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城子(十九)

“癡人與月亮”一詞條迅速在第二日登上熱搜。各行各業的人兒都被現實磋磨太久了, 迫切需要一劑雞湯, 注入不甘平庸的血脈。

五年前,羽炀國際不知道該給不馴的顧懷喻安個什麽人設, 現在,時間和觀衆一股腦兒地替他安好了——不為五鬥米折腰的追夢者。

熱鬧都是外面的熱鬧, 工作室裏還是一樣的安靜。蘇傾托腮坐在顧懷喻身邊, 與他看着同一塊屏幕, 顧懷喻的手指平淡地劃過這些陌生的人設, 徑直翻到了下一條社會新聞。

蘇傾的聲音壓在掌心裏, 悶悶散散的, 又有一點兒糯:“說你是摘月亮的癡人。”

顧懷喻笑一笑:“南方物價又漲了。”

他沒有那麽偉大,他充滿了功利和私心, 只是比起別人,骨子裏多了一點點的不甘。

當《紅舞鞋》的主角變成他哭嚎着舞蹈的母親,他提着書包,仰頭茫然望着校門, 門衛披着制服出來趕他:“哪個班的?上課了還亂轉什麽?”

他像一個混混一樣扯開校服領口的扣兒,書包往肩上一甩,再也不回頭看:“沒班。”

那本破舊的戲劇集在手裏翻動, 被吊扇吹得卷頁, 夏天燥熱不堪的狹小宿舍,充滿灰塵和汗味,工友都湊過來看他翻書,嘻嘻哈哈地笑:“裏面有沒有裸女?——沒有裸女你看什麽?”

他的經紀人正月十五不放假, 在工作室裏給他煮湯圓,為一個角色等了四個小時還被人戲耍,磨到一點鐘沒吃飯,小臉蒼白地走回來,對他笑,懷裏抱着給他買的便當。

只是有很少的,一點點的不甘心。

提醒着他,自己是誰,要不要堅持下去。

“喂。”蘇傾又在接電話了。

她這一個月不知婉拒了多少新媒體采訪,做夢都在說“不好意思”,可是她說得那樣溫柔愉悅,好像初認字的小女孩,在念一句一句的詩。

她挂了電話,發現顧懷喻正在看着她:“收拾收拾,我們下個月搬家。”

蘇傾怔了一下:“搬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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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喻垂眼,手指輕輕地摩挲着口袋裏煙盒的棱角:“搬到稍微大點兒的地方。”

《離宮》放完全片之後,餘溫久久不散,入選了在金秋時節開幕的網絡劇年度盛典。

羽炀國際特地派人來找蘇傾,欲哭無淚:“顧懷喻已經推了多少通告了?這個千萬不能再推了。”

顧懷喻雖然單獨成立了工作室,畢竟還挂靠着羽炀國際。顧懷喻一紅,羽炀也跟着起死回生,他們希望《離宮》劇組能夠代表纖橙和羽炀,參加這次有網絡直播的年度盛典,也給公司撐個面兒。

負責人聰明得很,讓蘇傾去找顧懷喻商量。當時他的腰抵着桌子,兩根手指轉着打火機玩兒,默了一會兒:“去也可以。”

蘇傾低頭記行程:“好。”

他擡起頭看着她:“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得走紅毯嗎?”

她還沒有走過紅毯呢。蘇傾不怯拍戲的鏡頭,但她很怕圍在警戒線外的長/槍短炮,密集閃電一樣兇的閃光燈,上一次某個當紅女明星被裙子絆住腳摔了一跤,隔天就上了頭版頭條。

“不是說請全劇組嗎,”他眼底又露出逗弄她的淺笑,“小艾?”

在年度盛典的前一天,四散于全國各地的核心成員乘飛機彙聚在同一城市,提前聚了一次。

這是《離宮》劇組拍攝結束之後的第一次重聚,大家的精神狀态都很好。

李麗芳因為《離宮》二度翻紅,成功簽約了一家新的經紀公司,第二年的影視計劃已經排滿。

她已經完全脫出了女皇的角色,面色紅潤,喜氣盈盈地捧了捧臉,笑眯了一雙眼:“胖了,浮腫還是沒好。”

秦淮也已經開始籌備下一部電影。這幾個月在東南亞踩點,曬得皮膚黝黑,伸臂親熱地搭上了顧懷喻的肩,遞他一根煙:“男主角最近怎麽樣,聽說你要空一年?”

這半年以來,顧懷喻是曝光度最低的一個,走紅後沒有接任何代言,采訪也很少。

選擇了私人空間,就意味着自主放棄了流量和人氣,走最艱苦的一條無人簇擁的路。

雖然如此,短時間內蘇傾還是接到了不少邀約,顧懷喻看了一遍,竟只圈了一個一年後開拍的歷史大劇。

消息傳開,圈內人大多不解,因為熱度總是易散的,不趕着站穩腳跟,以後有的哭。

顧懷喻叼着煙笑了笑,濃密的睫毛顫動:“還好。”

秦淮把手機掏出來:“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不是友情贊助《離宮》了嗎?那筆錢沒漂,賺回來了,還翻倍了。”

他拍了一把顧懷喻的背,得意洋洋地給他看轉賬記錄,“可以吧,山居別墅至少得少還兩年貸。”

蘇傾說:“我們已經搬進去了。”

秦淮:“……”

他眯眼打量蘇傾一眼,蘇傾一臉坦然地回視他。

她和剛見面時一點兒沒變,只是頭發又長長了,快要及腰,發絲落在白色襯衣的雙肩和後背,沒染燙過,用時下流行詞怎麽說?有種天然的仙氣兒,引過路人頻頻回望。

顧懷喻沒擡頭,自顧自笑了一下。秦淮把他撒開:“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麽敢空一年了,根本就是玩票呗顧少爺。”

他嘆了口氣,向蘇傾揚了揚臉,“經紀人,空一年了也不擔心?給你家小藝人再接個活兒呗。”

蘇傾依言把備忘錄打開:“接什麽?”

“跟我拍電影去,帶你們倆去東南亞玩兒。”

蘇傾記了一下,扭頭看顧懷喻,聲音很輕:“去嗎?”

秦淮敲敲桌子,厲聲打斷:“哎,問他幹嘛?你倆誰是經紀人?”

蘇傾像是作弊被抓的學生一樣緘了口,耳根泛紅,顧懷喻掐了煙,笑着睨她:“東南亞,想玩兒嗎?”

蘇傾沒說話,烏黑的眸子一轉,剛對上他的眼睛,他就輕描淡寫做決定:“接了。”

秦淮看看顧懷喻,回頭點着蘇傾,笑罵:“這經紀人當的,公私不分。”

蘇傾沖他軟和地笑了一下,唇紅齒白,秦淮從沒見過一個女的皮膚這麽好過,小女娃似的,一個痘痘都不長的:“我問問啊。”他也把煙掐了,心馳神往地看着天花板的吊頂,“山居別墅好住嗎?”

蘇傾想了一下:“挺好的,就是有點兒大。”

“這不廢話嗎……”

房子在市郊涼山腳下,标準的富人區。建築密度很低,依山傍水的簡約風格小別墅,藏在濕地的蘆葦後面,上了釉的桐黃木格栅,大片反射陽光的玻璃,外面望不到邊的水杉和層疊遠山,黃昏的時候尤其漂亮。

蘇傾每次遠遠地望過去,都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這個新的工作室像是在塵埃落在這座城市裏的家。她跟顧懷喻這麽說的時候,他沉默了好長時間,才淡淡說:“就是家。”

新房子地下室是一個巨大的游戲體驗館,她下了樓梯,第一腳踩上去的時候,一束藍光從她腳下綻開,迅速點亮了整個地板。

她吓了一跳,仰頭才看見一面牆那大的弧形屏幕,還有她不認得卻讓她心跳加速的電子設備,她走過去,愛不釋手的,挨個兒摸了一遍。

顧懷喻倚在樓梯扶手上看她:“喜歡嗎?”

她回頭望去,天井的光從他頭頂落下來,柔和地落在兩肩,是追光燈下的寂寞動人的獨舞者。

其實顧懷喻不是很迷戀游戲。

他只是喜歡看着蘇傾綻開裙擺,盤腿坐在地上,兩眼專注地盯着屏幕,又白又細的手指熟練地操縱着手柄,懵懂地把對面殺得潰不成軍的樣子。

半晌,蘇傾擱下手柄扭過身。

“不玩了?”

蘇傾說:“不玩了。”

“怎麽?”

她低着頭,把頭發別到耳後,似乎有點難以啓齒:“這個游戲,角色死得太血腥了。”

顧懷喻繃不住笑了一聲:“還不是你殺的。”

蘇傾讓他說得更加愧疚,顧懷喻散漫地靠着櫃子,懶洋洋地切換屏幕:“來換個不血腥的。”

蘇傾趁他忙着,悄悄穿起鞋子,利落地爬上樓去了,等他回頭,蘇傾正趴在在樓梯欄杆上看他笑:“我去做飯吃吧,你想吃什麽。”

裙子像低垂的鈴蘭開放,兩條白皙的腿向上,将洩未洩一點春光。

最後也沒有按時吃飯。顧懷喻的手遮着她迷蒙的雙眼,語氣很克制:“這幾次都算饒你,等以後再說。”

蘇傾的睫毛掃在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等什麽?”

等什麽他也不說。

二層有一個專業的化妝間,配備有很大更衣室,更衣室裏依舊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鏡。

鏡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個空的紙袋,蘇傾記得這個袋子和帶子上的logo。

這件黑色禮服裙和當初那件杏色小禮服裙好像是同一次買的,風格卻截然不同。

穿好高跟鞋,蘇傾捏着群擺輕輕向下拉了拉。

這是她穿過的最簡潔卻露得最多的一條裙子。

顧懷喻敲門進來時,蘇傾正把圓環從脖子摘下擱在桌上。

脖子上有點空,她好像也看出來了,對着鏡子,指尖無意識地觸了觸自己的鎖骨。

她挑了一條秦安安送的鎖骨鏈,既不可見的透明線,墜一顆小小的三角形水鑽,鑲在鎖骨中間。

雙手伸到脖子後面,漁線很細,半天系不上扣。

項鏈讓顧懷喻奪了,輕巧地幫她戴好。低頭,細細的吊帶勾着雙肩,露出雪白的脖頸,裙擺在膝蓋之上,背上露一截若隐若現的腰窩。

沒什麽多餘的修飾,魔術師把星空截下,裁成渾然天成一塊料子,捧出一個雪塑的人。

顧懷喻從背後摟住她的腰。蘇傾在鏡子看見他低頭了,眼睛睜大,心猛地一跳。

下一刻他的唇果然印在她脖頸上,蘇傾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可掙脫不開。

鏡子裏她的臉緋紅,眼裏含着水光,不敢看自己的模樣,就掙紮着看手表。秒針一跳一跳地走,她看了半天才看懂:“要遲了。”

話出了口,她才覺出一點求饒的調兒,閉上嘴不敢說了。

顧懷喻置若罔聞,吻得愈加放肆,纏綿不去,她站不住了,他的手臂夾緊她的腰,撐住了氣喘籲籲的她。

蘇傾咬着唇,忽然發覺他有點壞。她擰眉生了一會兒悶氣,是了,這個人在做沈轶的時候就不是好人。

顧懷喻摟着她,擡起她的腕子看了一眼表,再不出發确實要遲。

他順手把她的手表卸了,揣在自己兜裏,手指摩挲過她手腕上壓出的一點淺淺的表印,薄唇碰了碰她發紅的耳垂,看着鏡子裏蘇傾長而翹的睫毛猛顫一下:“一會兒網絡直播,臉不許紅。”

作者有話要說:  傾妹兒要給欺負哭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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