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梅姨

月色如紗,籠罩着這座山水間的別墅。方然強行把周雲青帶到陽臺上,考驗她演技的時刻到了!她雙眼水汽朦胧,模仿任喬的聲音,期期艾艾地說:“雲青,七年前,我是有苦衷的”

她曾經學過口技,模仿別人的聲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足以以假亂真。說完這句話,她就把臉轉向一邊,雙手捂着眼睛,佯裝哭泣。反正就是一個字——拖!至于什麽苦衷、什麽故事,她哪裏知道啊?

短暫的沉默過後,周雲青發出一聲輕笑:“任喬還要多久?”方然回過頭,顧不上假哭,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千面狐貍方然?你們何必這麽麻煩,又是易容,又是替身任喬如果想要那塊極品靈石,直接找我就好。”

世人都知道,周雲青花費十億天價,買下一塊原石。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塊原石本來就是青爺低價轉讓出去的。低價賣出,再高價買入,如果不是映光拍賣行上次是慈善拍賣,有捐贈的理由在,那些知道轉讓內情的人,準以為周雲青瘋了。

只有周雲青自己才知道,這塊極品靈石,原本就是為了任喬準備的。

一向聰明伶俐的方然,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智商,她腦子裏像是打了無數的結,怎麽也捋不順這件事。任喬和周雲青,到底是有什麽關系?任喬讓她拿七年前的事拖住他,他又說出這種話。

已經被識破了,再裝下去也沒意思,方然卸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不愧是青爺,這都能被你看穿,能問一下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嗎?我自問沒什麽纰漏,就連身高問題都考慮到了。”

“你們太不一樣了,眼神、氣質、氣息每一個都挺難模仿的。”周雲青偏着頭,手肘放在木制栅欄上,撐着下巴,深邃的眸子裏倒映着星光,“你們騙過別人容易,想騙我太難了。”

方然不服,追着周雲青問:“眼神這種東西,也太缥缈了吧?至于說氣息,任喬不用香水,我注意到了,今天特意沒有擦香水。氣質又是個什麽鬼?我從頭到尾都沒說話,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周雲青自嘲一笑,他是怎麽發現的?他當然能發現啊。年少時遇到任喬這般驚豔了時光的人,誰能輕易忘記?就連張明宇都能憑借一張模糊的照片認出任喬,他又怎麽會認不出?

他曾經和任喬朝夕相處五年,閉着眼睛都能畫出她的模樣。大概在這世上,也只有任喬才會相信,他認不出她的這種鬼話吧。

任喬一直以為,他們初遇是那次水庫放水,他救了她。其實不是,更早的時候,他就認識她了。

鎮上有一座老舊的寺廟,被改成老年人活動中心。他有時要去那裏接爺爺,就會看到任喬一家人。她的爸爸幫老人打擾衛生,媽媽挨個給他們發着糖糕:“阿伯,這個高油量高糖分,吃一個解解饞就好。”

人群中最顯眼的就是任喬了,皮膚白的像雪,穿着白t恤和薄荷綠的裙子,在院子裏飛來飛去,像個小精靈一樣,老人家都喜歡她。

周雲青總是遠遠地看着,她的聲音很好聽,甜甜糯糯,咬着一根棒棒糖:“劉爺爺,不能走這一步,我的馬跳過去将軍,你就輸了,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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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奶奶,我們都打了四圈麻将了,別玩了,起來走走。院子裏的桂花開了,超美的!”

爺爺和周雲青說起她,滿是皺紋的臉上總是帶着笑意:“任家丫頭來了以後,老年中心一下子就變成春天。她不在啊,悶得慌。”

他越來越喜歡看到她,她總是那麽鮮活,那麽有趣,不像他,他是一個不會快樂的人。遇到她之前,他的世界是枯燥的黑白兩色,而她,如同彩虹一般絢爛,讓他震撼,讓他癡迷。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她,好似向日葵追逐陽光。

他們還說過話呢,他發現她會坐在廟門上發呆。總是夕陽将沉時,夜色漸漸淹沒天際,成群的烏鴉飛過,她仰頭看着它們,白皙的天鵝頸曲線優美,視線又越過它們飛去的方向,到更加遙遠的高空。

暮色四合,殘破的舊廟,磚瓦斑駁。少女坐在廟門之上,黑發麗容,遙望墨藍天際的黑鴉,神秘一如古老流傳的谶語。

他常常困惑,她到底在看什麽。九天之上,難道有仙宮嗎?這時的她,神情是缈遠的,和陪伴老人時判若兩人。世間芸芸衆生,而她茕茕獨立,與此間格格不入。

他和她搭話:“那麽高,你順着旁邊的烏龜爬上去的嗎?”古廟前,有一只石刻的神龜,背上馱着一塊高大的石碑,用楷體刻着碑文。

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仍舊看着天,聲音懶洋洋的:“小鬼頭,這可不是烏龜,它是神獸赑屃,傳說中背負着聖人的功績,這塊上面刻的是從前捐款建造寺廟的人名。”

周雲青抿了抿嘴唇,爺爺說過,任家丫頭今年十三歲,明明比他還要小一歲,憑什麽叫他小鬼頭?

院子裏,有一道溫柔的女聲喚她:“喬喬,回家吃飯了。”

他便看到她直接縱身躍下,将近三米的高度,身輕如燕,落地無聲。完全違背了地心引力,像是電視裏的俠客一樣,自由爛漫。讓人恍惚覺得,世界無法束縛她,她游離在規則之外,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這是他了解的她,其他人對她的印象,就更是五花八門了:江和鎮初中扛把子,學校裏最好看的女孩子,因為不交作業整天被罰站,考試總是倒數,跑的總是最快,掏鳥蛋總是最多

她漂亮,她生動,她熱烈,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到了現在,你還在幫她拖延時間啊。”周雲青從回憶中抽離,吩咐道:“管家,送客。”

方然被四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架着,趕了出去。她心裏擔心任喬,繞着這座別墅走來走去,不肯離開。

別墅卧室裏,耗時将近四個小時,任喬終于完成引靈入體,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周身每一個毛孔都是那麽舒暢,有一股溫潤的力量在她體內游走,潤物細無聲地溫養她着的靈脈和體魄。方然為她戴的面具,早已脫落,露出傾城絕色的容顏。

她的力氣變得更大了,身姿也更加靈敏,彈跳高度提升。這些都只是量變,最關鍵的是,她可以修煉功法和秘技了!她腦海裏貯存的功法典籍浩如煙海,只要給她時間,就能引起質變。

不過,她這會兒身上黏黏膩膩的,那是完成引靈入體後,身體裏排出的雜質和毒素。就這麽出去和方然交換,她沒辦法向唐天陽他們解釋這一身污泥。

好在周雲青的卧室有衛生間,任喬飛快地沖洗一遍。之前的衣服已經髒了,沒辦法再穿,她從周雲青的衣櫃裏拿出一件襯衫。剛系到第一個扣子,就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

周雲青進來了!

卧室沒有遮擋物,任喬所在的位置正對着門口。從周雲青的角度,只見美人肌膚晶瑩如玉,細腰長腿,身姿曼妙而誘人。用來僞裝的短發頭套已經摘下,她的長發滴着水,鎖骨優美,胸前玉峰高聳,在溫熱的水汽氤氲下,泛着淡粉色,好似一對甜美的水蜜桃。細腰盈盈,不堪一握,和挺翹的臀部,組成一道完美的身材曲線。

“啊!!!”任喬尖叫,一面飛快地系上紐扣,一面罵道:“還看?色狼,閉眼!”周雲青身高一米八五,任喬只有一米六三,他的襯衫穿在她身上非常寬松,衣服下擺半遮住大腿根部,裸露在外的長腿,腿型筆直而優美。半遮半露,更加惹人遐想。

“你上次在酒店看我的時候,也沒閉眼啊。現在做賊都這麽嚣張的嗎?潛入別人家裏偷東西,還要罵主人是色狼?”周雲青好整以暇,拍拍手叫道:“保安!”

這座別墅的安保信息,任喬早就從小五那裏了解過。周雲青請的保安可不是明淵手下那些酒囊飯袋,作為黑道上人人敬仰的青爺,無極的不少成員,都在為他效力。其中任喬知道的,就有刑鋒、獵鷹、暗影等人。

如果任喬掌握一到兩門秘技,并不怕他們,可她現在只是剛剛引靈入體,還不想和他們正面對上。真想把這塊極品靈石抱走啊,無奈實力不夠,她可惜地看了一眼原石,跳窗逃跑了。任喬并不怕周雲青報警,反正卧室裏什麽東西也沒丢,到時候她只要說不小心走錯房間就好。

管家帶着保安趕來,畢恭畢敬地問:“周先生,有什麽吩咐?”

周雲青并沒有向任喬以為的那樣,派人追擊她,而是說:“告訴唐家的人,讓他們先走,別等唐姝了。還有,別墅裏有一位貴客,她想做什麽,随她去,不必攔。”

如果讓唐天陽他們等到任喬,恐怕任喬要費不少腦細胞來解釋她現在的樣子——剛剛洗過澡,又穿着他的衣服。他倒是不介意他們看了以後,産生什麽誤會,但任喬又要氣得炸毛了。想到這裏,周雲青勾唇一笑,溫暖如同千陽燦爛。

任喬從周雲青的卧室窗子跳下,一樓構建精巧,她沿着長廊向前走,走道盡頭是另一間房間。高飽和度的色彩,家具以桦木為主,彎曲而美妙的流線感,看起來十分溫暖。

有一位美貌的中年婦人,坐在裏面縫制衣裳,縫紉機發出規律的機械音。她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穿着豆綠色衣服,上面繡着一朵綻放的荷花。從她柔和的輪廓可以看出來,年輕時必然是一位美人。她擡頭,對任喬粲然一笑:“喬喬,你很久沒來看我了。”

任喬瞬間變得手足無措,讷讷地叫道:“梅姨。”

鐘玉梅是周雲青的母親,待任喬極好。任喬和周雲青交往的那段時間,她把任喬當做親生女兒疼愛,甚至可以說是任喬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李秀麗之外的,第二位媽媽。

鐘玉梅打開衣櫃,裏面放的全是年輕女孩的衣服,她拿出一件杏黃色的裙子,遞給任喬:“你穿男人的衣服做什麽?試試這件,特意給你做的。這件不行,還有別的,我做了太多,櫃子放不下,都在另一間房裏呢。”

任喬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任由鐘玉梅幫她換衣服,淚水啪嗒啪嗒地打濕那件手工裁剪出的連衣裙。鐘玉梅自言自語:“不對啊,明明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怎麽有點小了?”轉而又是一笑:“喬喬發育的更好了,要重新幫你量量。”

鐘玉梅回身去找軟尺,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到近。她的神色驟然大變,手裏的軟尺掉在地上,雙手胡亂抓着原本紮好的頭發,慌慌張張,大喊大叫,聲音尖細:“他來了,他來了”

她用的力氣很大,生生地在自己身上抓出血痕,披散着頭發,像個女瘋子。任喬抱住她,叫道:“梅姨,別怕,我在這裏。”任喬抓着鐘玉梅的手,阻止她繼續自殘,卻阻止不了她大喊大叫。

靜谧的深夜裏,別墅裏傳出女聲刺耳的尖叫,管家知道,這是夫人又發病了,連忙叫上家庭醫生,一同趕來,為鐘玉梅注射過鎮定藥物後,她睡了過去。

任喬的情緒有些崩潰,抓着管家問:“梅姨的病治不好嗎?周雲青現在這麽有錢,外面都說他富可敵國,比小型國家的君王還要富有。不能給梅姨找更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物嗎?”

鐘玉梅一直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不發病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是一個溫和而美麗的女人。但誰也不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失控。

任喬至今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鐘玉梅發病時的場景,當時她手裏拿着納鞋底用的粗針,狠狠地紮着周雲青的手臂。他也不躲,任由她紮得鮮血淋漓。

鐘玉梅的病嚴重到根本沒有時間概念,以至于她都沒意識到,她和任喬已經整整七年未見了。正是這樣,任喬才會想哭,七天、七月、七年梅姨一直在等她。而她呢,因為周雲青,她關上了那扇心門,自作主張地以為她們早就不必再聯系了。

家庭醫生慚愧地說:“在精神科方面,水藍星找不到比我導師更加優秀的醫生了。我的導師是鐘夫人的主治醫師,醫院那邊離不開他,周先生便花重金請我照料鐘夫人。很抱歉,我們目前還沒有治愈她的方法,希望家屬不要放棄希望,我們也會繼續尋找可行性的治療方式。”

離開別墅後,任喬有些失魂落魄。再次遇到發病的梅姨,沖淡了引靈入體的喜悅。方然一把抱住她:“可算等到你了!還順利嗎?周雲青有沒有怎麽樣你?”

任喬搖搖頭,沒有說話,方然的車就停在附近。路上,她好奇地問:“大喬,你和周雲青到底是什麽關系啊?你不知道他說的有多玄乎,什麽能從眼神、氣質、氣息認出你。他那語氣,就差沒說,你化成灰,他都認得了。要是每個人都像他說的這樣,那我千面狐貍還要不要混了?”

“我也不知道,上次在酒店,他也沒認出我啊。”任喬越來越困惑周雲青的态度了。

“跟我說說嘛,七年前的事!”

那是任喬最不願意提起的傷疤:“沒什麽好說的,誰還沒在年輕的時候,愛過個把人渣?”

任喬不想講,方然主動岔開話題:“接下來該怎麽做?冰藍花的位置可真夠棘手的!想要摘到它并不容易。”

車子漸行漸遠,山頂的別墅淹沒在無邊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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