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泥之別
粉蒸雞仔上桌之前,又放入嫩荷葉裏蒸了蒸,開鍋便是撲鼻而來的荷葉清香,冰箱裏的河鮮冰碗端出來,晶瑩透亮,富有彈性的表面,撒上了榛果杏仁葡萄幹,看着便叫人胃口大開,玲珑剔透的水晶肘也端了出來。
念着傅知延和徐老爺子可能還會喝上一盅,葉嘉又細致地配了幾樣下酒的可口小炒菜。
三人一桌,葉嘉與傅知延面對面,擡眸,專注地看他。
目光與他接觸了好幾次,傅知延平展的眉頭,漸漸有了點褶皺。
這女的,能不能別這麽明顯。
葉嘉顯然是察覺到了他神色的異動,立刻抽回目光,看向桌上的美味,說話的聲音也是脆生生的:“夏天南方鬧濕氣,人的胃口自然會降低,這河鮮冰碗清甜爽口,最…最是開胃,徐老,傅先生,你們嘗嘗?”
徐老笑呵呵地對傅知延道:“我不過提了一句你胃口不好,這丫頭便記住了,算是有心,我來嘗嘗。”說着他舀了一勺冰碗河鮮,誇道:“清甜爽口,不錯。”
葉嘉抿嘴淺笑,又看向傅知延,傅知延夾了一塊粉蒸的荷葉雞肉,放進嘴裏,輕輕咀嚼,随之喉結上下一動,下咽。
“好吃嗎?”她滿心期待地問。
“一般。”他面無表情,拿着筷子又補了一口香糯白米飯。
一般?
他生的是一張神仙嘴!竟敢說她手裏出來的珍馐美味,一般般?
“葉丫頭,別洩氣。”徐老笑着安慰她:“小延這張嘴,冷着呢,輕易不會誇人。”
是嗎?
葉嘉心裏,湧上一層異樣的感覺…
傅知延吃飯的樣子,斯文,細嚼慢咽,不急不緩,上下颚咀嚼的幅度一直很有控制,下咽的動作也保持着一定的節奏,帶動面部肌肉的細微的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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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看得出神了,仿佛這男人,就連吃飯,都吃成了藝術。
當真秀色可餐吶。
葉嘉嘴裏銜着一塊雞肉,竟然低着頭,傻笑了起來。
一擡頭,發現徐老和傅知延都在看自己,葉嘉慌忙把腦子裏活色鮮香的yy掃了出去,掩飾着又夾了一塊水晶肘兀自嚼咽。
通過徐老和傅知延的小酌中,葉嘉大概地了解到,傅知延的爺爺和徐老有一段戰友情,一直也保持着聯系,傅家兩代都在首都,傅知延這第三代,也算是高門大院兒裏養出來的清貴少年,大學念警校,博士在國外念心理學,畢業後在首都呆了一年,後來到了鹿州,擔任警局刑偵隊長,同時也兼任大學教授。
好華麗的出身啊!
別說是博士畢業的大教授,就是首都高門三代的優越出身,都是葉嘉只能仰望的存在。
晚上徐老将葉嘉叫到了書房,泡了一杯茶,随後,拿出了一張銀行卡,葉嘉一看勢頭好像不對,連連退了幾步,徐老将卡放到桌上,劃到她的面前:“小嘉,徐爺爺的孩子去得早,戎馬半生,沒個交待,也沒啥積蓄,将來…還指望着你給我養老呢!”
葉嘉連連點頭:“我也沒爹娘,将來就給徐爺爺您養老。”
“可是你說說,你這成天惹是生非,朝不保夕的,将來連自己都養不好,怎麽給老爺子我養老?”徐老抿了一口茶。
徐老的套路,藏得夠深。
葉嘉瞥了眼桌上的那張卡。
“徐老,我一定好好努力。”她神情嚴肅,立正的站姿,連聲保證:“将來找一個有錢的老公!我們一塊兒給老爺子您養老。”
“噗~”徐老一口茶險些噴出來。
“死丫頭,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徐老低聲斥責。
葉嘉吐吐舌頭:“開個玩笑。”
“爺爺知道,你想繼承你爸爸的事業,當一位大廚,自己開餐廳。”徐老坐了下來,指尖敲打着桌面,不急不緩,徐徐道:“既然有這夢想,就要努力去實現。”
“我現在也在拼命攢錢,等錢攢夠了,就可以開店了。”葉嘉恢複了正經神色。
“我怕還等不到你把開店的錢攢夠,人就得關進去,三五十載的出來,老爺子我可等不到你咯!”
“徐爺爺…”葉嘉有些羞愧,她和陶荻唐飛他們攪在一起鬼混,在紅燈區酒吧賭場,耍點小手段,擱那些人傻錢多的金主那兒,鑽空子撈點小錢,錢不多,圖一個樂,不馬失前蹄的時候,也有,比如這一次,剛上手呢,就被拎局子裏去了。
“我攢錢,都是攢的正經錢。”葉嘉解釋,她中午晚上給人送外賣,勤快點,多的話一天能掙小200塊呢。
“你先別忙着拒絕,聽老爺子說。”徐老打斷了葉嘉的話,将卡圈到她的面前:“我和你爸是老相識,我也算是他的老吃客了,當年他那一手好廚藝,真的是太可惜…”他看向葉嘉:“如今你有了你爸的手藝,這些錢,算是我給你的投資,将來…”
“徐爺爺。”葉嘉頭一次打斷了徐老的話,将卡還了回去,神色堅定:“您從小是看着嘉嘉長大的,應該知道,這些錢,我絕對不會收。”
說一不二,是她的性子。
她想賺錢,但是不該要的,絕對不能要,她的底線雖然很低,但有。
見葉嘉是鐵了心不會拿他的錢,徐老終于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罷了,現在還早,不說這些,要是将來有任何困難,來找我,能幫的,爺爺一定幫。”
葉嘉從書房出來,沒有開燈,傅知延獨自站在陽臺,他的側臉鋒銳,仿佛分割了黃昏與黑夜的交際線。
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他轉過身,與她對視。
那一瞬間,夕陽終于埋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徐老送兩人走到門邊,囑咐道:“知延,你代我送送小嘉,她一個女孩子,這麽晚回去,終究不安全。”
“好。”
知道是他對長者的恭敬與順從,但是葉嘉的心還是抑制不住地跳動,終于明白,心如鹿撞究竟是什麽感受。
星光點點,月色朦胧。
樓下,傅知延上車,開啓引擎,修長的手随意地搭在了方向盤上,漫不經心地掄了一圈,車緩緩起步,透過玻璃窗外,一望無際彌漫的濃郁夜色,他看到她獨自一人站在路燈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左手緊緊攥着粉色斜挎包的肩帶,右手抵着大腿,這是緊張的表現,右邊單肩微微顫抖,說明她極不自信…
傅知延只是一眼掃過去,便分析出了她此時此刻的心理活動,但是為什麽會這樣,他不懂,也不想懂。
黑色轎車在她面前停駐,按下車窗,他沉聲道:“上來。”
葉嘉卷着衣角走過去,看了看後座,又瞄了眼傅知延,選擇坐進了副駕座。
傅知延面無表情地凝望正前方,車穩穩地開了出去。
“傅先生…”
“挺厲害的。”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葉嘉剛想找到話題來着,就聽到他說:“挺厲害的。”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傅知延側過臉,鋒銳的鼻梁将一半臉掩映在陰影中,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眸子岑寂:“有老爺子撐腰,難怪有恃無恐,接二連三地犯事。”
“我沒有…”她呼吸滞住。
沒有…有恃無恐
“像你這樣的人,能讨到徐老的喜歡,挺厲害的。”他的聲音如冰錐,紮進她的心髒。
她這樣…的人?
她這樣的,無父無母,沒羞沒臊的…壞女孩。
她低着頭,細長的手指,卷着挑染的長發,一圈又一圈。
隔了一會兒,他才道:“地址。”
依舊簡潔,吝啬能說出口的每一個字。
葉嘉想了想,終于答道:“夏南小區。”
傅知延打了方向盤,将車開上了大路。
本來葉嘉還有挺多問題想問他的,比如他在哪個大學教書,又或者,今年多大了,甚至…那場地震,傷得…究竟有多重,現在身體可好,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這些…都被他的那句“你這樣的人”給全部堵在了喉嚨,又咽回去。
葉嘉眼睛澀澀的,喉嚨幹幹的,一路都不再說一句話,埋着頭,連呼吸,都變的輕不可聞,她盡可能讓自己,沒有存在感,不要引起他的讨厭。
在過去的好幾年裏,葉嘉其實幻想過很多次,和大哥哥重新相遇的場景,在燈火闌珊的古鎮,在波光粼粼的江邊,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但是絕對不可能是在警局!以那樣尴尬的身份。
難怪,像他這樣一身正氣的隊長,還是教授,對她這樣的痞子混混,應該是深惡痛絕的吧。
葉嘉的心此時此刻,針紮似的,如果早點知道,人生還有際遇,與大哥哥重逢,她一定好好愛惜自己的羽毛,努力做一個好姑娘。
不似現在…
這樣好的他,和這般不堪的自己。
雲泥之別,她心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