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茵近了些,眼底的嫌惡與寒霜顯而易見:

“何敘不在這裏,你快走吧,不要逼我叫保镖。”

茵茵費了好大勁才忍住火氣,心道:這是何敘他爸,千萬要冷靜......

“何叔叔,你們真的認錯人了,我是何敘的同學,我姓林,不姓陸。”

她繼續擺出純良無公害的模樣,殊不知她的這副姿态進一步激怒了脾氣一向不好的何董事長。

近些日裏,何志逸本就被繁忙的公事與不利的輿論壓得喘不過氣,連着三天沒睡好覺。現在,他所有的耐心更是消磨殆盡。

“小姑娘,不要不知廉恥......”

“爸!”

少女與中年男子齊齊回頭,目光同時落在不遠處一個高挑清俊的少年身上。

茵茵心裏頭的堤壩一下炸開了,各種氣憤、心酸、不甘的情緒一股腦兒冒了出來。

何敘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衣,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一把扯過茵茵的肩膀将她攔在身後。

他冷着臉,表情異常難看:“爸,你說誰不知廉恥呢?”

“啊......”何志逸瞬間清醒過來,“這真是你同學?”

直到這一刻,何志逸才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面前這個女孩子。的确,陸曉軍長相一般,怎麽會有一個這麽漂亮的妹妹。

何敘忽然主動拉起茵茵的手,側過頭對她說了句:

“我們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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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點點頭,卻掙開了何敘的手:“等一下。”

她急匆匆地跑去撿起地上的保溫盒,勉強堆起微笑,說道:

“給你買了早飯......我們走吧。”

“何敘。”何志逸在他身後喚了一聲,“小妹妹,不好意思,是叔叔認錯了。”

茵茵雖然沒消氣,卻也回頭想道一聲“沒關系”。腦袋剛轉了一半,身旁的少年突然攬過她的肩膀,用力将她往前扯了幾步。

茵茵瞄向他的側顏,卻見何少爺的表情更僵了,眉頭籠着一股怒意,比自己還要生氣。

何敘拉着茵茵走到轎車旁邊,趕走了老爸的司機,自己坐上駕駛座,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帶着茵茵直接開出了小區。

轎車順着大路一直往前開,早已駛出了他們前些日裏練車的區域。整整十分鐘,何敘一句話也不說,茵茵依舊緊抱着保溫盒,心想:原以為何敘對他媽媽已經夠冷漠了,沒想到和他爸爸的關系更差。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何敘,你餓嗎?”

少女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撓在何敘心上,莫名有些癢。

“嗯。”

他點點頭,在路邊尋了個位置停車。

“喏,牛奶、豆漿、包子、饅頭、油條,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我就全都買了。”

打開蓋子,裏面塞滿了早點,只可惜保溫盒在地上滾過一遭,牛奶盒子不幸裂開,所有早點都沾了一股奶味。

“買的有點早,可能都涼了。”

“沒關系。”

何少爺取出完好無損的豆漿,插上吸管喝了幾口,又拿出“奶味包子”,沒忍住,皺了下眉,但還是一口接一口吃了兩個。

看着何敘吃早飯,畫面是如此美好,茵茵的心情終于再次明媚起來。

解決完早飯,何敘終于問道:

“他們沒拿你怎麽樣吧?”

......

嘤嘤嘤,何敘,他們罵我,拽我的胳膊,想把我扔出去,還對你的早飯痛下殺手......

林茵茵:“沒有啊,他們打不過我的。”

說完,挂上外星人專屬的迷の傻笑。

何少爺一只手架在方向盤上,側着身子正對茵茵。車窗玻璃外射進的陽光覆蓋在他的臉上,沿着高挺的鼻梁,筆直的颚骨,鑲嵌上一圈柔光,并投下淡淡的陰影。

如此深邃迷人的五官輪廓,如同最美麗高貴的雕像,不是存在于博物館裏,而是獨獨展現在我的面前。

思及此,茵茵的心跳驀地加快。

何敘的目光淺淺淡淡,卻不容置喙地鎖定在面前的女孩臉上。

他輕啓薄唇,聲音如山寺古泉:

“來得那麽早,為什麽不告訴我?”

茵茵低下頭:“那個......你不是還在睡覺嘛,吵醒的話多不好。”

少年神色一滞,忽而輕笑道:

“傻瓜。”

傻瓜???

傻瓜!!!

《穿越人士的2011生活指南》中,有一章名為“21世紀髒話研究”,其中囊括了“呆逼”、“腦殘”、“圖樣圖森破”、“f**k”等較為流行的大衆罵詞,每一個詞彙下面都有相應的解釋。

其中,“傻瓜”這個詞是與衆不同的。

傻瓜:原指傻子、糊塗而不明事理的人,常用于開玩笑時形容某人笨拙或是愚蠢。21世紀初期,該詞發生質的轉變,漸漸帶有“可愛”、“呆萌”的意思。請讀者注意,當21世紀的某人對你說出“傻瓜”二字的時候,他or她很有可能在對你表達愛意,表示一種親昵而寵溺的感情。

林茵茵初讀以上這段文字的時候,滿腦子“呵呵”,啥也看不懂。

但是......此時此刻,她好像真的從“傻瓜”這兩個字中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幸福感......?!!

外星少女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詭異,笑容扭扭捏捏,極不自然。

何敘受到驚吓,趕忙轉回身子。

茵茵內心os:何敘,你的愛意我感受到了,麽麽噠。

趁着滿車廂的粉紅泡泡将消未消,林茵茵提議道:

“何敘,既然你沒心情教我開車,不如我們一起去跑步吧!”

“去哪?”

茵茵将頭探出窗外,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小山:

“紫荊山呀,就在市內,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紫荊山,寧州市內唯一一座被繁華城區緊緊包圍的綠色山林,只要是個寧州人,就沒有沒去過紫荊山的。

何敘心想:外星人除外。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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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何敘剛停好車,茵茵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飛奔到停車場門口豎立的巨幅地圖前。

她皺着眉,東瞧西看:

“我們現在在哪呢......”

“不用看了。”何敘慢慢跟上來,低聲道,“我知道該怎麽走。”

紫荊山景區,光游客上山下山的石階路就有三條,纜車、公路,還有游人在山間随意開鑿的小路,更是數不勝數。

何敘曾就讀的小學與中學都在這附近,從小到大,紫荊山這座小山包怕是爬過上百回了,熟得很。

何導游指揮道:“要跑步的話,我們跑盤山公路吧,道路平坦,車也不多,就是路程比較遠。”

林茵茵啄米似的點頭:“好噠,都聽您的!”

一月下旬,正是極寒的時節,早晨的日光頂多算微暖,可是跑着跑着,厚厚的衣物罩住了熱氣,沒跑十分鐘,茵茵已經雙頰通紅,呼哧呼哧地喘起氣了。

她學着何敘,将厚厚的大衣脫下綁在腰間,總算輕松許多。

盤山公路上半天看不到一輛車,多是跑來跑去強身健體的市民。

連續跑了二十分鐘,長跑女神林茵茵支着腰慢了下來,順手拉住了何少爺的毛衣下擺。

“何敘......”她撅起嘴,“我跑不動了。”

何少爺面不改色心不跳,随意掃了她一眼:

“不是你說要跑步的嗎?”

茵茵指了指自己的帆布鞋,哭喪着臉:

“沒穿運動鞋,也沒跑過這麽陡這麽長的上坡......”

何敘:“不上山頂了?”

茵茵:“......”

何敘循循善誘:“紫荊山頂有一棵雪松,被稱為全市最大的聖誕樹......”

茵茵:“真的?”

何敘:“當然了。”

茵茵咬咬牙:“那好,雖然聖誕節早過了,我也要跑上去看一眼!”

又過了十分鐘。

茵茵雙手撐着膝蓋,連續的話都說不了一句:

“我......我不行......不行了......”

何少爺也停下,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她。

她允自喘了半天,終于站直了身子:

“何敘,我們走石階路吧,再醬下去明天都到不了qaq”

“是你明天都到不了。”

“......”

“放手。”

“不要,你不能抛棄我。”

何少爺甩開茵茵的手,她又立即抓住,甩開,抓住,甩開,抓住......

一群晨跑大媽恰好路過,有幸撞見這對舉動奇怪的少年少女。

大媽甲:“小夥子真俊,好像被小姑娘纏上了。”

大媽乙:“我看不像,應該是小情侶,你看那小夥子一點也不生氣。”

大媽甲:“你又真相了,說的跟真的一樣。”

大媽丙:“人家小情侶吵架,你們在這瞎八卦什麽。”

大媽晨跑團離開後,林茵茵很快占了上風,何敘妥協道:

“你放手我就不抛棄你。”

說時遲,林茵茵飛快将何少爺的手扔了出去,活像抓了個手榴彈。

何敘:......

茵茵:“我想上山頂,有沒有近道可以抄?”

何敘:“有是有.....”

語畢,極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

冬日裏依舊茂盛的常青樹,掩映着許許多多數不盡的小路。這些人跡罕至、蜿蜒陡峭的無路之路,向來備受膽大而頑劣的孩子們所喜愛。

年幼的何少爺有幸頑劣了那麽幾回,即使是再高冷的小男孩,也改不了亂跑亂竄的本性。

又拐了一個大彎,何敘領着茵茵偏離盤山公路主幹道,鑽進樹叢之中。

土地稍顯光禿,看得出前人的蹤跡。比起之前全靠一雙腿奔跑,茵茵現在可以手腳并用,一手抓牢樹幹,放低重心往上攀爬,雖然更費些力,但樂趣卻多了不少。

何敘手長腿長的,力氣也大,前進速度很快,看起來絲毫不費勁。茵茵跟在他的後頭,饒有興趣地觀看冰山校草變身紫荊山猴王。

漸漸地,兩人離熱鬧的大路越來越遠,周遭除了樹葉的沙沙聲,以及冬日未眠鳥兒的幾聲鳴啼,早已沒有喧嚣雜亂的人聲。

為了配合林茵茵的速度,何敘放慢動作,一邊前行,一邊替她清理好身旁的障礙物。

天幹物燥,沙土也十分松散。茵茵一腳沒踩實,往下滑了小半米,吓得驚叫了一聲。何敘回頭時,看到的就是她半跪在地上,手裏死死攥着半截斷裂的樹枝的模樣。

嘆了一口氣,他半蹲身子,朝稍顯驚惶的少女伸出手。

何敘的手指很長,手背依舊白淨,手心卻沾了些泥灰。茵茵低頭打量自己的手……

噫……好髒,不虧。

這般想,她飛快抓住少年的手,他亦緊緊回握,一把将茵茵拉了起來。

“把你的大衣給我吧。”

“啊?”

何敘瞅了眼她的腰間:“像你這樣十步一摔,這衣服還能穿?”

茵茵暗自腹诽:讨厭,關心人家不能直說嗎。

她解下綁在腰間的棉襖,遞給身前的少年。只見他細心地将大衣理平了,挂在左肩上,随即又望向茵茵:

“接着走?”

茵茵點頭:“好!”

往上攀行了近百米,他們倆終于遇到了其他人類。這是一群看起來已經參與工作的年輕人,他們從另一條山中窄路攀爬而上,偶然與何敘和茵茵相遇。

“哈喽!”遠遠地,有人朝他們打起招呼。

“嗨~”茵茵十分激動地回複,而何敘始終背對着這群新朋友,神情難辨。

何少爺內心os:放着好路不走非來效仿原始人,這種事太羞恥,我已經沒臉見人了。

兩夥人最後沒能順利彙合,只能隔着一塊高餘四米的大岩石遙遙相望。

過了半山腰後,路途愈發陡峭,草木愈加茂盛。連着滑了好幾跤,茵茵惴惴不安地緊跟在何敘身後,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直接滾回山腳。

何少爺退至茵茵身側,一邊替她開道,一邊似有似無地虛攬着她。

雖然心裏害怕,茵茵卻分外向往這種刺激的感覺。

撥開一叢灌木,眼前是一片平滑陡峭的土坡,光看着就令人膽戰心驚。

何敘面不改色地繞到土坡邊緣,伸手搖了搖前方的一棵樹木。

還好,挺結實的。

扶着樹幹,何敘率先跨上一步,站穩後,示意茵茵跟上。

少女的舌頭忽然打結:“何敘……那個,我可能……可能上不去。”

潛臺詞:我又沒有一米八,怎麽一步爬上去嘛!

何少爺冷靜道:“我拉着你。”

末了,又補充:

“別怕。”

他的眸色依舊沉靜無波,卻給予了茵茵莫大的勇氣。

她再次伸手,緊緊抓住少年勁瘦的胳膊,深吸一口氣,眼一閉心一橫,迅速邁步攀了上去。睜眼的瞬間,人已被何敘拽到身邊。

“哈哈,我……”

“小心!”

當茵茵松開何敘胳膊的一剎那,重心不穩,腳下泥土松動,身體斜斜地往後邊歪去。

“啊!!!”

林茵茵猛地閉上眼,尖叫聲響徹叢林,驚起n只冬雀。

何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使勁往自己身邊一帶,又一陣天旋地轉,茵茵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鼻梁也撞上鎖骨。外星少女縮在他的懷裏,龇牙咧嘴了好一陣。

“痛痛痛痛痛......”

“......”

茵茵猛地仰起臉,淚光閃閃:“何敘,我的鼻梁歪了麽?”

何少爺嘴角一抽:“歪了。”

“嘤嘤嘤......”

她再次低下頭,這才意識到兩人親密相擁的姿勢。何敘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樹幹,另一只手環在她的腰際,鎖得極緊,依舊未曾放松。而她自己的雙手也緊緊抱住身前少年的窄腰,隔着一層毛線衣,似乎能摸到......

哎喲,身材真好。

何少爺低低的嗓音在頭上響起:“站穩了吧?”

“嗯嗯。”

茵茵一回答完,攬在她腰上的手瞬間松開。

五秒後,何少爺一臉黑線:

“抱夠了沒有?”

林茵茵一動不動,始終維持着剛才的動作。何敘知道,她的觸碰癖又犯了。

終于,當茵茵想要維持自己的最後一點,哪怕是子虛烏有的“矜持”時,她緩緩松開手,稍稍後退了一步。誰知天又助她,剛分離了不到二十厘米,腳後跟外邊的沙石再次滾滾下落。

林茵茵如同驚弓之鳥,飛速還原成剛才的姿勢。

何少爺從善如流地再次穩住她的身體,嘆了口氣,囑咐道:

“算了,你再抱緊點。”

極難得的,外星少女聽話照做。

感覺到腰後兩條胳膊漸漸收緊,少女柔軟的身體幾乎毫無縫隙地貼了上來,溫溫熱熱的,還有那時不時掃在脖頸上的呼吸。何敘心神動搖,身體也不合時宜地燙了起來。

奇異的荷爾蒙分子環繞在二人身邊。茵茵的一張臉早已通紅如血,她把臉頰埋在少年的胸前,頗為費勁地呼吸着,鼻腔中全是他一個人的味道,像是某種沐浴液的淡淡清香。

心跳快得像列車軋上鐵軌,疾速的砰砰砰,仿佛下一秒心髒就将越出嗓子眼。

何敘擡起頭,往四周掃視一番,很快尋得一個落腳點。

察覺到環着她的胳膊上的肌肉繃了起來,耳邊又是他清清淡淡的聲音:

“跟着我往上邊跨一步,很快的。”

最後三個字像一陣清風,吹散了茵茵的所有怯意。

她忽然想明白:自己膽子不小,之所以這麽害怕,只因為身邊有他,之所以又不怕了,也只因為身邊有他。

少年抱着少女,依舊步伐矯健地邁上了高坡。換了兩棵樹作為支撐,他們終于度過了這個難關。

直到最後五十米,他們才回到正常道路上,走了幾分鐘臺階,山頂便近在眼前了。

來到山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聖誕樹。

聖誕節已經過了二十多天,可這棵雪松似乎積年累月都是副盛裝打扮的樣子,枝葉龐大而繁茂,樹枝上挂滿了聖誕節裝飾物,環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彩燈。

林茵茵站在樹下,發了小半天的呆。

這是一棵從歐洲移植過來的高山植株,在中國南方,離了山頂它哪兒也存活不了。

沒想到又看到一種未來已經滅絕的植物,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土地污染甚至蔓延到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那些生存條件比較苛刻的動植物,還沒來得及被人類熟知,就已經消失在生态鏈條中。

外星少女的表情似乎并不如何敘所預料的那般欣喜,臉上竟還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憂桑。

他走到茵茵身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沒什麽好看的,我們去瞭望臺吧。”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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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屹立之地,人群熙熙攘攘,多數人上了山頂便直接圍向此處,而幾十米開外的瞭望臺,臺高景勝,人氣卻比不過一棵樹。

長長的石階繞臺兩圈,走上最高處時,茵茵長長舒了一口氣,順便拍打腿上酸澀的肌肉。

何敘半靠在設計成城牆模樣的石頭圍欄上,側着身子俯瞰山下的寧州。

山巅的微風送來陣陣寒意,吹散了他面頰上因運動而産生的淡紅。

他的模樣真是生的好,卻也真是生的冷。略顯瘦削的下巴與嘴唇之間是一條漂亮的弧線,這條弧線一直維持着最完美的姿态,很少随着面部肌肉的動作而改變。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太不經常笑了,即使笑,也僅僅牽動嘴角,笑意彌漫不到臉上的其他地方。

茵茵有些入神,目光又移至少年高挺的鼻梁上,還沒盯多久,後者忽然回頭,茵茵連忙垂目,神情窘迫。

何敘并未深想,只當她爬了幾個小時的山,還沒緩回勁來。

少年斜斜眼,忍不住調侃:

“說好的長跑女神呢?”

茵茵愣了愣,驚異道:

“你也看學校論壇?”

“嗯。”

茵茵故作語重心長:“......唉,現在的小男孩實在太無聊了。”

何敘懶得搭理她,反而問:

“你知道樓主是誰嗎?”

茵茵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少女的雙手搭在厚厚長長的石欄上,手指習慣性地敲打着石頭,半年過去,她的頭發比開學時長了不少,劉海剪過幾次,而筆直垂順的馬尾似乎一日比一日黑亮。

寒風送來她的聲音,平靜地好似在陳述旁人的故事:

“認識,他是我班上的同學,名叫左靖明,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

何敘點點頭,神色不明。

她的聲音突然缥缈起來,鑽進何敘的耳朵,帶着些許的不真切:

“上學期,大概是十一月吧,他向我表白了。”

瞭望臺上人本來就少,時近中午,除了幾位管理望遠鏡的人員,還有一些收錢替人拍照的小販,寬敞的臺頂顯得十分空曠。

何敘好一陣沒說話,林茵茵也沒說,兩人之間氣氛詭異。

少年艱難地從嘴裏吐出一個“哦”字。

沒想到,茵茵回頭朝他笑了一下,不是外星少女的傻笑,而是一個青春期少女單純而友好的微笑,像每一朵春天初開放的花朵,因春風而來,随時間而逝。

“希筠問我為什麽不跟他試試,畢竟......他除了搶了我的體育委員這個職位,其他沒什麽不好的......”

的确是如此,何敘對左靖明有些印象,個子挺高的,很開朗,體育也很好,長相......似乎也不錯,放在人堆裏,絕對算好看。

他也平靜道:“然後呢,試試嗎?”

話一出口,難得的,清淡的口音竟有些幹澀,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林茵茵莫名其妙地回頭瞪了他一下,很快又洩氣,繼續眺望山下繁華的平原。

“我拒絕了。”她回答得很幹脆,“你們古......我們這個時代的很多女孩子,好像都喜歡找什麽備胎,一有人告白,也不急着拒絕,總吊着人家,這樣多不好。”

何敘點頭,茵茵接着說,語調非常堅決:

“我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而且......”她深吸一口氣,“拒絕之後,我再沒和左靖明說過一句話。什麽以後還是朋友這種論調,反正我做不到,既然不喜歡,為了避免尴尬,還是友盡比較好。”

他剛想說,這樣會不會太惡劣,轉念想想,似乎也沒什麽好評論的。

何敘抿了抿唇,淡淡道:

“你還真是奇怪。”

茵茵再次偏頭看他,語氣正常起來:

“所以嘛,為了維持美好的友誼,我特怕身旁的異性朋友喜歡我呢。”

這句話......雖然是以外星少女的奇葩口氣說出來的,可何敘左聽右聽,心裏越發不舒坦起來。

他整張臉瞬間冷了下來,神情也不那麽自然,清透的眸色愈發深沉。

......林茵茵的那句話,太像對他的暗示了。

何少爺周圍驟降的氣溫冷不防凍着了身邊的少女,茵茵不解地擡眸,瞧見他的神色,的确很不好看。

她暗自斟酌一番......

飛快清醒過來,天哪,她剛才說了什麽!

不是這個意思的,不對......是這個意思沒錯,但針對的對象有誤啊!

林茵茵忙不疊解釋道:

“那個,何敘,剛才那句話吧,其實是這樣的,如果是我喜歡的......”

話說到一半,兩人中間突然□□一位身着沖鋒衣的中年大叔。

“小姑娘,小夥子,你們拍照嗎?”

大叔胡子拉渣的,脖子上挂着一臺笨重的膠卷相機。吸引到潛在顧客的注意後,大叔側着身子指了指自己的招牌

“立拍立取,一張只要十塊錢,很合算哦。”

茵茵果然起了興趣。她伸長手臂扯扯何敘的衣角,讨好地問道:

“我們拍嗎?”

何敘皺眉,答:

“不。”

臭着臉,他往遠離茵茵的方向跨了一步。

拍照大叔幫着勸了面癱少年幾句,見他依舊無動于衷,只好把目标單獨定在茵茵身上。

“小姑娘,不然你選個位置,我給你拍吧?”

茵茵癟癟嘴,埋怨道:

“哪有這樣的,一起爬山,還不一起拍照。”

何敘冷着臉站在一側,充耳不聞。茵茵繞到他的身後,硬将他推到瞭望臺的正中間。

也不管他情願與否,茵茵走回原來的位置,指揮拍照大叔道:

“叔叔,我們就站這裏,你......對,你就站那兒吧,最好再往後一點。”

“哎,好勒。”

何少爺表情僵硬,也不看攝像頭,偏着腦袋斜斜地盯着地面。

大叔舉起相機,往取景器裏看了一眼,搖搖頭:

“小夥子,你往哪看呢?”

站在何敘身側的茵茵立即推了他一把,動作很輕,生怕把人家推遠了。

“何敘,你就陪我拍一張,就一張,我自己付錢自己拿走,不會讓你看到礙你眼的。”

何敘嘴角一抽,不解地瞅瞅她,松口道:

“好。”

得到對方的同意後,茵茵打起精神,頗為熟練地挽過何敘的胳膊,将腦袋靠向他,伸出空閑的左手擺了一個v。

何少爺眼底閃過無奈,卻也聽之任之。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石頭圍欄上,左手被身側少女緊緊圈住,兩人背後是清澈廣袤的藍天,冬陽高照,點綴有純白的浮雲,藍天之下是他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六朝古都寧州,遠遠便能看清她的繁華,卻恰好隔絕了喧嚣。

當他終于把目光投向鏡頭時,拍照大叔迅速按下快門。

僅僅過了一分鐘,茵茵便付錢拿到了照片。

她躲在角落裏美滋滋地欣賞了很久,想到何敘可能不太高興,遂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進背包裏。

這時,何敘恰巧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少年薄唇輕啓,語氣依舊冷冽,內容卻有些奇怪:

“林茵茵,我現在有點口渴,你幫我去買一瓶水吧。”

朋友們雖畢恭畢敬地稱何敘為“何少”,可除了高冷之外,他向來沒有少爺脾氣,也從不使喚別人。

難得被何少爺使喚一次,林茵茵十分激動、十分狗腿:

“好啊!你要哪種純淨水呀?”

“随便。”

外星少女如火箭般沖下了瞭望臺,何敘又皺眉,心道:能不能跑慢點???

“大叔。”何敘走向剛才那位拍照大叔的攤位前。

“有事?”

“嗯。”他猶豫了幾秒,略為難以啓齒,擡頭一看,林茵茵已經飛奔到商店門口了,于是飛快道,“剛才那張照片,能不能幫我也洗一份?”

大叔愣了愣,很快又意味深長地點頭:

“還是一張十塊哦。”他一邊擺弄相機,一邊補充道,“小夥子,哪有你這麽追姑娘的?”

何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語。

林茵茵在店鋪裏選來選去,耽擱了一些時間。何敘拿到照片時,她正好返程。

十塊一張的照片也只有普通大小,而且景物占了大幅畫面,兩人擠在一起,只露了上半身。

技術好爛。何敘忍不住暗諷。

但是......至少相機還是好相機,聚焦聚得準,人物拍攝得非常清晰。

畫面正中,林茵茵笑容燦爛,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身旁的少年繃着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非常遷就的模樣。何敘定睛一看,自己臉上那個極淺極淺,即使是最親近的舍友也從沒發現過的笑渦竟然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

我分明沒有笑,他想。

與此同時,外星少女抱着兩瓶純淨水興沖沖地趕了回來。那雙眼睛的光亮蓋過了宇宙中所有的恒星,直直照射在他的身上。

好吧。何敘承認,我可能笑了。

在心裏。

*****

何敘開車,送茵茵到她的公寓樓下。

副駕駛座上的少女下了車,駕駛員竟也跟了下來。

“你家?”

茵茵遲疑了一會,搖頭:“不是我家,是我的房子。”

“有什麽區別?”

茵茵心道:有的,這是林茵茵的房子,不是林茵的家。

她沒再斟酌,也沒什麽好斟酌的:

“何敘,再過段時間,我有一些事情想告訴你。”

見她面色凝重,何敘疑惑:

“什麽事?”

過了一會,他換了一種問法:

“要過多久?”

“我不知道。”她如實回答,“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而且,只告訴你。

回家的路上,何敘操控着方向盤,思緒卻一直停留在剛剛離開的那個公寓樓裏。

他很好奇林茵茵究竟想告訴他什麽,卻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她不想讓他過分探究。

會不會是什麽......往事的傷疤?見不得光的慘痛回憶?

哈......哈哈。

何敘狠狠地自嘲了一番。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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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窗子上籠了一層寒霧,室內空調制熱太足,茵茵摸摸臉……

噫,好幹。

她裹着被子,在柔軟的床上滾了兩圈,清醒得不得了。

起床喝水,客廳的窗戶還是幹淨清晰的,殘缺的下弦月斜斜挂在西天,釋放着冷白的寒光。茵茵輕輕呼出一口氣,玻璃窗上瞬間染上白霧。

同地,不同時。同一輪彎月,不同的月光。

她在原處的時代也學過幾首古詩,幾千年前的詩人熱衷于對月長吟,而她也多少懂些“月是故鄉明”的意味。

茵茵很喜歡21世紀,卻也非常思念她的父親母親。

在公寓裏宅了一整天,孤單寂寞将她團團圍繞。又是一個夜晚,大概七八點鐘的時候,茵茵翻着自己的手機通訊錄,思考可以給誰打電話。

她第一個想到了何少爺,但何少爺根本不像會煲電話粥的人。

茵茵按下撥號鍵,還是打給了一朵高嶺之花。

寧州南面兩百公裏以外的另一座城市裏,尹媽媽坐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看電視連續劇。

沙發櫃上的座機忽然響了起來,尹媽媽順手接起。

“喂,你好,請問是尹雅家嗎?”電話那頭傳來女孩清脆的嗓音。

尹媽媽倏地抓緊了話筒:“找尹雅嗎,你是她的同學?”

“對呀,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通,只好撥到家裏了。”

尹媽媽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滿面笑意,快步走向女兒的房間喚她出來接電話。

尹雅從小就特別沉默寡言,年幼的時候沒長開,容貌很一般,學校裏的同學背地裏都喊她“尹森森”。長大後變漂亮了,卻越來越獨立,更不愛搭理人。十幾年來,尹媽媽從沒見尹雅交過什麽關系比較好的朋友,自然也沒有人往家裏打電話找她。

今天這位打電話的小姑娘,一聽語氣,絕對是自家女兒的好朋友。尹媽媽很欣悅,自從孩子上了大學,似乎真的開朗了不少。

“喂,是茵茵嗎?”

見女兒和朋友開始聊天,尹媽媽識趣地閃進卧室。

“是呀!”茵茵躺在沙發上,聽見尹雅的聲音,興奮了好一陣,“你現在有空嗎?咱們倆聊聊天吧。”

尹雅習慣性地點了點頭,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答道:“有空的。”

兩人互相寒暄,尹雅問茵茵放假之後都做了些什麽。

茵茵從沙發上坐起來,高興道:“以前不是忘了怎麽開車嘛,寒假又學了一遍。”

“去駕校?”

“不是,是何敘教我的。”

尹雅小小地驚詫了一番,沒想到他們倆放假還有聯系。“何敘”兩個字從茵茵嘴裏說出來,總和其他人的名字不同。尹雅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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