯往下，出了輔樓，穿過花園，經過噴泉池，徑直走向公館主樓。
醫院的玻璃門不見了，兩扇高闊厚重的雕花大木門取而代之，木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瘆人的綠光。
楚妍舒吓得幾乎暈厥，全身心地抗拒，卻還是不由自主推開門走了進去。
醫院大堂不見了，她仿佛走進了民國劇的片場。
枝形大吊燈散發着幽幽的綠光，四周煙霧缭繞，甜而濃稠，令人窒息。
片刻之後，煙霧散去，露出大廳中間的方桌，桌邊坐着三個人，正在打麻将。一個燙卷發叼香煙穿旗袍的明顯不正常，另外兩個卻是她認識的人類。
“林璇！”楚妍舒雖然觊觎 宋金主，但這種情境下顯然和對家更親近。
她一見林璇，仿佛他鄉遇故知，吊起的一口氣忽然松了下來，幾乎落下淚來。
林璇慢悠悠地轉過頭，面無表情，目光空洞，用一種輕飄飄又平板的聲音招呼道：“來打麻将呀……”
楚妍舒兩眼一翻，終于軟倒了下去。
林璇：“哎呀糟糕，這下三缺一了。”
宋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