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
不八卦,可該有的好奇心一點也不缺。
“看不出來他這麽熱心啊。”
茵茵努努嘴:“哪裏熱心了,黑心教練。”說完,自己先噗哧笑了。
“願意教你還不夠熱心?”
“嘻嘻,好像是挺熱心的。”茵茵摸了摸下巴,心中泛起一絲暖意,“而且何敘真的很厲害,什麽都會,什麽都做得好,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長得太帥,有時候挺煩心的。”
尹雅充分理解林茵茵為何“煩心”。
越聊越多,尹雅發現,原來女生之間有這麽多東西可以互相傾訴,有的事情雖然沒什麽營養,可一點也不讓她感到讨厭。
尤其是聊到異性的時候,尹雅更好奇了,其實她們一整個宿舍都很好奇,茵茵和她的老同學周亦陽的關系究竟怎樣。之前她們仨一致認為茵茵對他很特別,現在鄭筠希和喬雨倩依舊這麽認為,可尹雅卻不敢茍同了。
“那你覺得周亦陽怎麽樣?”尹雅直接把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
茵茵愣了一會,嗓音如常:“挺好的呀。”
“何敘真的很厲害,什麽都會,什麽都做得好,就是長得太帥了……”
“挺好的呀。”
尹雅自诩算個聰明人,以上兩句評價,簡直高下立判。她心裏已知曉了大概,便沒再囿于這個話題。
兩個小姑娘天南海北地亂扯一通,多是茵茵在講,尹雅在聽,繞了好大一圈,又回到“寒假幹什麽”這個最初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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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雅:“我挺喜歡過年的,雖然有些吵鬧,不過氛圍很好。”
其它節日茵茵也許不知道,春節她還是很了解的。唯一流傳到26世紀的中國傳統節日就是春節,而農歷的作用也僅僅在于計算春節的日子。
“你回老家嗎?”茵茵問。
“土生土長,一直都在老家。”
“噢,我要回老家,農歷臘月二十九那天回去。”
“忽然想起來,我好像不知道你的老家在哪,你不是寧州人嗎?”
林茵茵在宿舍裏很健談,卻鮮少提及過去的事情,因此她的三個舍友除了知道她是寧州人,對那些屬于林茵的往事一概不知。在她們眼裏,茵茵應該來自一個富裕而溫馨的家庭,從不和父母吵架,也從不缺生活費花。
茵茵輕聲道:“我的老家在荷塘村,每年過年都會回去的。”
荷塘村……尹雅只聽說過這個名字,其他并不了解。
一直聊到雙頰發熱,話筒變得滾燙,兩人才依依不舍地挂了電話。
洗漱完畢後,茵茵坐到書桌前,翻開那本一整個學期都沒動過的日記。
桌上的臺燈非常明亮,照射在書頁上,反射出慘白慘白的光亮。
春節,她還是要回荷塘村,但是只待四天,臘月廿九回去,初三馬上離開。她找到林茵每年春節所記錄的文字,知道奶奶總是臘月廿九下山住到林茵家,正月初三早上離開。
整個世界,只有這麽一個可愛和藹的老人家,值得茵茵為她僞裝成她最愛的孫女。
2011年2月1日,臘月廿九。
林茵茵收拾好行李,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裳,毅然決然地搭上城鄉巴士,回到了荷塘村。還沒走到家門口,胸口便傳來異樣的煩悶。
看來林茵對這個生她養她的老房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厭惡。
推開門,走進烏壓壓的房間,魯香梅正好坐在門口的木桌前,手裏掰着豇豆,鳳眼一斜,瞥見她,愣了半宿,鼻孔呼呼地出着氣:
“還知道回來?”
林茵茵随便應了一聲,提起箱子就往自己房間走,沒走兩步就被魯香梅拉住。
“哪來的新箱子?”她一把扯了過來,左右看看,“不便宜吧?”
茵茵回答:“便宜,地攤貨。”
說完,拿回自己的東西走向房間,推開門一看,屋子內的光景早已大變樣。
魯香梅坐回桌前繼續擺弄她的豇豆,随口說道:
“你房間給林輝了,這些天你就和你奶奶擠一擠。”
茵茵沉默着退了出來,關上門,并未氣惱。
她問道:“奶奶呢?”
“你爸去接了,晚飯之前能到。”
說完,她忍不住又觑了茵茵幾眼,從上到下打量她,怎麽瞧怎麽奇怪。
難道念個大學真的能讓人脫胎換骨?
“林茵,你哪來的錢當生活費?”
這麽大半年,她一直等着林茵伸手向她讨錢,好借此機會狠罵她一頓,可等來等去,一通電話也沒有,漸漸地,她都要忘了還有這個女兒。
茵茵的回答簡單利落:“打工,助學金。”
魯香梅還有問題:“你們學校早放假了吧?這麽些天你都住哪?”
茵茵皺眉:“同學家。”
魯香梅不知想到什麽,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好女兒,你該不會交朋友了吧?”
十八歲的閨女,高中畢業,一沒權二沒錢,家裏又不給扶持,要在大學裏站穩腳跟,找個靠山的确是最方便的捷徑。
交朋友?
林茵茵思考了好一會,才慢慢弄懂這三個字的含義。
她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耐心也差不多消磨幹淨了,惱火道:
“沒有,別亂猜。”
說完,立馬鑽進廚房旁邊那個由倉儲室臨時改造而成的小房間。房間裏沒有窗戶,只有一張床,一個小櫃子,還有一張短腳的老舊木桌。
林茵茵坐在床邊,順了順心口,安慰自己道:
“四天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她環顧四周,心內對林茵的同情再次油然而生。
茵茵打開皮箱,把行禮整理一遍。箱子裏只有最簡單的日用品,和最樸素的衣物,唯一稱得上貴重的,就是她的手機了。為了避免被家裏人看見,她把手機揣在大衣內層的口袋裏,幾乎不怎麽使用。
入夜,老人家睡得早,茵茵便跟着早早上床。
奶奶躺在她的身邊,很快睡去。茵茵縮在角落裏,失眠,卻又不敢亂翻亂動。
她小心翼翼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解開飛行模式。
松了口氣:還好,雖然信號弱,不過有網就行。
茵茵點開聊天界面,發了一條信息:
何敘,我回荷塘村了,你現在在哪呢?
寧州市區內,某別墅二樓。
高大英俊的短發少年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扯過一條毛巾擦了擦汗,挂在頸後。
滴滴兩聲,跑步機置物籃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起一看,臉上先浮起一絲笑意,很快卻又消失。
何敘突然想起,前兩天,周亦陽也曾在他們的宿舍群裏說過,他要回荷塘村了。
黑漆漆的房間,唯有手機屏幕發着微光。
在少女期盼的目光中,手機震動起來。
何敘:在家。
……
嘤嘤嘤,好冷漠。
茵茵過了三分鐘才緩過勁來,按捺住心中的郁悶,再次發送消息。
林茵茵:在做什麽呢?
何敘:跑步。
……
多發兩個字會死啊!
林茵茵:我睡不着。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很好,剛才至少都是秒回,現在幹脆不回了。
茵茵關掉手機,塞回枕頭底下,強制自己閉眼睡覺。
何敘背靠着跑步機,正在上搜索“如何快速入眠”,翻了好幾頁,查看了好幾條民間秘方,好不容易選出一個比較靠譜的,立馬複制,發送。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何少爺靜靜地放下手機,沖了個澡。
回來一看,半小時過去了,還沒回。
剛過十點,何志逸回到家,恰巧在二樓客廳遇到了兒子。
“吃夜宵嗎,叫阿姨去做?”
何少爺黑着臉,冷漠道:“先睡了。”
說完,快步走回房間,關門,熄燈。
何董事長站在門外,不明所以。兒子雖然高冷,可向來是比較識禮的,再說了……
前幾天都跑到十點半,今天怎麽這麽早就睡覺了?
*****
2011年2月2日,農歷年三十。
奶奶大清早四五點就起了,開始準備年夜飯的食材,林茵茵占領整張床,睡得無比舒坦。
在這個家裏,她的存在感非常低,直到午飯前,忙了一早上的奶奶才想起叫孫女起床。
剛走出房間,一陣誘人的飯香鑽進茵茵的鼻腔。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茵茵一下精神起來。
原來這就是過年啊,即使是貧窮的農村人家,也會盡力把這一頓飯折騰得紅紅火火。
☆、31
r31
一家子人,即使并不相親相愛,卻也能和諧地圍坐在桌邊,享受一年中最豐盛的晚飯。
酒足飯飽,林茵的家人難得沒怎麽擠兌她。茵茵便收起身上的鋒芒,勤快地幫奶奶整理飯桌。
林輝手裏捧着林偉軍買給他的翻蓋手機,靠在門邊,不停的打字發消息,時不時“嘿嘿”地笑兩聲。
茵茵從廚房裏遠遠看了他幾眼,輕笑了一聲。
碗筷洗得差不多了,茵茵正洗手呢,忽然聽到門外的林輝喊了一聲:
“姐,亦陽哥找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大,帶着幾分激動。
茵茵擦了擦手,急忙從廚房跑了出來。
高個子男生恰好鑽進屋裏,冷風跟着灌了進來,吹得茵茵有些懵。
他怎麽來了?
看到茵茵出現在她家的老房子裏,周亦陽眼睛亮了亮,心中竟莫名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沒進門前有些擔心,擔心她不在這裏,擔心她連過年也不回荷塘村。
魯香梅聽見聲音,比茵茵還要急切幾分。她圍着圍裙便趕了出來,臉上挂着笑,眼角的皺紋更明顯了:
“這不是小周嗎,好久沒來了!”
可不是麽,自從他離開荷塘村,住到市裏,就再也沒有來找過林茵。
茵茵很是不解,但也熱情地走到他面前,和母親一起将他迎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呀?”一邊問,茵茵一邊替周亦陽倒水。
周亦陽把手裏拎的幾盒東西放上桌面,禮貌地回答道:
“過年嘛,送點東西給叔叔阿姨。”
說完,溫和的目光卻只落在茵茵身上。
魯香梅眼神精得很,一下便看出周亦陽醉翁之意不在酒。
多少年沒見了,怎麽剛在一起上大學,立馬就跑來家裏送禮?
這裏頭肯定有貓膩!
周亦陽來到林家,受到了出乎意料的熱烈歡迎。林輝從小就喜歡黏着周亦陽,對他比對自己親姐還要親近,而林茵的母親,更是恨不得為他端茶送水,捶背揉肩,俨然一副讨好的姿态。
荷塘村是個大村,卻也是十裏八村裏頭出了名的窮村。現在到處都在搞城市化,偏偏漏過了這個附屬于繁華都市寧州的村落,村裏人大部分還是以農耕、養殖為生,全村上下這麽些年,也就出了個發達的周家。
大概十年前吧,老周家的兒子兒媳上寧州市區裏讨生活,留下一個尚在讀小學的孫子,由爺爺奶奶照顧長大。這對夫妻先是做些小本買賣,賺了點小錢,而後不知受到哪位高人的指點,生活水平還沒來得及提升,便把所有積蓄投入一家新興藥廠的建設。這家藥廠不失所望,短短兩三年便發展得風生水起,曾經的小股東變成了大股東,周家夫妻倆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再後來,他們把獨生子接進城裏,讓他讀市裏最好的私立高中,過上安穩富足的幸福生活。
周家老宅翻新成三層水泥樓,村裏人只要路過這幢嶄新的小樓,無不停腳啧啧豔羨一番。
魯香梅把家裏過年買的唯一一個火龍果拿了出來,切成兩半,放在周亦陽的面前。兩個弟弟林輝和林華都睜大了眼,就連林茵茵,也忍不住埋怨魯香梅的偏心。
她遞給周亦陽一把勺子,不由分說地催促道:
“難得來一趟,多吃點。”
周亦陽分明是吃過晚飯的模樣,卻也乖順地舀了幾口。擡頭,瞥見一臉不爽的少女茵,自覺地問道:
“茵茵,你吃嗎?”
“吃呀!”就等這句話呢。
她一屁股坐在桌邊,招呼弟弟們上前分食。
魯香梅站在一旁,也不惱,眉眼似乎帶着笑。
她故作溫柔地關心道:
“你們在學校裏經常一塊兒玩嗎?亦陽,林茵沒給你添麻煩吧?”
聽到這聲“林茵”,周亦陽險些沒反應過來。他想,也許是林家爸媽喊了太多年,一時改不了口。
“嗯,我們挺經常碰面的。阿姨,她哪能給我添什麽麻煩?”
魯香梅滿意地點了點頭,找了條凳子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倆大學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奶奶收拾完碗筷,拜了拜竈神爺,也來到小輩們中間,唯有林偉軍面色不是很好看。他和周亦陽的爸爸早年曾一起務農,現在人家開廠蓋樓,他卻還在種田,作為家裏的頂梁柱,他看到周家人,總有幾分不舒服。
一個多小時後,周亦陽便離開了林家。林輝殷勤地送他離開,林偉軍一直待在後房,前廳裏只剩老中小三個女人。
魯香梅搬着凳子坐到女兒身邊,眼神慈愛,卻閃着金光。她笑着問道:
“茵啊,你和老周的兒子關系是不是很好?”
茵茵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好起來的?”
茵茵歪着頭想了一會:“小學五年級吧。”
魯香梅嘴角一僵:“有什麽不好說的,告訴媽媽,你們什麽時候好上的?”
茵茵皺眉。
什麽意思?為什麽她的話總是這麽費解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魯香梅倏地牽過茵茵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你是我的親閨女,我會看不出來?你們是不是在學校裏處朋友了?”
聯想到昨天魯香梅問的話,茵茵這才反應過來。
臉色驟變,她用力抽回手,騰地站了起來,冷聲道:
“沒有,都說了沒有了,我和周亦陽只是朋友。”
魯香梅也站了起來,氣勢比茵茵矮了一頭,仍舊挂着笑:
“你不是一直喜歡他麽?我看這小周對你也……”
茵茵氣急了,又不知道怎麽反駁,嘴裏說着“沒有就是沒有”,當下轉身沖回房間。
魯香梅站在客廳,被婆婆瞪了一眼。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自顧自走回房裏。看來茵茵的反駁在她這兒沒起一點效果。
林茵茵坐在矮矮的小床上,抱着手臂生悶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擡頭怒目而視,見來人是奶奶,立馬垂下目光。
七十多歲的老人家穿着一身紅色的棉襖,襯得眉目更加和藹。她慢慢走到床邊,坐在孫女身側,摸了摸她的頭。
“好孩子,別惱,你媽媽說錯話,回頭我教訓她。”
茵茵點點頭,情不自禁地往奶奶肩上靠去。這個冰冷的家庭,唯有奶奶能帶給她一些溫暖。
奶奶一邊安慰她,一邊輕輕拍着女孩的背。一瞬間,茵茵再次想起遠方……不對,是另一個時空中的母親。
等到茵茵情緒恢複正常,奶奶也拉住孫女的手,猶豫着說道:
“茵茵啊,奶奶也覺得,那個小周是挺好的……”
茵茵登時睜大了眼:“奶奶,怎麽連你也這樣!”
老人眨了兩下眼,滿臉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些:
“以前每年春節奶奶來你家,你不是都跟我說想見他嗎?”
茵茵咽下一口氣,不答。
是了,她回荷塘村不就是為了裝成林茵嗎?
既然如此,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晚上八點,全家人擠在家裏唯一的電視機前觀看春節聯歡晚會。茵茵興致缺缺,依舊獨自一人關在小房間裏。
逼仄的房間,油膩膩的燈光。茵茵嘆了一口氣,把大衣內層口袋裏的手機掏了出來。
她先打了個電話給尹雅,尹雅正要出門,沒說兩句就挂斷了。
指尖在通訊錄界面上翻了翻,停在“何敘”兩個字上。
深吸一口氣,撥通。
話筒“嘟”到最後,冰冷的人工提示音響起,茵茵失落地挂了電話。
寧州市中心某家五星級酒店的包廂裏,何家老小,還有何志逸的岳父岳母,圍坐在精致豪華的圓桌前享用年夜大餐。
何志逸的父親是和風地産的創始人,一位很有魄力的老人,而徐心岚的父母也是鼎鼎有名的企業家。因此在四位長輩面前,他們繼續着年複一年的完美表演,将恩愛夫妻的形象進行到底。可在座的畢竟是兩人的生父生母,若連親生孩子的伎倆都看不出,也愧對多活的這些年了。漸漸的,兩個人的僞裝變成了六個人的僞裝,整個包廂只剩一位觀衆,這位觀衆煩得要命,時不時起身走到外面透氣。
徐心岚掃了眼身邊空了十分鐘的座位,剛想打個電話給兒子,卻見他的手機正擺在桌面上。
幾秒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包廂裏人不多,瞬間安靜下來。徐心岚蹙眉,側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
一通來電,撥號人:“林茵茵”。
徐心岚的眉頭瞬間舒展開,這回,她極其自然地傾身靠向丈夫耳邊,低聲耳語了兩句。何志逸驀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掃了兒子的手機一眼。
“真的?”他問。
徐心岚微笑:“那還有假?”
何志逸幹澀地笑了笑,送進口中的美味佳肴頓時變得索然無味。他記得,前段時間被他和助理小顧誤認為是鬧事家屬的那個小姑娘,似乎就叫林茵茵。
難怪何敘那天那麽生氣,原來是他的女朋友。
何董事長嘆了一口氣,深感自己與兒子的裂痕彌補起來更加遙遙無期。
何敘沒亂走,只是靠在包廂外邊的回廊裏,一瞬不瞬地望着遠處的紫荊山。他本來可以在外頭待得更久,可時不時有莫名其妙的女生跑來搭讪,煩不勝煩的何少爺只好兩害相權取其輕,回到包廂。
剛坐下,母親便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他。
他回視,目光帶着問號。
徐心岚憋着笑,聲音很輕,剛好能讓兒子聽見:
“剛才,女朋友打電話呢。”
何敘一愣,立即反應過來。
何爺爺繃起臉,埋怨道:“怎麽回事,剛回來又出去?”
兒媳婦急忙賠笑:“爸,他有點急事。”
“小孩子能有什麽急事?”
“這您就說錯了,何敘已經成年了,可不是小孩了。”
荷塘村,田野邊上低矮的平房裏。
“喂,何敘嗎?”少女的聲音隐隐帶着幾分激動。
“嗯。”少年依舊惜字如金,聽不出情緒。
“你剛才幹嘛去了?”
“沒幹什麽。你找我什麽事?”
林茵茵撇撇嘴,滿肚子腹诽,答道:“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嗎?”
“……”少年無話可說。
電波停滞了五秒,沒人說話。
何敘嘆了一口氣:“我在酒店裏,剛剛沒帶手機。”
“噢,我躺床上呢,可無聊了。”
何敘一邊冷靜地說話,一邊飛快邁步。偌大的酒店,找個沒人的地方怎麽這麽難。他從這頭走向那頭,終于拐進燈光昏暗、無人問津的樓道裏。
樓道的窗戶開着,冷風吹在身上,他沒穿大衣,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窗外的街道無比繁華,霓虹閃爍,流光溢彩,新年的步伐漸漸逼近。
何敘從不守夜跨零點,猜想今年應如是,便提前說了句:
“林茵茵,新年……”
比鄰的一幢大樓,樓頂綻開一朵煙花。
“何敘,你剛才說了什麽?”
少女的聲音混着煙火爆裂聲,傳進耳膜并不真切。
他沒有說話,她還在說。
“何敘,你們那邊是不是放煙花了呀。”
“何敘,我也想看煙花。”
“何敘……”
這一瞬間,樓道裏的少年舉着手機,莞爾一笑。
他從沒覺得跨年有什麽意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光景大都相同,沒什麽好慶賀的。
但是今年不一樣。
此時此刻,煙花升上天空的剎那,即使還有三個多小時,何敘覺得,自己已經跨年了。從庚寅年,來到辛卯年,一個全新的紀元。
這一年,注定與衆不同。
*****
煙花噼裏啪啦地響了半天,這邊炸完那邊炸,話筒裏的寧州市區似乎到處都炸成了煙花的海洋。等了十多分鐘,兩人沒一句正常的對話,最後也不知是誰先挂了。
茵茵很氣餒,很煩躁。
2011年2月3日,00:00。
何敘發來一張照片,好像是站在樓頂拍的,整片夜空紅彤彤的,到處綻滿煙花。
一秒後,他發來一段語音,時長三秒。
“林茵茵,新年快樂。”
☆、32
r32
大年初一,茵茵跟着奶奶很早起了,吃過早飯後,又急匆匆地回到房間關上門,給何少爺發消息。
林茵茵:你有收到紅包嗎?
對方果然也早起了,很快回道:有。
林茵茵:你肯定收了很多吧?
何敘:嗯。
非常多,直接打在□□裏,毫無意義的那種。
林茵茵:我也收到紅包了,奶奶給我的,包在紅紙裏,讓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把我給激動的......
何敘:......
何少爺內心os:敢情這家夥第一次收到紅包?
林茵茵低着頭,嘴角噙着笑,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鍵盤輸入。
“姐?”
她猛一擡頭,見林輝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一臉疑惑地望着她。
想把手機藏到被子底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姐,這是你的新手機?”
“哈哈......”
林輝的反應出乎意料:“難道是亦陽哥給你買的?”
笑容僵在嘴邊,茵茵瞪了他一眼:
“別亂說話!”
林茵的大弟弟林輝上個月滿了十六歲,剛上高一,半年前她離開的時候姐弟倆還差不多高,過年的時候她回來,林輝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林茵和她兩個弟弟的關系一般,既不好也不壞,可這兩個弟弟都是她幫忙照顧長大的,他們眼裏的林茵,比起姐姐,更像家裏幫傭的保姆。
所以,林輝毫不在意茵茵驟變的臉色,徑直走到她身邊,似乎對她手裏的東西很感興趣。
“姐,把你手機給我看看。”
林茵茵忙把手機藏到身後,硬聲道:“不行,媽整天教育你少玩手機,我不會給你的。”
林輝從小被爸媽寵着,個子全白長了,還像個小孩似的:
“你不給我,我就告訴爸媽,說你藏着好東西。”
“你......”茵茵氣急了,她統共就帶了這麽一個貴重物品,落到魯香梅手裏,哪有拿回來的可能?
姐弟倆僵持着,林輝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茵茵擰着眉,腦筋轉得飛快,忽然計上心來。
她不怒反笑:“昨晚上,吃完年夜飯,你抱着你的手機在那幹嘛呢?”
林輝臉色乍變:“沒......沒幹嘛啊......”
林茵茵忽地站了起來,換了個陰森森的表情:
“哦,可是我知道你在幹嘛,別忘了,暑假之前,我可是在荷塘中學外邊的小巷子裏看到......”
林輝慌忙打斷:“姐,你威脅我?”
林茵茵聳了聳肩:
“反正都是沒收手機,我一單身漢,自然沒有太大的損失,可是你就不同了。”
高考之前的某一天,林茵在學校自習到很晚,回家的路上恰好撞見自己十五歲的弟弟抱着一個小女生,躲在角落裏卿卿我我。
茵茵當時看到日記裏的這一段記錄,還忍不住感嘆:21世紀的小孩真是太早熟了。沒想到,林茵的這段經歷竟還派上了用場。
林輝氣得跳腳:“姐,你當時不是說好替我瞞着爸媽了嗎,怎麽能反悔呢!”
林茵茵心道:那是你親姐說的,不是我。
“只要你別再過度在意我的私人用品,我自然不會把你的事捅出去。要知道,你已經上高中了,爸媽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呢。”
林輝猶豫了一會,總算洩了氣:
“知道了。”
說完,憤憤地走出房間,用力關上了門。
*****
年初一的下午,周亦陽來找茵茵,說要和她一起逛春節的集市。
茵茵立馬答應下來,轉念一想:周亦陽最近對她還真是親近了不少。
她心道:這是好事啊!......可是怎麽有點怪怪的......
雖說是集市,可春節裏大家都歇業團圓去了,一路上多是些賣春聯,賣玩具,賣節日工藝品的流動商販。
農村雖不比城市繁華,可傳統節日的氛圍肯定比城市濃厚不少。家家戶戶門前貼着春聯和倒福,遍地的鞭炮紅紙,茵茵小心翼翼地邁步,生怕不小心踩到“地雷”,把鞋給炸壞。
身旁的少女每走一步都疑神疑鬼的,愣是把周亦陽給逗笑了。
“茵茵,別關顧着低頭看路,我們去那家店看看吧。”
說完,不由分說地領着她走了過去。
茵茵擡頭一瞧,還不是家工藝品店,只不過規模大了一些。
見有客人上門,老板熱情地迎了上來:
“兩位過年好,看看喜歡什麽?”
茵茵率先注意到架子上挂着的一排挂飾,挺感興趣,便拿下一個左右看了看。
“亦陽,你覺得哪個比較好看呀?”
周亦陽托腮思考了一會:“只要不是中間那個......”
茵茵放下手裏的,伸手飛快地把中間那個取了下來:
“我也覺得這個最好看,紅通通的,多喜慶。”
周亦陽汗顏,看來兩人的審美差異巨大。
茵茵舉着那個長長的,帶着紅色穗兒的小太陽挂飾,喜滋滋地問道:
“老板,這個可以挂哪兒啊?”
“挂哪兒都行啊。小姑娘你的眼光真不錯,之前有客人買來挂車裏呢,多吉利。”
周亦陽內心os:老板,您說話能走點心嗎?
林茵茵:“哎呀,我也想買來挂車裏呢。”
說完,她果斷付了錢,也沒讨價還價,老板的臉上樂開了花。
周亦陽望着興奮的少女,不解道:
“你家裏不是沒有車嗎,挂哪兒啊?”
茵茵想也不想就回:“送給何敘,挂他的車裏,讓他天天看着,天天吉利。”
自說自話一般,茵茵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手裏挂飾上的小太陽也畫了一張臉,笑得龇牙咧嘴,正如現在的林茵茵。
周亦陽臉色瞬間黯了幾分,聲音也低沉了不少。他再次問道:
“你和何少,寒假也有見面嗎?”
察覺到他音色的不對勁,茵茵擡眸,直視向周亦陽的雙眼。不知怎的,她似乎察覺到面前少年的目光帶有幾分灼熱,令她渾身不自在。
于是茵茵回答:
“是呀,他寒假還教我開車呢,他開得可好了。”
至此之後,一整路,兩人對話的頻率驟降。
自己的舍友是個什麽樣的人,周亦陽再清楚不過。別說讓他教人開車了,就算讓他多說一個字,他也覺得麻煩。
周亦陽心下斷定:茵茵對何敘來說,絕對是不一般的存在。
*****
大年初三,奶奶回到山裏的二伯家,茵茵也搭乘大巴離開了荷塘村。
腦袋靠在窗玻璃上,阖着眼,心緒不平。
離家之前,她又和魯香梅吵了一架。
什麽叫“一定要好好抓牢男朋友的心”,“人家給的錢記得拿一些來補貼家用”......若不是怕身份暴露,茵茵真想把上學期攢的所有錢扔到她的面前,從此斷絕一切親緣關系。
不過,家裏人這樣想也是有好處的,至少他們不會再拿她執意上大學這事兒來煩她了。
******
正月初六,華樟園別墅區12棟,門口。
快遞小哥将快遞單遞給面前這個俊俏得有些過分的少年,只見他疑惑地蹙着眉,龍飛鳳舞地簽上名字。
抱着一箱子快遞,何敘走進家門。
管家老陳遞來一把剪刀:
“少爺,您買什麽了?”
何敘接過,搖了搖頭,蹲在地上拆起包裝。
一層又一層,直到拆開最裏面一層紙箱,何敘才看清裏頭究竟裝了什麽。
......
這都是啥啊?
......
一副春聯,幾張紅紙,一大袋糖果,還有五只莫名其妙的08奧運福娃玩偶......最讓何敘忍無可忍的,是壓箱底的那串,極醜無比的紅太陽挂飾。
圓圓的太陽長了一張奇大無比的嘴,笑顏如花,露出兩顆長長的門牙。
靜立在一旁的管家不忍直視,默默地離開了。
何敘正想把這一箱子東西打包扔掉,忽然瞥見糖果袋子底下壓着的新年賀卡。
筆跡清秀端正,語句......
何敘:
新年快樂!!!希望收到我的禮物的你可以像小太陽一樣天天開心!!!
by:林茵茵
何少爺的嘴角抖了抖,拼命憋住笑。掃一眼,周圍已經沒人了,他終于放心地笑了起來,克制着不發出聲音。
mdzz啊哈哈哈哈哈......
笑完,情緒恢複正常了。何少爺抱着這一箱農村土特産,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藏好。
*****
二月下旬,寧州大學春學期拉開序幕。
這回林茵茵是第一個到校的,她等開學這天等得焦頭爛額,早早收拾好東西,日歷一翻,便迫不及待地殺了回來。
403宿舍新學期的第一晚,不可避免地談到了某個凝重的話題。
鄭希筠:“唉,差一點就拿到獎學金了,心塞。”
林茵茵:“成績出來了?”
三人:“你還不知道?”
......
茵茵心道:天哪,我一整個